第8章 她要成亲了

雪白的纱衣跌进银蓝色的绸缎里,带起一阵微风,迟熙的发带挠过今朝的鼻尖,余下很淡很淡的木质香。

今朝坐在地上,让迟熙倚着他,头靠在他肩上。

“疼吗?”迟熙虚握着他的手问。

今朝道:“不疼,你不重。”

迟熙笑了一下,可能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次的笑容显得十分勉强,他重新问道:“输出灵气的时候,疼吗?”

认过主的仙器的灵气和主人的灵力是互通的,最初是修仙者为了在危急时刻救命。不过互通的缺点是:无论是被注入灵力燃成的灵气,还是输出灵气凝聚为灵力,痛的都是仙器。

今朝实话实说:“疼。”

迟熙听了,很想弹一下他的脑袋,可举手太累了,他便就近扯了下今朝高马尾的发梢,“知道疼还给我传灵力。”

今朝眼神跟着被人拽来拽去的发丝,道:“你不是不想让秦瑜他们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

“对。”迟熙自在地窝在今朝怀里,他觉得这样很舒服,就把玩着今朝的一缕头发不起来了。

反正风不渡再无旁人,他就是做出点什么不合礼法的事,也不会有谁知道。

这两天偶尔他也会想,自己和今朝是不是太过亲密了,并不是所有剑灵都和主人如此亲密无间,大多数剑修出了剑灵,对主人也只是恭敬守礼最多称得上一句尽职尽责。

但他后来又想,今朝为何要与别的剑灵相比?他只是他,他们只是他们,他们愿意如何相处便如何相处,只要两个人都喜欢就好。

他就喜欢和他亲近。

今朝任他闹了一会,开口道:“师尊,地上脏,还凉,别躺了。”

发丝自迟熙指间滑下,他怔然抬起头,今朝也正低头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依旧只有他一人。

梦中记忆里的少年依稀还在眼前,还跪在谢戎身边,红着眼睛,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迟熙唇角颤了一下,他忽然不想笑了,他原本也不是多爱笑的,只是逢场作戏的多了,笑就成了习惯,高兴的笑,无奈的笑,客气的笑,疏离的笑,他总是在笑的。

可他现在看着今朝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好累,他就想躺在这里,哪也不去。

仙山庭院,竹林荷塘,都敌不上这一个拥抱让他心安。

于是他说:“我不起,我就想靠着你。”

人间纷扰,万事忧喜,他想靠着他一起过。

风不渡太冷了,他想靠着他,熬过所有沁着风雨的黎明。

今朝应道:“好。”

他一手勾住迟熙的膝弯,一手揽着他的肩,将他抱离了地面,云雾似的纱衣垂在空中,他把迟熙抱到榻上。

今朝也脱下鞋子上了榻,让迟熙仍然靠着自己。

迟熙闭上眼,额头抵在今朝颈间。

地上的确很脏,也很凉……

他枕在今朝身上,没有再梦到谢戎故去之后的事情。

他梦到自己和师弟师妹们五人一起,上一节临时加在中午的理论课。

黎忱年纪小,定力也差,正午太阳温暖,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眼见谢戎就要望过来了,云栈在他被发现的前一秒,用纸团砸醒了他。

“黎忱,我刚刚讲什么了?”谢戎似有所感,精准地将目光投向黎忱。

突然被点名的黎忱还没完全清醒,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啊……讲,讲了,那个,讲了……”

“如何评判一个妖邪是否该杀。”迟熙偷偷给他传音。

黎忱睡得有点懵,回头看迟熙:“什么?”

迟熙:“……”

谢戎手中的戒尺敲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

“迟熙!”

迟熙立刻起身,站得规规矩矩,应道:“师尊!”

谢戎厉声道:“他刚刚为什么看你?我教你们传音术是这么用的吗?”

“不是的师尊,”黎忱彻底清醒了,“是我、我,我想问一下师兄,您刚刚说什么了,我……我睡着了……”黎忱越说声音越小。

谢戎对弟子们向来温和,但谈及剑法学业,却是尤为严厉,他道:“黎忱顶着剑到后面站着去,迟熙,你举着剑听。”

黎忱:“是,师尊。”

惨遭飞来横祸的迟熙:“哦……”

一炷香后,迟熙彻底无心听课了,他不错眼珠地盯着站起来也睡着的黎忱,黎忱头上的剑剑尖对着迟熙,眼看歪歪斜斜的就要掉下来了。

谢戎看见也无奈了,他提起音量喊他:“黎忱。”

黎忱一个机灵。

头顶的剑终于再也撑不住,顺着他的头发就滑了下去。

迟熙立即抓起手中的醉魂剑,当空一挡。

“铿”一声,黎忱的剑就被打掉在地上。

黎忱默默地向墙边移了一步:“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迟熙对他友好地笑了笑,并传音道:“以后上课再睡着,别想让我管你了。”

黎忱两眼泪汪汪的:“不要啊师兄……”

“哭什么,”谢戎又敲了下戒尺说,“你师兄没事,你给谁哭呢?”

黎忱:“我给我自己哭还不行吗呜呜呜……”

谢戎敲着戒尺似乎下一秒就要给黎忱赶出去,黎忱时机精准地停止了假哭。

云栈对夙泱耳语道:“师兄果然还是心软,怕师尊罚黎忱。”

夙泱瞥向迟熙,果然看到他了一脸的不情愿。

云栈又道:“也就师兄照顾他,怕他真因为假哭被师尊赶出去,答应还管他,要是换做我,让他被师尊骂一次就好了。”

夙泱:“你见过师尊骂人?”

云栈:“……打一顿就好了。”

夙泱:“你见过师尊打人?”

云栈:“……打手板算吗?”

“师尊什么都知道,有些事默许罢了,”夙泱想想又补充道,“你对黎忱好点,别总是嫌弃人家。”

“我知道。”云栈应了一声又小声咕哝道:“要不是为了让你说教几句,我干什么嫌弃他嘛……”

终于捱到下学,五个人无精打采地向回走,路边的仙鹤蜷着一条腿,头埋在翅膀下小憩,连鸟雀都有气无力地呼扇了几下翅膀就落在了树上。他们边走边抱怨着。

云栈说:“师尊做什么把课加在中午啊,这谁都得睡着啊,你看,仙鹤都听睡着了。”

秦瑜紧跟着打了个哈欠。

黎忱哭丧个脸,“就是啊……”

迟熙瞪他,“你还说!”

黎忱可怜巴巴的,“我睡迷糊了嘛,师兄。”

师兄翻了个白眼,并不吃他这一套。

太阳照得人愈发昏昏欲睡了,几人迷迷糊糊地道了别,就回了各自寝间。

迟熙把佩剑放在枕边,倒头就睡了。

龙涎香氤氲。

迟熙一觉醒来,正对上今朝的眼睛。

今朝道:“师尊?你醒了。”

迟熙捏捏眉心,等到恍然如梦的往事渐渐淡去,他放下手。

“几时了?”迟熙问。

“戌时了。”今朝答。

黎忱是辰时来的,秦瑜是午时来的,现下竟已是戌时,他竟睡睡醒醒了整整一天!

“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过吗?”迟熙坐起来才发现,他居然还靠在今朝怀里。

今朝说:“没有。”

见迟熙起身,今朝也活动了两下被压麻的肩膀和脖颈。

今朝化形时间尚短,所以很多时候他没有太多想法,加上为迟熙做事对他而言都是理所当然的,哪怕被迟熙当枕头枕了一下午,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迟熙说想靠着他,那他就让他靠着。

迟熙伸手揉了揉他的肩膀:“下回别傻坐着,把我推到旁边去就好。”

今朝点头:“嗯。”

饭堂的晚膳时间早已过了,而两人除了起床之后用了些许早点,一直空腹到现在。迟熙想,自从今朝回来,他是越来越懒散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今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他道:“师尊想吃什么?”

迟熙笑说:“你要去小厨房给我做吗?”

“嗯。”今朝点头。

“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前几天。”

“为什么学?”

“因为你总不按时吃饭,要做给你吃。”

迟熙早就预料到了今朝会如何实话实说地回答,但他就是想听他再说一遍。

被偏爱的人总是喜欢反复去体会这种幸福。

“你都会做什么菜?”迟熙又歪回今朝身上。

今朝本打算起身,感觉到迟熙想再靠回来,他又立刻坐下了。

今朝道:“派里饭堂的菜式,你常吃的我都学了。”

迟熙闻言欣然点起了菜:“那就,还来一碗板栗山药汤吧。”

毫无缘由的,曾经早就吃腻吃厌的汤,今时今日,他竟总是想念。

他睡了许久,竟也不怎么饿,只想喝上这么一碗热汤。

今朝:“好。”

迟熙不起身,今朝被他靠着只好继续在榻上坐着。

月光将清辉洒满藏风山,还有一部分从窗户流了进来,流到了迟熙广袖上银丝绣成的仙鹤羽翼上,和今朝银蓝色腰带的尾端,今朝开口问:“师尊要起来吗?”

迟熙又向后歪了歪:“不要。”

今朝:“那还要喝汤吗?”

迟熙:“要。”

今朝神色有一秒的空白,恰好被迟熙捕捉到,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勾出了笑。

不再为难这个什么都只知道依着他的人,迟熙起身下了床,他睡了一天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坐到桌边说打算看看派里的公务。

今朝站在旁边理了理衣袖,就出门去给迟熙做汤去了。迟熙支着头看着今朝的背影想,真的不是自己犯懒,只是有人先为他学好了一切。

不到半个时辰,迟熙面前便摆好了一碗色泽明亮的热汤,汤碗上雕着几棵竹子和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多色的羽毛生动精细。

迟熙:“这么快?”

今朝答道:“用了灵气。”

汤入口,是和饭堂相似的味道,它比饭堂的汤更淡,也更让人有食欲,鲜香在唇舌间化开,一缕温热从口腔暖到胃里,在有些冷的夜里,总是让人很感动。

迟熙咬了一口甜香的板栗,他顺着碗边沿蒸腾的热气看过去,对面的今朝刚舀起一勺汤,长长的睫毛被熏得雾蒙蒙的,让他想起清晨沾染露水的荷叶。

他将勺中余下的半颗板栗放入口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今朝说:“醉魂,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

今朝抬起双眸,雾气在眼睛中漫成墨色的汪洋。

“不是。”他说。

迟熙晃着手里的勺子,在汤中打着圈,乳白色的气流沿着他的动作缓缓上升,“那什么情况下,你不会听我的话?”

今朝道:“你让我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时。”

迟熙觉得莫名:“好好的,我让你伤害我做什么?”

今朝又想了一会:“那就没有我不听你话的情况了。”

两人喝完汤,今朝拣走碗筷。

“你今晚还回来吗?”迟熙托着腮坐在那里,眉眼含笑。

今朝已走到了门口,月光刚好从门缝钻进来,照在碗壁翠色的竹子上,他停下脚步说:“师尊不是要睡了吗?我就不回来了。”

他本身就是灵剑,并不需要睡眠,只是晚上夜深人静,他无事可做,通常是在榻上闭目养神。这几日他从迟熙那里接来的公务多,忙里忙外,他索性就不睡了。

“今朝,”迟熙说,“我发现一件事。”

今朝:“什么?”

“你不在我身边,我睡觉会做噩梦。”

今朝犹豫地问:“那我搬回来?”

迟熙眼睛一弯:“好啊。”

白日里睡得多了,到了晚上便睡不着,迟熙披上外袍,接着在长椅上翻阅起公务来。今朝本来在他旁边坐着看剑谱,看着看着就又被迟熙拉过去充当了人形靠枕。

“南面有两个观最近也不太平,”迟熙倚着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明天走之前和云栈夙泱说一声,让他俩去看看。”

今朝:“好。”

“要出事啊,醉魂,”迟熙又往他怀里委了委,语气却没有半点担心的意味,“先是查出魔息,各门派弟子失踪,后是万安观灵台观,魔族看来是坐不住了。”

“仙门各派如今尚能一用的,也就只有震山派和坎山派。”今朝说话时下巴擦过迟熙的发顶,“这两个门派与春坤派已经多年没有交集,它们和我们一样,闭山不出,任由其余的五大仙们争斗,但据我了解,他们这些年来也算是行得端坐得正,他们的弟子品行如何尚且不知,但应该是掂得清大是大非的。”

“谁又能完全知道别人的品行如何呢?”迟熙说,“只要掂得清大是大非,大战之时,擂的,便是同一面战鼓。”

迟熙在看公务时并不愿意和人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掌门的身份在,说闲话或是什么都是不合适的,但今朝不一样,剑灵对主人的心思本来就知道个大概,以是迟熙想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不用思考哪句话合不合适自己说,也不用顾虑他听到某句话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更不用想今朝会不会嫌自己话多吵闹。

或许太久没有恣意闲聊了,他的话越说越多,甚至连一只山鸡成精作祟都能说上一两句,今朝答或不答,总归是一直认真听着的。

夜色沉沉,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很久。

迟熙于这份安逸中坐着,竟生出几丝贪恋来。

“睡吧师尊,”今朝说,“子时了。”

迟熙放下写满文字的纸张,也有了困意,“好。”他说。

一室星光月色,一夜安枕无梦。

——不做噩梦,原本只是迟熙为了留下今朝的随意说辞,不想此刻竟成了真。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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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师尊说就想靠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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