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整天的活动结束后,浮宫之上依旧长灯不熄,白金的建筑被岁月磨砺了,却依旧光鲜亮丽,琉璃顶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季淮抬头看了一眼,墨绿色的身影端坐于殿堂之上,这位气魄文质的灵族面容俊俏,神情也看不出情绪。
众人站在纱帘之下,此时此刻全都凝神聚气,未敢高声。
白绥燕来不及换掉身上的礼服就被传召过来,一路上还是听见不少难听的话,不过这对于白绥燕来说算不了什么。
“白绥燕作为赐星辰少主却杀害族人,此事已是证据确凿。”
“没错,白绥燕昨日敢杀害族人,明日就要将那些不敢苟同的我们全部剿灭!”
白绥燕刚踏进白宫,就人群中高挑的身影对视,沈潋猩红的眼仁笑起来很是炽热。
他身边站在季淮。季淮也注意到了她,白绥燕弯起眼睛一笑,但被躲去。
“……”
“绥燕,你来了。”
白狐王莞尔一笑,温和的嗓音暖烘烘的。
两人相视,白绥燕清澈明动的眸子里闪烁着一道光,不曾开口。她平日里穿着朴素,而如今身上着是柱上画里神女的着装,薄如蝉衣的布料似轻烟浮起,好似即将冉冉升起的朝阳。
她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那双喊着水光的眸子,灿如春花,皎如秋月。
而白狐王这一开口,将整个殿中其他灵族的视线聚集了过去。看见白绥燕的打扮不经眼前一亮。
看来,白狐王回到赐星辰并不是来参加朝花节的,更是为了主持“公道”。
随后有灵族走出,将在森林里捡到的金羽递出。
“这可是白绥燕兽身的羽翼?”
白狐王抬手将羽翼接过,羽翼在飞近时被一团黑雾所笼罩,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
白绥燕一脸无所事事的模样,神游之际,一道身影闯入,锋利的眉头下一双媚眼,干对着白绥燕笑。
白绥燕:“……”
白狐王收回手:“这并非白少主身上的羽翼,而是他人所化。”
“没错,白绥燕并非是凶手,但——”
季淮平日里称白绥燕为阿姐,从未直呼大名。
“但是什么?”
有人问。
可是季淮的话没有后文。
“不是她还能是谁?”
“罪人一天找不到,就会有族人多一份危险。”
“是啊,总不能让我们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白狐王温声开口喊了一句“绥燕”。
“杀害灵族这桩事,就由你前去彻查清楚,可有异议?”
白绥燕不情不愿地点头。
“让她去查,岂不是乱了真假。”
“我们从未见过白绥燕的兽身,也许她根本就不是灵族,她或许是人族派来杀害我们的。”
“曾经浮生殿突然被烧,万物之主下落不明,而她恰好在场。如今王的座下被杀,又与她有关,此事怕是过于蹊跷。”
“况且,赐星辰因燕归公主而得朝花节,岂非一个外姓人任之。”
这句话自白绥燕上任,每年都有,没有一点新词。
“你们这意思是,白狐王也不配当你们赐星辰的王?”沈潋厉声反问。
白绥燕是白狐王带回,冠他之姓。
意识到说错话的灵族企图解释,但都被打断。
“无妨,浮生殿烧毁一事我自会与王给大家一个交代,赐星辰的各位尽可放心,白绥燕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为她担保。”
白绥燕早早的就站在长梯边,准备第一时间走。
沈潋抱着臂也站在一旁,他挑着眉头语气轻佻:“你居然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做。”
“你也还与从前那般,什么都敢做。”
沈炼笑道:“谢谢夸奖。”
白绥燕赫然怒视:“离我远点。”
“……”
白狐王:“想必大家也操劳一天累了,此事就这样定夺,莫要再争。”
语毕,待众人准备离去时,白狐王又言:“绥燕,你留下。”
白绥燕:“……”
看样子,要留下白绥燕亲自询问了。
既然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前几日你可曾去浮生?”
白绥燕点头。
“你也知晓祈愿日前后,万物之主会回到浮生。”白狐王轻叹一口气,无奈道:“你们可曾会面?”
白绥燕站直了些,垂首带着几分自责:“绥燕知错。”
白狐王看着她,缓缓摇头:“看样子,他认出你来了。”
白绥燕:“……”
“你可小心行事,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白绥燕眼眸一转,“应该是没有认出,只是怀疑。”
“他能当上浮生的王,并不是因为他是万物之主。”
浮生地方大,灵力高超的灵族数不胜数,白绥燕的实力在那也许都排不上名。
“也罢,你也并非无能之辈。但与他交手还是小心为事。”
“绥燕知道。”
白绥燕轻笑,再次掀起眼皮时,眼前已然空无一人。
浮宫之外,明月当窗,夜色如画。轻柔的晚风穿过树梢枝头,月影被砸碎,落在湿润的土壤上,闪耀着碎银似的光芒。
光影交错间,映着零落的飞花残红,如梦。
孩童的笑声渐远,初醒。
白绥燕坐在白金的圆椅上,闭目养神许久,语气慵懒疲惫:“出来吧。”
“……”
白绥燕偏头朝着藏人的方向看去,季淮走了出来。
“阿姐,是不是有人顶替了你,你不是在赐星辰扮演神女吗?”
白绥燕神色黯淡,她垂眸摇头。
不是?
那真是阿姐?
季淮急的往前走了几步。
“不知。”白绥燕说。
“她的灵力如此稀有,就算是假扮,嫌疑者也屈指可数。”长梯口一男子抱着臂依靠在石柱边。
沈潋。
又是他。
季淮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见到这人准没好事:“阿姐,我相信你,我先去查查,等我好消息。”
白绥燕:“……”
白绥燕平日除了待在浮宫,就是浮宫之下的茶馆。
她看着面前的茶冒出的白雾,其清香如同初春的嫩芽。这种香气清新淡雅,就像山间清晨混合湿润的泥土味,带着植物复苏的气息。
白绥燕想着种种过往,最后确定了一个目标——燕筱。
思考之际,白绥燕抬头,再次在浮宫上看见那位熟悉的身影。
燕筱一头乌发挑出一部分左右挽起来,碧绿的发带一扎,竟然是个垂鬓。这样的发鬓在她身上竟然不显违和。
她站在浮宫的壁画前,仰望着壁画上的飞天神女。
感受到风被阻碍,她才回过头,在看到白绥燕后,瞳孔微缩,随后偏头转移视线。
“听闻落花角出来的灵族都会易容之术——”
白绥燕那双深邃的眼眸含笑,隐含一股清傲犀利的锋芒。
燕筱神色变幻莫测,最后才道:“我不会那个,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白绥燕坐在原本属于她的宝座上,肯定地反问道:“是吗,你不是赐星辰的灵族吗?怎么会去过浮生的落花角?”
“我可从来没说我是赐星辰的灵族。”燕筱却道。
“不是赐星辰的人,为何要争当神女。”
“我没有。”
这次燕筱否认得很快。
“那就是另有目的。”
白绥燕笑道。
“你本是白狐王殿前的灵族,却被发落至看守落花角,心有不甘。”
先前浮生殿前与其交战的青衣女子并非燕筱,其背后另有他人,因为其样貌是百年前的自己。燕筱不应知晓。
季淮所言定是在浮生殿再次看见了一个和自己模样相似的女子。
“你以为把我冤枉了就可以当的了这赐星辰少主之位?白狐王为何从前不将你带入赐星辰为少主之位,你可曾想过?你听信那人之言,可有替自己考虑过?”
沉默片刻,燕筱轻出一口气,仿佛卸下千万重担,往身后退了半步,语气低落道:“我不知道,他只说会如愿让我当上神女。”
“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他杀的,他能是什么好人?”
“我——对不起。”
燕筱急的有些站不住脚,她抬眸时眼角滑落几滴泪水。
白绥燕一愣,她缓步走近,抬手轻抹,靠近她耳边细语。
燕筱微微扬起头颅,话语间夹杂着哭腔:“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
那日白绥燕从浮生回来后,赐星辰久违地下了一场雨。季淮怕水,所以他此刻趴在浮宫那干净得可以当作明镜的地板上,他撒泼打滚,吵着闹着要出去玩。
他无聊到开始数台阶,在数到第十七个时,就看见一道红衣男子。
“你就是阿姐失约的客人?”
季淮眨巴着眼看他。
那人眼眸一转,绕过他往殿堂深处走。
“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来狐啊!有刺客!”
季淮抱着那人的一截腿,扯着嗓子喊,却一个灵族也不曾上来。
“……”
“季淮,不得无礼。”
白绥燕纤手一挥,鸟儿似的灵力飞向季淮,“出去玩吧。”
“那这个人——”
“客人,不必紧张。”
“好的阿姐,我先走了阿姐。”话停,人就没影了。
偌大的殿堂只有两人,这抹浓烈的红色在这白色的纱幔中异常的鲜艳夺目。
“你到底是谁?”
“怜生的仆从,白绥燕。”
白绥燕漫不经心答道,自他们见面起,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了许多遍。
“当年所有灵族都死了,不会有灵族记得她,你不是白绥燕。”
“你不是也记得?”白绥燕逐字逐句反问道。
纱帘被风吹起,恍惚间,沈潋已经站到白绥燕面前,他掐着白绥燕的脖子,将她提溜起来。
他半眯的眸子里晃出一抹狠戾的红光。
强势的气劲顺着筋络涌动,好似将白绥燕身上灵力全数褪去,白绥燕近乎窒息,但她眼里没有对生的渴望。她看着眼前模糊的重影,僵硬地挤出一个笑。
沈潋眼里的光散去,她被松开跌回地面,坐在地上猛咳,听见沈潋冷声道:“你不是怜生。”
“我当然不是怜生。”
白绥燕的清澈明动的眼眸含着水花,却不悲怜。
她这双幽绿的眼眸就和怜生一模一样。
沈潋擦了擦手,退后。
“你到底是谁?”
白绥燕将凌乱的发丝捋顺,让狼狈从自身褪去,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身,于是她靠在宝座边,垂眸说道:“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沈潋:“……”
语闭,两人再次对视,白绥燕面容冷峻,眼神如冰刃般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白皙的皮肤近乎病态的苍白,已然是毫无血色,额间沁出细密的汗,沾湿了碎发。
绿色的藤蔓在四周开始蔓延,白绥燕无力地抬起指尖,一阵沁人心脾的风轻轻吹过,那些藤蔓就都枯萎,消失。
沈潋撇了那些藤蔓一眼,“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会在意这少主之位。”
“是我的自然不会变,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认。”
沈潋狂妄的笑声在殿内响彻:“会有一出好戏。”
“静候佳音。”
沈潋走后,将最后一丝灵力尽数释放后,白绥燕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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