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未拆的保护证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焦糖，粘稠地涂在实验中学的红色跑道上。

许昭然站在高二（3）班队列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车线 —— 这是她今晨五点就爬起来检查的第 17 次，金属拉链头还带着昨夜熨烫时的余温，包角处的加固针脚细密得能让校辩论队的对手发疯。

"昭然，你的包..." 同桌陈小雨的手肘轻轻撞过来，目光落在主席台上那个穿藏青西装的身影上。

许昭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江述白正倚着栏杆和教导主任说话，袖口的银链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小学四年级，他蹲在弄堂地上用粉笔写‘0713=1307’，说这是‘昭然的魔法数字，倒过来就是保护你的咒语。剪裁考究的西装配着双沾着泥点的白球鞋，违和得像杯没摇匀的奶茶。

她注意到他的数学草稿本边角露出半行数字：0713=1307，墨迹被反复描深，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草稿本边缘还画着袖扣形状的桃叶，与他母亲遗留的银戒刻痕一模一样。

开学典礼的铃声在蝉鸣中炸开时，许昭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进新生代表名单。

她深吸口气，指尖触到帆布包内侧的凹凸纹路 —— 那是七年前她用彩色丝线绣的简笔画，扎着马尾的小人牵着穿背带裤的男孩，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 "昭然保护述白"。

这个秘密藏在包内侧的暗袋里，连母亲都没告诉过。

"下面请高二转学生江述白同学发言。"

掌声里，江述白走上台的步伐带着刻意的懒散，校服领口敞着两扣，露出锁骨下方一点淡褐色的胎记 —— 那是小时候爬树摔的，许昭然记得自己用紫药水给他涂伤口时，他疼得直抽气却还笑着说 "昭然的药最灵"。

此刻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玩着麦克风，目光扫过台下时突然定在许昭然的帆布包上。

他的目光在帆布包暗袋处停顿 0.3 秒，喉结滚动着咽下即将出口的 “别被发现”，指腹无意识地碾过无名指的银戒。

"刚才看见有同学背这种手工包，" 他的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在扩音器里有些失真，“怎么，是从哪个菜市场批发的？针脚歪得像我家管家的老花镜度数。”

他指尖划过包角的桃叶刺绣，指甲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银戒内侧的凹痕 —— 与包上的针脚完全吻合，像在触碰十年前她穿针引线的温度。

队列里响起压抑的笑声。

许昭然感觉指甲掐进掌心，喉咙里涌着辩论队特训时的反击话术，却在抬头看见他无名指的银戒时突然哽住 —— 那是他母亲的婚戒，戒圈已经变形，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弧光。

"手工包怎么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尖利，"至少不像某些人，穿西装还要借管家的来撑场面。"

掌声里混着倒抽冷气的声音。

江述白的笑僵在脸上，指腹突然用力碾过戒指，这个动作让许昭然胸口发紧 —— 小时候他被高年级生欺负时，就会用这种方式压抑颤抖。

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晃着麦克风说："激将法对我没用，不如你把包送我，我拿去给家里的波斯猫当窝？"

主席台传来教导主任的咳嗽声。

许昭然转身时撞掉了前排同学的水杯，弯腰捡拾时听见手机拍照的 "咔嚓" 声 —— 班花李美琪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她发红的耳尖和手里的帆布包。

散场时阳光更毒了。

许昭然躲进教学楼的阴影里，雨水顺着帆布包暗袋边缘渗进指缝，混着七年前巷口的青苔味 —— 那时江述白总把薄荷糖藏在她的帆布包夹层，说“昭然的包是百宝袋。”

打开帆布包检查暗袋，那张泛黄的纸条还在，牛皮纸上 "昭然保护证" 五个字是江述白母亲的笔迹。

七年前他随母亲搬走的前一晚，把这张纸条塞给她，说 "等我回来就还给我"。

她摸着纸条边缘的毛边，突然听见拐角处传来压低的对话。

"江少，您母亲的遗物..." 是管家陈立仁的声音，"老夫人说，所有旧物都该处理了。”

"知道了。" 江述白的声音带着不耐，"明天让人送套合身的西装来，肩膀太宽了。"

许昭然探出头，看见江述白正把什么塞进书包侧兜，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蓝色帆布 —— 和她手里的包同款。

她刚要细看，李美琪的笑声从楼梯间传来："许昭然，你拍的江少糗照发不发班群啊？”

下午的班会上，班主任播放新生代表发言录像时，大屏幕上江述白的脸突然被放大。许昭然盯着他指尖转动的戒指，突然发现戒圈内侧有个极小的凹痕，形状像片桃叶 —— 那是她初中时送他的生日礼物，用圆规在银戒上刻的。

"许昭然同学，请你来点评一下江述白同学的发言。" 班主任的话惊醒了她。

她站起来，余光看见江述白正用钢笔在课本上画着什么，笔尖在 "门当户对" 四个字上戳出破洞。"发言很... 生动。"

她听见自己说，"让我们深刻认识到，有些人即使换了新环境，也改不了拿别人的东西当笑料的习惯。"

教室里响起吸气声。

江述白的笔突然折断，墨水在课桌上晕开，像团发臭的奶茶渍。

他抬头看她，目光里有某种她读不懂的东西，转瞬又被玩世不恭的笑掩盖："许同学这么会辩论，不如下次校赛我们组队？我带资进组，怎么样？"

放学时暴雨突然砸下来。

许昭然在教室门口等雨停，看见江述白站在走廊尽头，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旧的白色 T 恤 —— 那是她初二时送他的，领口处还留着她缝补的针脚。

他正低头翻找书包，突然有东西掉在地上：是个蓝色帆布包，拉链上挂着枚生锈的钥匙扣，形状是半颗白桃。

她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七年前她亲手做的钥匙扣，只做过两个，另一个在她的钥匙串上。

此刻江述白慌忙蹲下捡拾，帆布包的暗袋敞着口，露出一角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 "昭然保护证"，许昭然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帆布包暗袋的边缘，布料下的纸条边角微微凸起，与记忆中七年前他塞纸条时的触感重叠。

和她包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江述白！" 她脱口而出。

他猛地抬头，指尖迅速扣上暗袋拉链，耳尖红得比暴雨中的凤凰花还艳。就在这时，李美琪的声音从楼梯传来："许昭然，你看班群没？有人把你今早的糗样做成表情包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

许昭然打开班群，置顶的视频里，她弯腰捡水杯时，帆布包的暗袋恰好翻开，"昭然保护证" 五个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弹幕像潮水涌来："原来许昭然是倒贴的"" 江少根本看不上这种手工包 "。

暴雨在窗外咆哮。

许昭然盯着视频里江述白嘲笑的表情，突然想起今早检查帆布包时，发现暗袋的线脚有被拆过的痕迹 —— 是新的线头，带着西装布料的纤维。

她摸向自己的钥匙串，半颗白桃钥匙扣还在，却突然发现边缘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尖锐物体撬开过。

放学的铃声混着雷声炸响。

江述白已经不见了踪影，走廊地面上有滩水渍，形状像只蜷缩的猫。

许昭然蹲下身，指尖触到冰冷的地面，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陈立仁的声音："江少，老夫人说，和奶茶店相关的东西，还是尽早处理干净的好。"

她猛地抬头，看见拐角处江述白的西装下摆一闪而过，书包侧兜露出半截蓝色帆布 —— 和她的帆布包，在暴雨的阴影里，像两枚被撕开的保护证，永远晾不干当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