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迟走远，莫弘宇才问，“贤弟方才与苏先生在聊什么？”

周子然笑容有些勉强，“我心中不信他当真有本事救下兄长，一时冲动就……”

莫弘宇拍了拍他的肩，“江湖上人外有人，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周子然讪笑着点头，“是我鲁莽了。”

“方才先生那一招，哪怕换做是我，都未必能避开。”

“他当真如此厉害？”周子然表情有些奇怪。

“幸而苏先生并未伤你，贤弟替我打理山庄本已十分不易，若是因此被伤到，为兄更加寝食难安。”

周子然有些赧然，“兄长过誉了。”

莫弘宇按着周子然坐在一旁石凳上，“来，坐！我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周子然却猛然站起来，“兄长半年未回，弟弟本应好好作陪，但忽然想起今日还需下山一趟……”

莫弘宇一怔，“什么事这么急？”

“今年雪大，怕银碳不够用，就约了城中管事商议订购之事。”

“这种小事何需贤弟亲自过问？”

“兄长莫取笑我了，这是之前就约好的，兄长放心，晚饭前我定然能赶回来。”

莫弘宇见他坚持，也不好强留，“雪路难行，贤弟早去早回。”

大雪熙熙，落满了整座山庄，厅内摆满了炭盆，将整个大厅烧得暖烘烘的，酒菜都用碳温着，香气扑鼻。

透过窗棱可以看到窗外落满雪的院景。

玉瑶戴着精致的步摇，显然精心打扮过，更显容色动人。

莫弘宇心情极好，对苏迟和离月举杯，“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苏迟不着痕迹将离月手边的酒杯挪开，换成一杯茶。

离月看了苏迟一眼，将酒杯转回自己手中，“今日莫庄主摆宴，我喝几杯也无妨。”

苏迟脸色微沉，长指按在杯沿上，“喝酒伤身。”

离月神色冷淡，“先生管的还挺宽。”

莫弘宇只觉他们二人之间氛围有些奇怪，放下酒杯换了茶盏，笑着打圆场，“是我思虑不周，那就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周子然也跟着换了茶盏，“多谢二位救我兄长。若是兄长有什么不测，我都不知该如何独活。”

莫弘宇想起之前艰险，亦生出感慨之意，“贤弟言重了，若是我哪天当真遭遇不测，还需仰仗贤弟替我照看家业。”

离月满脸好奇，“不知周公子是何方人士？可有娶妻？”

周子然不知她缘何有此一问，“在下徐州人士，至今仍孑然一身。”

“难怪客居在别人家中。”

周子然脸色微变。

莫弘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是我常年不在家中，不放心这庄子交给外人打理，才会请贤弟替我照看。说来也是我拖累了贤弟，害得贤弟至今未娶。”

周子然连忙道，“我身无长物，全靠兄长收留，不敢居功。”

莫弘宇笑声爽朗，“贤弟莫谦虚，若不是你肯替我守着庄子，我都不敢放心外出。”

苏迟微微勾唇，“庄主这样放心，难道不怕兄弟阋墙？”

玉瑶猛然抬头。

周子然差点打翻手中茶盏，眼底露出几分惊慌，刚想开口，莫弘宇脸色已阴沉下来，“苏先生莫要开这种玩笑，我与周贤弟知交多年，难道我还信不过他？”

“世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江湖上为了女人兄弟反目的比比皆是，而夫人又这般如花似玉……”

周子然愤然起身，“兄长与我情同手足，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背德之事？”

苏迟淡淡瞥了他一眼，周子然莫名浑身一凛，竟不敢再开口。

莫弘宇猛然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酒杯应声而碎，“苏先生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离月心惊肉跳地看着莫弘宇身上黑雾弥漫，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

苏迟依旧神色淡淡，“开个玩笑罢了，庄主这般生气，难道心中早有怀疑？”

眼见莫弘宇身上的黑雾又缩回身体内，离月只觉得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跟着回到了原处。

莫弘宇哈哈一笑，“苏先生竟爱开这种玩笑。”

他举起酒杯，敛去笑容，语气带了几分郑重，“不过这样的玩笑先生下次还是不要再开了。”

苏迟勾起唇角，“庄主既然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见他答应下来，莫弘宇又恢复了爽朗的模样，亲自给苏迟倒了一杯酒，“来，贤弟与我敬先生一杯。”

待酒过半巡，莫弘宇醉眼朦胧，拉着周子然不放，“我准备日后不再做走南闯北的生意了，贤弟也不用总想着搬出去，兄长帮你物色个贤惠的好妻子，再帮你在旁边建个庄子……”

周子然喝得不多，只有三分醉意，觑了玉瑶一眼，连连摇头，“兄长不必替我破费，我住在庄里就很好。”

苏迟冷眼看着他们兄弟情深，清亮的眸中没有半点醉意。

玉瑶给莫弘宇倒了一杯茶，“夫君不胜酒力，不如先回去休息？”

莫弘宇摆了摆手，“贵客尚在，怎可如此失礼？”

离月将手边用碳温着的茶壶拿下来，倒了一杯递到玉瑶面前，“如此雪夜，难得相聚，不如我们煮茶夜谈？”

玉瑶望向离月的目光含着几分惊慌，却不敢出言置喙。

莫弘宇一拍桌子，“好主意！”

苏迟微微侧眸，伸手接过离月手中第二杯茶放到自己面前，“不如我们来说说自己听到的一些奇事，就由我先来起个头。”

离月手上微顿，放下茶壶。

苏迟长指摩挲着手中茶杯，“我之前读过一本奇闻异事录，里面曾有这样的故事，说张三李四二人深夜赶路，路遇劫匪执着寒光闪闪的大刀，李四心中十分害怕，不顾同伴张三，扭头就跑，一路跑回了家中，只以为张三已丧命劫匪之手。一直到数个月后，张三竟忽然回到家中，见到他十分惊骇，说李四当日扭头就跑，被劫匪一刀砍下头颅，张三趁机跑下山，过了数日才敢回转查看，见到了李四身首异处，只能将他就地掩埋，说完直问李四是人是鬼。同村之人皆十分惊骇，扯开李四衣襟查看，李四脖间果然有一圈血痕。李四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早命丧劫匪刀下，竟立时化成灰消散了。”

周子然啧啧称奇，“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苏迟目光颇含深意，“世人皆有执念，若是执念太过，不知自己已死，便会化为渐。若是无人点破，就会一直如常人一般生活，无人能看出异处。”

不知为何，莫弘宇总感到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对这个故事有几分不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

离月道，“我今日也听了一个故事。”

她站起来，将厅内的窗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阵冷风夹着残雪灌进温暖的厅内，令人混沌的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她回转身，笑容淡淡，“十年前，扬州城有一家赵姓镖局，镖局不大，赵镖头与妻子感情甚笃，家中只有一位独女，十分珍爱。”

玉瑶握着茶杯的指尖发白，忽然出声打断，“扬州城这样的镖局没有上百家只怕也有四五十家，这样的故事能有什么离奇之处？”

“没错，这样的小镖局十分常见，哪怕接下来的遭遇也不算稀奇。赵镖头有一次押镖途中，遇上了武功高强的匪徒，匪徒十分残忍，竟将包括赵镖头在内的七八名镖师尽数杀害。只有一人装死逃过一劫，带着重伤回家报信，言说匪徒只有一人，刀法了得，因蒙着面看不清模样，只看到刀上刻着‘日月’二字。”

闻言莫弘宇咦了一声，将自己的刀从腰间解下，放在桌上，推出半尺刀锋，“竟这般巧？我刀上也刻了‘日月’二字。”

离月见他酒意散了不少，将窗缝合上了一些，手指勾着叉竿，“这倒是有些过于巧合，不知庄主的刀从何而来？”

“说来这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莫弘宇目露几分得意，“这是我初出江湖之时，从一名叫江明的江洋大盗手中得来的。”

玉瑶猛然一震，手中茶盏翻倒。

莫弘宇连忙接过茶杯，替她擦手上的茶汤，“夫人不用害怕，为夫绝不滥杀无辜。夫人不是江湖人，不知那江明出手狠辣，杀人如麻，只因做事惯来十分低调，又不留痕迹，江湖上极少有人听说。”

“绝不滥杀无辜？”玉瑶似有些失神，呆呆重复。

“这刀用着十分趁手，刀上‘日月’二字又甚合我心意，故而一直未再离身。江湖人因此称我一声‘日月刀客’，后来为夫建庄就索性以日月为名。”

“庄主侠义心肠，令人敬佩。”离月目光扫向玉瑶，“但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那赵镖头丢的标物出自官府，因为护镖不力，丢了性命不说，家产也充了公，妻女也被罚到教司坊。妻子听闻噩耗时就已一病不起，怎能受得了磋磨辗转，不到一个月就跟着亡故了，只留下十岁的幼女。幼女满心怨恨，抱着为父母复仇的心思，努力成了明月坊的头牌。”

莫弘宇看向玉瑶，目露几分疑惑，“离姑娘这故事……”

离月走回桌边，继续道，“这位姓赵的孤女，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一位刀客，他刀上竟恰好刻了‘日月’二字，身形跟家中镖师描述亦十分相近，那人刀法了得，在扬州城内外颇具声名，家财还都来历不明，与她心中仇人线索全无二致。”

莫弘宇心头猛跳，一时竟有些不敢再继续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