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元3068年,首都双子星,卡利斯托庄园。
天幕铁灰,“月亮”从云雾后面缓缓升起,冷冰冰的的辉光笼罩地面。
要是有人能凑近,就能发现“月亮”的表面斑驳坑洼,是一颗早已死去的人造星球。
正值一年一度的降雨季,夜里也在下雨。雨水透过光幕,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沿。
窗沿边,一线微光从主卧透出来。
卡利斯托庄园是联邦上将的私宅,目前属于卡利斯托家族的长子霍戈,以及他结婚六年的向导伴侣,明烛。
但这座偌大的庄园现在只有一位主人。
半年前,霍戈作为总指挥带领军队前往“叛乱星球”——一颗位于联邦统治边缘,被星盗占领的小星球。
星盗都是被联邦驱逐的罪人哨兵和边境遗民,在叛乱星球盘踞已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上了联邦和白塔共同的剿灭名单。
这次平叛本不该由霍戈前往,但在一通秘密通讯后,霍戈吻了吻明烛的眉心,告诉他自己会尽快回来。
临走前,霍戈拒绝了明烛的精神疏导。
“等我回来,”霍戈这么说:“你要好好养身体。”
他是为明烛考虑。
明烛是D级向导,在白塔接受集体抚养的时候就被告知,他的精神体孱弱,进行一次疏导极其耗费精力。
哨兵与向导之间不可斩断的联结来自于精神海的结合,而明烛身为残缺的向导,没有办法和哨兵完全结合。
因此,他们的婚姻也是霍戈强求来的。
潜意识作祟,明烛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霍尔那张英俊的脸不断出现,还有温柔的眼神和话语。霍戈轻吻他的手腕和指尖,在他耳畔轻笑。明烛想伸出手,爱人的脸却如幻影般破碎,从他的指缝飞过,堕入一片黑暗。
房间正中摆着一座大床,深色的床幔微微颤动。
一只细瘦的手臂横陈着,指尖陷入床褥,彰显着主人的不安。
蜷缩在卧榻上的人拧了拧眉头,终于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
明烛倏尔睁开眼睛。
梦里糟糕的场景让他眼前发黑,心脏跳得厉害。
这是发病的前兆,明烛挣扎着按下床头的按键。
他终于坐起身,柔顺漆黑的长发倾洒在真丝织物上,黑睫轻颤,侧脸白得近乎透明。
自动感应灯打开。
暖黄的光束洒下,照亮安静空荡的房间。
也照亮了卧榻上惊魂未定的人。
明烛是联邦少见的黑发黑眼。
他的长相非常秀丽,眼睫浓黑,乌瞳水润。气质朦胧而沉静,像古地球时代的一种釉白瓷器,给人一种过分纯粹的、摄人心魄的美感。
而他又是极其不健康的,苍白的脸颊和眼圈下的青灰却彰显着糟糕的身体状况。
先天不足带给了明烛比一般向导都纤细的身体和孱弱的体质,摇摇欲坠,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纸糊的、脆弱的美人灯。
就算评级只有D级,也有不少哨兵在他成年后发起了匹配申请。
但最后和明烛迈入婚姻殿堂的是联邦的上将霍戈。
“夫人?夫人?”
机器人管家尽职尽责地在门外等候,得到回应后推开门进来。仿生手臂稳当地扶着明烛的手臂,喂他喝下镇定的药剂。
明烛闭上眼睛,任由苦涩的药液灌入喉咙。
“我好很多了,”他推开杯子:“现在是什么时间?”
“星元3068年,月历九月二十日,早晨四点四十分。”机器人管家回答:“联邦命令我转告您,明天是上将的追悼日,请夫人节哀。”
明烛一动不动。
他实在孱弱,静下来的时候连呼吸声都很轻,有种风也能吹散的脆弱。
“我知道了。”
明烛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你出去吧,替我联系副将,我有事要拜托他。”
机器人管家退出去,关上门。
明烛赤足下了床。
主卧的布局和霍戈出征前并无不同,连床头摆放的花瓶里也插着一支早晨他从花园里摘来的海洋之心。
花瓣是浅淡的灰白,层层叠叠,花心灰粉,露水点缀着娇艳的花枝。
摘花的人却不在了。
前线传来消息已经有半个月,关于霍戈上将的讣告,明烛却觉得这一天还停留在霍戈出发前的一天。
静谧无比的庄园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霍戈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明烛扶着桌子,感觉空气里都是黏稠窒息的液体,让他无法呼吸。
太安静了。
庄园里的仆从是霍戈遣散的,为了伴侣能够静养,只剩下不会出错的机器人管家,还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
可现在……
明烛惶惶然扫视一周,感觉这座庄园死寂得像是能把他整个人吞没。
霍戈死了。
联邦的官员来了一个又一个,为明烛解释战况,解释局势,说明上将的果断和英勇。
明烛听得昏昏沉沉,那些官员衣着统一,好像长了同一张脸。迫不及待地张大血淋淋的嘴,要朝他吐出惨白的长舌。
“夫人请节哀。”
明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过那是精神上的,他人还站在窗台前。托镇定药剂的福,明烛甚至比入睡前还清醒。
他只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霍戈死了。
明烛在联邦的社会身份从“上将的伴侣”变成“上将的遗孀”。
还来不及哀悼,他就收到白塔的讯息,询问他是否要发出匹配信息,再寻找一个伴侣。
“为联邦献身”
这是每一个经过白塔抚养的向导都必须遵从的铁律。
联邦发展至今,主体人口是哨兵和向导,哨兵和向导的比例却到了惊人的两千比一。
哨兵需要向导,联邦也需要向导。
在星际航海时代,古人类进化出哨兵和向导。哨兵拥有比原生人类更敏锐的五感,更强大的精神力和体质,适应在宇宙中作战,却有着精神图景崩溃这一不可逆转的缺陷。
哨兵无时无刻不受到外界的压力,年轻时还能抵御。一旦身体机能下降,精神图景就会变成一片糟糕的场景,精神体也会受伤甚至死亡。
只有和向导结合,接受精神疏导,才能缓解精神图景的损伤。
但从进化之处,向导的数量就十分稀少。
他们没有哨兵的身体素质,很容易受伤,没有自保之力。
许多哨兵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碰见和自己契合度高的向导,更别提与其结合。
精神图景受到不可逆损伤的哨兵无数,也导致了联邦建立之初的混乱状态,直到白塔出现。
白塔搜集向导,给他们最精心的照顾,最精心的教育,帮助他们通过匹配度测试找到伴侣。如果伴侣死去,白塔就会带回向导,替他们寻找下一任伴侣。
向导是脆弱的。
白塔这么教育向导,告诉他们只有找到一个强大的哨兵才能保护他们。
如果没有白塔为向导们寻找到合适的哨兵,迎接他们的就是悲惨的命运。
明烛就是这么一位在白塔长大的传统向导。
他甚至比一般向导身体更脆弱,精神体是一只长不大的长毛幼猫。
但D级向导也是白塔珍贵的资源。
如果他们已经养育孩子,白塔会酌情给予向导缓冲时间,过几年再进入匹配系统。
但明烛和霍戈没有孩子。
这意味着如果明烛不做点什么,就会在几天后收到白塔的匹配信息。
“滴滴。”
深夜,通讯仪亮起蓝光,明烛按下接听。
“夫人。”
主卧浮现一个年轻男人的影像,明烛白着脸,对来人微微颔首:“副将。”
诺顿是霍戈的副将,讣告传来之后也是他在联系明烛,尽职尽责,以至于深夜还能衣冠整齐地发来通讯请求。
这一次明烛请他帮自己离开庄园。
“这很危险,”金发碧眼的副将不太赞同:“从检查报告上看,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进行星际跃迁。”
“我已经想好了。”
明烛的影像同时出现在诺顿面前,轻飘飘的,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明亮。
既不能留在庄园,也不想接受白塔的分配,于是便拜托丈夫的副将帮自己离开。
他的目的地是一颗小星球,远离白塔,远离联邦中心。
诺顿犯难。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帮助明烛实现自己的愿望,但霍戈上将同样也再三交代过他明烛的身体状况。
去那颗小星球,没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没有专门的药剂……
诺顿的视线挪到明烛脸上。
夫人还是老样子,脸颊苍白,只剩唇瓣有淡淡的蔷薇色。
也许是噩梦惊醒,他的打扮不太得体。柔软的睡袍袖子委顿,露出细伶伶的腕子,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往上是流畅的锁骨和肩颈线条,单薄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一用力就会留下指痕。脸上笼着一层忧郁,睫毛垂下,带着淡淡的哀愁。
诺顿当然知道明烛的顾虑。
上将和夫人无疑很恩爱,不说其他人,诺顿自己都在心底谴责白塔不留情面的规定。
但白塔是只为向导利益考虑的。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我已经想好……”
“您还可以……”诺顿和明烛同时开口,后者扯了扯唇角,示意诺顿先说。
那一瞬间诺顿甚至连自己准备好的说辞都忘了,磕磕绊绊地把想法倒出来。
“白塔有规定……向导丧夫之后,可以优先匹配丈夫的血缘兄弟……”
夫人抬头,诺顿望进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心下一颤。
“上将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母亲抚养,在十三岁的时候也进入军部。”
诺顿的声线滞涩,音色有些失真,恍惚地像是从老旧收音机里传出:“明日,上将的弟弟将抵达双子星。”
复建还要挑战根本没有尝试过的题材,老实了,就写了几章,先发专栏里吧,等我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回来大改特改[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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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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