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四野漆黑,晚星照于半空。
一道光闪过,十来个人七歪八扭摔在地上,哎哟声此起彼伏。
白烁脚跟棉花似的落在地上,被梵樾护在怀里,晕头转向,硬是没倒地。忽然,在南晚转头的瞬间,她眼疾手快拉着梵樾往地上一扑,夸张地哎哟了一声。
差点忘了木木是只大妖怪,不受化间石阵法的影响!
南晚回过头,盯着白烁两师徒眉头微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道士似乎推了少年一把。
连云霄一众弟子都无法承受化间石穿越空间带来的灵力影响,怎么这少年好像没事……
“不愧是化间石,还好君上您事先让我们护住了灵台……”白烁颤颤巍巍爬起来,双眼呆滞,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梵樾立在她身后,面色微白。
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白烁使了老劲掐着梵樾的掌心。小徒弟终于会过了意,灵气微转,将脸色变得惨白。
南晚心中疑虑暂消,瞥了众弟子一眼。
“还不起来!”
众弟子立刻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未及开口,突然一道粗哑的女声咋咋呼呼响起。
“啥情况?这是哪儿?”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角落里一张脸探出,大绿眉,白、粉脸,张着一口大红嘴,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连南晚都倒退了两步。
花大铁眼中却只有白烁,只见她一个跃起蹦到白烁面前怒吼:“好啊,死道士,你昨晚是怎么说的?骗了我你还想跑?!”
白烁使劲朝花红使眼色,花红瞪眼:“你眨什么眼?做了亏心事,成斗鸡眼了?”
白烁无语,身后南晚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入我云霄阵法?”
众弟子齐刷刷抽出剑指向花红。
花红这才后知后觉转过头,见十柄仙剑戳着自己,壮硕的身子一抖,“死死死道士,这这这又是啥情况?”
“等等,诸位君上,误会误会!”白烁连忙挣脱花红的手朝众人摆手,“这位花小妹不是坏人。”
花小妹?云霄众弟子望着面前小山一样壮实的女人,齐齐无语。
南晚眼一眯:“白道长,你认识她?”
“认识认识,这位花小妹是小道的邻居,南海城远近闻名的打铁匠。”白烁连忙道:“昨夜我们生了些误会,花小妹为了寻我,才误入了化间石的阵法。”
“昨夜?误会?”一旁的明心嘟囔一句,瞅瞅白烁,又瞅瞅花红“她该不会是你的……”
“不不不,她不……”
“哎,对嘞!我就是他的那个。”白烁还没开口,花红一把拽住白烁的手,朝白烁抛了个眉眼。
她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抓着白烁,眼瞪了瞪。花红虽鲁莽,却也不蠢,看出了面前这些人不是善茬,却对白道士客气,自然是先保命要紧。
“白道长,这位……”南晚顿了顿,“花女君说的可是真的?”
“是。”白烁滋了口凉气,木木地转过头,“君上,小妹并无恶意,只是误入了阵法,还请君上送她回南海城。”
“回不去了。”南晚沉声开口,望向远处,“我们到了,此城已封。”
白烁一怔,众弟子纷纷聚拢灵力,这才发现体内灵力停滞,竟只有仙君下位的力量,也就比半仙强上些许。
白烁这才感觉到一股狂风刮来,寒冷又干燥,抬头一望,只见夜空朔朗,繁星满布。
而他们正站在一座城的边缘,城墙上硕大的“异”字狂野凛冽,带着一股萧索的意味。
这里就是与世隔绝的蛮荒异城?
这也太萧索了吧,三界仙妖子弟齐聚异城,怎么着也该是热闹无比,云霄好歹也是仙界三山之一,这城门口总得有人来迎接吧?
就这么闷不做声的封了城?
“走。”南晚也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多说,领着众人朝城中走去。
云霄弟子紧随其上,白烁连忙拉着梵樾和花红跟上。这城乌漆八黑,忒吓人了,先跟着这个南晚,摸摸情况,等打听到阿昭的消息再说。
明月高悬,梧桐凤岛。
昨夜子时,金曜启动了暮光留下的锁灵阵,封住了异城。各殿各山的掌座们都各回院落,等着三日后的结果,如今已过一日。
栖凤阁中,金曜正与凤族大长老凤弦长老对弈。
“异城与三界隔绝已久,异人王亦对仙妖两族成见颇深,不知君上为何会将武宴选在了异城?异人王又为何会答应?”凤弦摸摸胡子,颇有几分好奇。
梧桐武宴历届都在凤岛举行,已有千年历史,这次虽是冷泉宫提议换一种比试方式,地方和方式却是金曜定下的。
“月前异人王曾修书入天宫。”金曜缓缓开口。
“哦?”凤弦惊讶,“异人王有何求?”
“他希望异人能与两族交好,行走于三界。”
凤弦面露惊讶,异人王性情孤僻冷沉,千年来独守一城,向来对仙妖敬而远之,怎么一朝改了脾性?怕也是为了族人……
凤族和善,想起异人的处境,凤弦心下感叹,却也摇了摇头,“两族对异人成见颇深,异人王此想,只怕有些难。”
“所以我才将这次比试选在异城,异人虽性情彪悍,但民风淳朴,这次去的都是仙妖两族的后起之秀,若他们能与异人和睦相处,将来异人行走于三界,也会更容易些。”金曜一叹。
“君上慈心,希望这些后辈能有所悟。”凤弦笑笑,落下一子。
金曜挥手,一旁水镜中现出异城光景,只见城内灯火通明,异人们燃起篝火,载歌载舞,入城的仙妖子弟们到处闲逛,倒也与异人相处和乐。
两人瞧得此景,相视一笑,眉间皆有几分轻松。
金曜挥手,水镜散去,两人接着对弈。
千里之外的异城中,白烁抓着梵樾的手,却越走越心慌,越走腿越颤。
整座城安静无比,静悄悄的,虽有几处亮着灯火,可除了他们十来人的脚步声,竟没有半点人声,宛如一座死城。
就算异人厌恶两族,家家闭门不出,可那些来到异城的仙妖子弟呢?这可足有百人,他们为了寻梧桐树心而来,只有三日时限,定会个个卯足劲找灵器,怎会如此悄无声息?
阿昭又在哪儿?白烁心里头一紧。
“师兄,不对劲。”不待白烁出声询问,就听见明心低声朝南晚道,云霄弟子们显然也察觉到不妥,手中仙剑紧握。
一行人正好走到了一处客栈前,这客栈是整座城中为数不多亮着灯火的地方。
“进去看看。”南晚开口。
明心立刻挑剑上前推开了客栈大门,吱呀声响,堂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一阵阴风吹过,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欲坠。
云霄弟子们咽了咽口水,靠得更紧了些。入了异城,所有人都只剩一星半点微薄的灵力,这些平时嚣张惯了的仙门子弟们很是不习惯。
白烁背脊发凉,抖了抖,梵樾握住她的手,白烁迎上少年温和的眼,心下一定。
一旁的花大铁瞅了瞅两人,神情古怪,突然强行插进两人中间,左瞅右瞅尖着嗓子嚷嚷:“死鬼,你到底把老娘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半个人都没有?都死了啊?”
众人满腔的惴惴被花大铁这么一嗓子吼散了不少。
南晚皱眉朝三人看来,白烁忙捏了打铁匠一下,“闭嘴,少说话!”她看向南晚,“君上,这城里是有些不对劲啊,怎么一个人都没……”
白烁话还没完,突然一道剑光从二楼飞出,那剑光临到众人身上,骤然化成十来道,直朝云霄众人劈来。
“妈呀!”白烁尖叫出声。
“哎呀妈呀!”花大铁也是一声怪叫,两人反应倒是出奇一致。她拉着梵樾就要做人肉垫背,哪知梵樾比她快得多,已经毫不迟疑将白烁抱在怀里,把后背留给了剑光。
这十来道剑光奇快无比,花大铁抓了个空,哇哇乱叫抱住了头。
铿然声响,南晚仙剑飞出,将所有剑光拦住,劈散在空中。
三人捡回一条小命,白烁连忙拉着梵樾和花大铁躲在云霄众人身后。
南晚挡在众人身前,手微微发震,他冷冷看向二楼,“何家仙门,竟暗中伤人?”
刚才那道剑光,分明是仙人。能在异城封灵锁下使出这一剑,照理说,只有一人。
二楼缓步走出一道人影,来人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白衣白剑,脸上没半点表情。
自他走出,二楼紧闭的门纷纷打开,走出各家仙门子弟,纷纷剑指云霄众人。
南晚眼一眯,盯着白衣仙君,难掩怒意:“梧桐武宴尚未开始,昆仑便要联合众仙门,诛我云霄不成?”
众仙门子弟纷纷朝北辰看去,北辰身形一动,落在南晚身前。
“云霄南晚?”北辰淡淡开口。
“正是。”南晚轻哼,“素闻昆仑北辰剑光明磊落,想不到就是这么个光明磊落法。”
白烁一听,连忙从梵樾身后探出头,扫了飞落下来的众仙门弟子一眼,心里一顿。
怎不见阿昭?她目光落在北辰身上,挑了挑眉。素衣素剑的昆仑首徒比起云霄众弟子,可真是太简朴了。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北辰扫向云霄众人,目光落在南晚身上,缓缓开口。
南晚一愣,随即恼怒,“北辰,我云霄亦位列三山,本君代替山门参加梧桐武宴,难道来不得吗?”
“梧桐武宴早已开始,昨日异城就已经封了。”北辰目光沉沉,“今日已是梧桐武宴的第二日。锁灵封乃暮光陛下布下的禁制,神以下,皆不能进出。”
难怪众仙对云霄弟子出了手,异城已封,这时还能进城,不仅古怪而且危险,谁知道是不是顶着云霄门人的邪祟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闯了进来?
“什么?!”南晚面色一变,“这不可能,今日明明才是梧桐武宴的第一日。我岂会记错!”
白烁也是一惊,她与南晚同行,自是知道他没说假话,可北辰和众仙门子弟也不会随口妄言,为何两拨人会有一日偏差?若云霄众弟子没入异城,梧桐岛的掌座们又怎会封城?若是封城,他们又如何进的来?
难道是化间石的原因……?
北辰盯着南晚,似是在估量他话中的真假,皱眉,“那你们是如何突破锁灵封进城的?”
南晚还没开口,云霄人群中突然有人伸出手,弱弱开口:“我可能知道怎么回事?”
众仙转头,只见一破破烂烂的道士从一少年身后探出,“北辰上君,我们是用化间石入的城。”
“化间石?”北辰一顿,看向南晚,南晚也明白过来,坦然道:“不错,为备梧桐武宴,本君一直在云霄闭关,师尊赐下化间石,让本门免了御剑飞行的劳顿。这化间石本君也没有用过,或许是化间石扭曲了时间。”
众仙门子弟一听云霄众人是用化间石瞬息千里,皆有些无语。异城地处三界蛮荒,他们可都是御剑飞行了好几日才到,个个耗尽仙力不说,一入城就被封了灵气,简直疲惫不堪,反观云霄众人,个个精神饱满。
这个云霄掌门,也太鸡贼了!这是仗着富贵开后门啊。
众仙门弟子撇了撇嘴,却没敢啐,云霄仙门巨擘,财大气粗是出了名的,昆仑倒都是苦修士,人家仙门有这底蕴,他们这些穷苦仙门除了眼红,又能说啥。
比起众仙门子弟的议论,北辰倒神色平静,他的目光在白烁三人身上一凝。
“你们不是云霄弟子?又是何人?”
白烁三人实在太扎眼了,尤其是花大铁,简直把庸脂俗粉四个字打在了脸上。
“他们是我云霄外门客卿。怎么,昆仑这般跋扈,还要管我云霄门人不成?”南晚眉角一抽,只想把那个打铁匠轰走,可这时绝不能让北辰剑瞧出白烁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护下三人。
信你才有鬼,众仙门弟子面面相觑。
云霄弟子向来桀骜,南晚又是出了名的瞧不起半仙,梧桐武宴如此重要,他怎会带这么三个奇葩在身边,这三人分明不简单。可云霄势大,无人敢把这话挑明了说。
北辰淡淡扫了白烁三人一眼,却并不多言,昆仑人向来能动剑绝不动口,他方才已经动了剑探知南晚身份,其他之事,一概和他无关。
“既如此,云霄请自便。”北辰说完不再多言,消失在原地。
二楼一道门开了又合,灯已灭下。
这样就完了?白烁看着一张脸冷成冰的南晚,差点笑出声。
早就听说昆仑北辰不通人情,不喜多言,能用剑说话绝不开口,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南晚脸色僵硬,北辰一言不出就拔剑相向,而今说走就走,这不是将他云霄脸面踩在地上蹂是什么?!
见南晚脸色难看,方才有仙门拔剑的弟子未免云霄事后找麻烦,连忙上前和稀泥,“南晚仙君,北辰仙君的性子是刚烈了些,您别介意。这异城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所以咱们才谨慎了些。”
“这位仙友,在下云霄明心,请问异城到底怎么回事,咱们方才一路行来,一个人都没瞧见,不知诸位仙友可曾见到异人王?”南晚没开口,却是他身旁的明心问道。
南晚身为云霄首徒,仙门子弟中,只有北辰才配他相交,偏北辰是个油盐不进的。他们莫名其妙晚到一日,不知异城情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耐着性子坐在这儿听一个破落弟子解释。
“原来是明心道兄。”这弟子先是一作揖,然后一声叹,愁眉苦脸:“明心道兄有所不知,我们入城至今,还未曾见到异人王。”
“未曾见到?”明心诧异。
“是啊,我们本以为异人王既答应了梧桐武宴在异城举行,总会招待一二,哪知昨日入城,就只有异人王座下副将无照来迎,他道仙界御令已下,异城不敢不从,但异人王日前已闭关修炼,无暇接见仙妖众门,梧桐灵器已在异城,让我们自行寻找。不过他传下了一道异人王的谕旨,说是仙妖虽可入异城,但绝不能伤一个异族子民,否则便要将我们驱逐出城。”
南晚皱眉,异人王既答应了仙门,如此行事,也太不知礼数了。
“连异人王都如此怠慢咱们,异族子民就可想而知了。你们也知道,异人民风彪悍,又对仙妖两族颇有怨言,昨日咱们入城的时候还险些和异人打了起来,要不是异人王宫出面,异人早把咱们轰出城了。这还没入夜呢,城里的异人瞧咱们一脸晦气,闭门不出,根本不搭理咱们。这街上空着几家客栈就是异人王专门给仙妖两族准备的,这处最是敞亮,我们便把北辰仙君请来了,其他仙门子弟,各寻落脚之处去了。至于妖族,据我所知,慕九并没有来,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君上不必管他们。”
难怪城里乌漆嘛黑的,原是异人看仙妖两族子弟不顺眼,躲清静去了。缥缈不过三流小派,自是没资格留宿昆仑北辰所在地方。
白烁心底直嘀咕,异人王既如此厌恶两族,为何会答应金曜上仙所请,这说不通啊?
“狐族的慕九没有来?”明心诧异。他本以为云霄已来的最晚,哪知妖族最有希望夺得梧桐灵器的人竟没有入城。
“狐族狡诈,他未必没有入城。”南晚沉声开口,“异族锁城千年,从不与外界来往,如此行事,虽无礼,倒也正常,他们不掺和进来,我们与妖族相争便无顾忌,也免得误伤异族子民,对异人王难以交代。”
或许就是异城中立,金曜上仙才将这次特殊的比试择在了这里。
“夜已深,诸位好生修养,明日再寻灵器,无论梧桐灵器落于哪门,只要不落于妖族之手,于我仙族皆是幸事。”
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仙族唯有昆仑才有和云霄一争之力,南晚轻飘飘一句话,便把仙妖两族对峙起来。
南晚说完转身上楼,他目光在白烁身上略一顿,明心会意,将众仙门子弟遣走,带着白烁上了楼。
梵樾不肯独行,白烁拗不过,只得把他带上,花大铁方才被吓破了胆,一步都不敢离了白烁,抱着铁锤守在门口死活不肯走,明心恨不得把两个碍事的拖油瓶扔出客栈,但没办法,如今连昆仑北辰在异城呆了一日都一无所获,这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师可是云霄唯一的后手了。
“开始吧。”明心一关上们,南晚掌心现出一方枯萎的梧桐树枝,看向白烁,“白道长,让本君瞧瞧,你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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