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何人?

三十为长,六十为老,百岁为生。在迁国,能活百岁的,寥寥无几。

而我,是这里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百岁人,他们都称我生人。可人皆知我岁长,却不知我其实是重生。

曾几何时,迁国不比其它国,迁国很乱,人很杂,且穷又脏。

这里,是世界的放逐地,找不到富庶人家,每天重复上演的,是饿殍遍野和烧杀抢掠。周而复始,迁国成了人间地狱,天下鄙夷。

我叫陆阿福,后来人们都称我福娘,我年岁一百零八,为迁国最长,可相貌却犹若少女....

我之奇变,使迁国霎时成为了世界的关注中心,这里每日都能见到不同服饰的人在翻翻找找,还对我各种摆弄,眼中纳罕、不解、兴奋、害怕皆有之。

“诶,真是奇迹!”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此女乃天命之女啊!”

我坐在高椅上,被这些人恭敬地跪拜、顾看 。

我时而露出一抹慈悲的笑,对这个点点头,对那个道声好。这些表情和动作我日日都要重复多遍,早已熟稔于心。

天色终于落幕,我腰酸背痛,挣扎着到了房中,合衣躺倒,口中喃喃念着真乏真累等语,于是乎刚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在睡着的时段,如同往日般,我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梦里。

夜幕黑沉,天风阵阵。客栈内,一队人马奔波来到迁国,他们风尘仆仆,饥肠辘辘,一入客栈,便吆喝着要吃肉饮酒。

小二应声,出来时手中端着色泽鲜美的鱼肉粗米香酒,客人们眼中均对其上菜速度表示疑惑,但奈何腹中空空,很快饮食一空。

我坐在一旁,心如明镜地环顾四周,很快就听得一阵杯盘摔砸声,这些人都沉然睡了过去。

我起身,敲了敲这方桌子,见人都已睡死,便令小二去找了几副棺材,另雇了好些人。

梦中行为、意识不可控,一眨眼,我参在了长长的送葬队伍中,跟着送葬人一样抹着眼泪。长街黢黑,天穹无一粒星子,连月亮都没有,可是天地间却有丝丝缕缕的光,送葬队伍与这些丝丝缕缕的光形成了和谐的统一,像是这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

走着走着,我却突然很恍惚,意识到好似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于是我又走出人群,循着心向往之的方向前行。

眨眼的刹那,不远处出现个孑然的身影,像是个男子。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那人许是听见足声,转身过来,我看见他,莫名有些欣喜。

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他,但又好像许久以前就认识他。

我抬手敲了敲脑袋,头又开始阵阵的抽疼了。

这时,天幕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雷响,我陡然惊醒,睁开眼,看见窗户像蒙着层白纱。此时门被敲响,门外云婶在叫我,叫声有些急切。

“福娘,有远客拜见!”

我整衣出门,跟着她到了客房,行至那张高椅旁,跳了上去,工工整整坐下,又开始重复无聊的一天。

昏昏沉沉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送葬队中,可立马,我又被跟前人的哭声给拉了回来,这位妇人在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我听了太多这类的苦痛无奈了,可我也没有办法,我空有年龄,却无救死扶生的实质能力。

哭声还在持续,这时天空中忽然炸雷一响,一道闪电拂过人间,房里的人也慌张起来。不间断的闷雷中,我好似听到有人在唤我,不对,那名字很陌生,当不是叫我。

雷声越来越大,我有些害怕,便往后院跑,边跑边叫:“子虚道长,子虚道长!”但是后院并无一人。

我刚转头欲去外面找子虚道长,却看见满天满地都是纸钱。我心中一震,退后两步,差点跌倒,余光乍见地上落下两双足,一黑一白。

两道声音,男女齐声开口:“陆福娘,你身负多条人命官司,速速与我们去幽间认罪领罚!”声音飘渺无情,让人背脊发凉。我惊慌失措,拔腿狂奔,出门时,见着有一队送葬人员正巧经过,便想也不想,奔入其中。

我左顾右看,目光落在前方一顶稍有些显贵的棺椁上,目光一凝,足下发力,冲向棺材,隐入其中,躺下后才发现,棺中并无尸首,我心下惴惴,却不敢多想多看,只能静静躺着,捂着嘴,生怕惊扰到了那两只鬼。

不知过了多久,上头忽有清风递来,又凉又轻,很舒服,还有像是谁的哭泣声在耳边缭绕。

我不明所以,将睁未睁眼时,又听见那两道男女声同时发出:“福娘,你死罪难逃,但所幸有贵人相助,便留你在人间赎罪,十年之后,黑白无常准时夺魂摄魄。好好为人,造福苍生,若存半点歹心,新罪旧罪并罚,你将永世难见天日!”

话音落的同时,我睁开眼,恰时,面前轰然一声,棺盖被打开,几个头映入眼帘。

“雪儿,我的女儿…”一个妇人激动的老泪纵横,兴奋之余,她抬手合掌朝四方一一拜过。

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抹着眼泪,跟着抒情:“小姐,我就知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房间里有哭有笑,我却脑袋嗡嗡直鸣,我由着人从棺材中扶出来,坐上低矮的椅子,双足不习惯地落在地面。

那位自称我娘的妇人哭着看我,眼光越来越难看,随后大声哭了起来:“哎哟,人活过来,魂儿没找回来!”又看向门外,像是在找寻什么。

一旁自称我的爹的人语气急切:“去请子虚道长,快!”

听到这里,我眼睛一亮,起身追着那人走,转了几个拐,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跑过去,拉着子虚的衣袖:“子虚道长,真的是你!”我高兴极了,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小声道:“你可知这些人是谁,赶紧带我走,好生聒噪。”

身边骤然安静,人人都拿怜悯的眼神瞧我。只有子虚道长,笑着开口跟我说:“无事,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时,我才看见子虚道长身侧还立着一人,移目过去,从下到上打量他。眼前人冗长脸,杏眼高鼻,面上无笑,很是板正。

但是很有礼貌,对我无声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我从高凳转移到了低凳上,只不过再没人拜我,转而换成了每日奇怪的打量。

我用了一年时间习惯这样的生活,行走坐卧终于有了人的模样。关于迁国,我差不多忘了个干净,虽说晚上还时不时梦见迁国的往事,但已然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

一日我正在看话本,话本讲的是当今天下的一些趣事,刚看到兴头上,侍婢虞篁进来,静静地站了会儿,才道:“小姐,今日天气好,不如去郊外走走。杨子原,有狩猎。”

我望着她,她点了点头,笑着添话道:“崇阿公主和驸马爷也在。”

虞篁知道我这段时日被崇阿公主和驸马爷的故事迷的寝食不顾,我怔忪了会儿,抬手令她扶着。主仆俩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很快就出了门。

杨子原,距离陈国皇城凌舒五十余里,是一片大草原,地势平阔,一望无际,是皇家的御用马场。既是御用,所以来这里的,不是皇家子,便是富贵人。

我在人间的爹是御史,官至四品,不高不低,身份将好够进马场。拿出府令,守卫查验过后放行。

目光远眺,锦绣罗缎在马场上自在飞扬,我深深吸一口气,大感惬意。正闭着眼,忽听见几声惊呼远远传来,匆忙睁眼一看,马场上十来匹马慌忙地飞奔,最前面的一匹白色骏马,马上的人左摆右晃,像是马儿受了刺激,不听使唤。

我从来了这里,仅会的一个术法也施展不了,马匹更是不会骑,所以只能干看着。马儿被驱赶,很快掉转头,往这边来,将近身时,虞晃将我一拉,我们堪堪躲过。在这瞬间,我捕捉到了那白马铜陵般眼睛中的惧意,它看见我,猛然一声嚎叫,撞在了旁边的大树上,气息奄奄,马上的崇阿公主额头被撞了一个包,几近香消玉殒。

驸马爷冲来抱起她,太医慌忙查看伤势,强喂公主吃了颗药,公主幽幽转醒,我扭头去看她,她眸光移来,却在看见我时,哀嚎一声,晕死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我复拿起那话本,继续往后看,半晌,我的目光落在公主猎场坠马身死的结局上,顿时满心震撼。

翌日,虞晃心情沉重地进来告诉我,崇阿公主薨逝。

我渐渐意识到,我的出现似乎不寻常。的确,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和我如今生活的这个府到底有什么牵连,我记不起一点关于这个府里的事情,以及我和府中人的干系。

过了几日,我对此事愈加耿耿于怀,我让虞篁查了画本的来处,然后去了那座茶楼,坐听说书人讲故事。

那人很会讲故事,故事新颖别致,听来栩栩如生,据说他从不讲重复的故事。

我临走时,向他求了本画本,在马车上直接翻到结尾,结尾是留白。我放下画本,却听见马儿嘶鸣一声,随即马车剧烈晃动。

虞篁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

车夫歉疚道:“小姐、姑娘,前方有个男子在道上横冲直走,差点撞上来。”

我探头一看,是个年轻的男子,书生摸样,只是身子若浮萍,摇摇摆摆,像是风一吹便能倒。

我缩回身子,正要重新坐进来,猛然心中一动,当即大大撩开帘子,正巧撞见那男子抬头,我惴惴不安,出声问:“公子可是叫谢元?”只见男子倏地睁大眼,同时眼中闪过苍茫色,随即仰身栽倒。马夫下车摸了摸他的脉搏,摇头叹息说已无生命气息。

我赶到茶楼时,已不见那茶馆老板的身影,正要走,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好似很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那人瞥我一眼,经过我,沉声安排他的人:“搜出茶馆中的所有话本,立时焚毁!”兵吏应是,茶楼中顿时脚步纷纷。

我叹一口气,转身要走,那道声音却自后方传来,不似适才般决绝:“陆姑娘快回去吧,这里有些邪乎。”

我点头应好,下了楼。上了马车,不知不觉撩开车帘仰头一看,正好撞见那男子朝我这处看来,眸中深邃,如若万丈深渊。他好似在看我,又好似不在看我。

我装作无事地放下帘子,进了车中,闭目假寐。心中却不静。

此人名叫朝念,陈朝皇帝直属暗卫组织夜曜刑宫总督,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那日我醒来时,和子虚道长站在一起的,便是他。

我很关注那些话本的情况,第二日,我主动去找了朝念,他看见我,似乎有些诧异,终还是过来对我一礼。照理说,我一介百姓,便是父亲官居四品,也无需朝念对我这般礼遇,但我心中有事,也管不了这么多,径直入题:“那些话本,大人可焚毁干净了?”

朝念神情变得略微有些不安,垂眸道:“此事夜曜刑宫自有决断。”

我觉得奇怪,这人怎么答非所问。

我又问:“可是那些话本焚毁不了?”

朝念抬眼看我,眸光闪动。

我如实道:“我有种感觉,这些话本可能同我有关,所以如若大人解决不了,或可让我试试。”

但见朝念脸色陡然铁青,提了声:“陆小姐说的哪里话,夜曜刑宫如何能让一女子以身犯险?陆小姐快请回吧!”说完,也不待我回答,沉着一张脸入宫去了。

“险?”我纳罕,看来事情势必比我料想的更加复杂。可我又奇怪了,便是再复杂又如何,难道里面的人力可通天,连我等说了什么都能一清二楚?

我摸着下颌打量着朝念的背影,踌躇着问身旁虞篁:“我从前,和他可有龃龉?深重吗?”

虞篁轻笑:“小姐说笑了。”

说笑吗?我却怎么不信呢。

我对那些话本子很感兴趣,但同时,对朝念也深觉不解。这两件事时不时叨扰着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其中一件事,变故又发生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叫初静的女子被丈夫横刀夺命,可那丈夫在藏尸后,却官运亨通,还迎娶了高门贵女。

翌日夜里,我身着夜行衣到了那官员的府邸,刚翻过院墙,打算查查这官员是否到底有案底在身。

找了半日,终于找到书房,手还没推到门,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我与另外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还没认出这两人是谁,就被打头那人拉住手腕潜入夜色,到空阔地,那人转头过来,默了默道:“陆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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