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透过蓝色玻璃看见舞池中的小云,被一个模样约为五十左右的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肥胖的身体紧贴着小云来回地晃荡,笨拙的步伐活像是一只爬虫在蠕动。卸了顶的脑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斑。皮带艰难的托着摇摇欲坠的肚子,搂着小云的胳膊使劲往自己怀里按压。小云那瘦小的身体一半已经深陷进去,只剩下可怜的头拼命的在挣扎。也就是这个小脑袋转身时目光和我的双目不期而遇又或是有意为之,四目透过幽蓝的玻璃相对又迅疾闪开。

我分明感觉到小云闪过的目光含着一点小小的兴奋又夹杂着歉疚的不安。

我不知道小云看到我的眼神会是怎样的反应,因为我的目光也并不单一清澈,那是稍许的喜悦和无名怅惘的交织。

小云在众多的小姐中不属于浓妆而属于淡抹的那类。因为她那张白皙的脸庞,任何粉黛都失去了附着的意义,唯一的一个小小遗憾是少了些许的红晕。每当与这张脸相遇总有种黛玉葬花的孤怜。在夜总会进进出出的小姐中她是属于比较固定的那一类,不过似乎妈咪并不待见,每次客人光顾时她都不在第一批次,常常一个人坐在雅座的一角,双目空洞的看着舞池内的红男绿女。

真正引起我对她的注意是在一次楼梯上,我惯例性的扛着那辆凤凰牌28扛大号自行车上楼。在半截楼梯中间,看见一个双手扶墙,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的年轻人,嘴里念叨着含混不清的言语,一旁站着的就是小云。我经过身旁才模模糊糊听清一两句含混不清的声音,内容好像和钱有关。

一旁小云的回答倒是很清晰,但声音很小,带有怯怯的低音。“我没钱,妈咪常常不安排我给客人,哪来的钱?”

“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钱……”

男子发出的这句话我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声音夹杂着烦躁焦灼。身后的余音在盘绕,内心一叹转而自嘲,关我屁事,瞎操心。

可说是说,但好奇的心却没能如外表那样装的潇洒无视。

从干起调音挣外快的那天起,我的工作就变成了白加黑。白天在学校搞电教,端的是铁饭碗,晚上在夜总会调音,充其量也就是用泥巴捏吧捏吧弄出了个碗的形状凑合着使,这种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根本没法掌控。但说来奇怪,铁饭碗端的反倒没劲,捧着泥饭碗精神反倒更亢奋。

这也难怪,白天的工作单一平淡,缺乏色彩,这种日子感觉像是昏昏欲睡的冬三月,让人提不起精神,得过且过。而夜幕降临,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暧昧迷情。

每当这时,人们会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向这里麇集,这其中有追逐潮流的潮男靓女,有官运亨通的达官政客,有珠光宝气的商贾掮客。他们或满嘴酒气,或妖艳光鲜。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那无处安放的荷尔蒙会在这里井喷。夜总会就成了恣意纵情的最佳场所。

这里每天除了来来往往不同面孔的客人外,小姐则是另一番迷人的景色。她们总是先客人一步到达,躲在幽暗的雅座麻雀般叽叽喳喳,无拘的笑声随时随地会突然喷发。

每当客人光顾,她们目光会立刻在他们身上上下打量,那些从事时间长,经验老道的小姐一眼就能知道客人中哪些是有钱的,哪些是混吃混喝的。甚至能从客人的语气中揣摩出出手阔绰还是计较难缠。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客人,她们也练就了如何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

她们穿着各异,性感迷人,那些腿型修长,匀称有致的常常穿着黑色网格丝袜,这样既能让身材稍逊一筹的同伴嫉妒,也能引来客人们求知欲的目光。而身材略逊的也会用语言、眼神、胸脯传递出性感迷人的一面。

当妈咪最先给客人介绍首批小姐时,那些被点中的小姐像是比赛中赢得了奖牌又或是获得了某种殊荣,兴奋异常的欠起身进入包厢站成一排,等待着检阅。当有幸被客人选中,就会忙不迭地围拢在客人左右。落了选的低着头灰头土脸走出包厢坐回原地,这让没有首发的小姐燃起新的希望。

碰上运气好的时候,所有小姐都会上场,那些串场的也会迎来饕餮盛宴,甚至用BP机去呼在别的场子坐冷板凳的姐妹来这里淘金。当然,这种场面也只能是周末或者节假日时才会出现。

平日里逢着淡季,也常有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凄冷。这时候往往是平日里在妈咪面前甜言蜜语的有台坐,那些不怎么受待见的等待她们的往往就只有冷板凳了。

小云就属于后者,而且不怎么合群,只有一个年龄明显大她几岁的小姐常伴左右。

平日里没有坐上台的小姐为了打发时间常常推开我调音室的门,嘴里帅哥叫个没完,接下来自然是让我帮她们点歌,过过无聊的歌瘾。

不过这一切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每当她们坐台时都会时不时会给我点小恩小惠,不过也就是点小恩小惠:啤酒、香烟和巧克力。

当然,给我的这点小恩小惠她们是绝不会自掏腰包的,都是从客人那里顺来的。

这种小恩小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无从查证了。但,我还是进行了一番严密的推理——估计是遇到某一天客人多的时候,某位小姐想唱歌我不搭理,也没法搭理,或者是有意不搭理。原因很复杂,有人的因素,心情的因素,环境的因素……这些都可能造成我不能满足她们的歌欲。

估计她们背后也对我进行了一番推拿演绎,最后的结论是: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官员如此,商人如此,小姐如此,我——当然也如此。

不过到我这里由于交换的价值不大,直接用钱就显得过于奢侈,于是以物换歌。开始我保持着矜持,客套的拒绝,但这种言不由衷的话在诱惑面前很快就本性使然。于是双方皆大欢喜,吃了人家嘴自然短了,对方帅哥一叫,我很痛快的就让她们一展歌喉。

小云之前好像没见她点过歌,直到有一天她轻轻推开了我的门,非常蹩脚的叫了我一声帅哥。

那个日子我是清楚的,因为春季里的连阴雨下个没完,这在西北地区是不多见的,随着隔三差五的雨,气温也跟着凑热闹,暖气一停寒气陡然间凸显起来,骑车的路上,雨衣包裹的身体不断打颤。

这种天气夜总会的冷清和节假日的喧嚣异常分明。

那是一个周二的晚上,放好自行车我从杂货间出来,手里拎着湿漉漉的雨衣,走路的身体略微发颤。

大厅里一如往日的昏暗,我进了门在调光台前急忙打开效果灯和中央球形灯,阴冷昏暗的舞池才有了一丝暖意。

整晚的客人稀稀拉拉,散座有零星七个人占据了三张桌子,基本都是情侣模样的在消遣。雅座只有一间被一波年轻人占据,一群人给其中一个过生日,吵闹猜拳声充斥着大厅。舞池内测走廊两排的包厢,只有三间来了客人,剩下的空空荡荡。

这连阴的雨天,很多小姐都没来,长期的经验告诉她们,这种天气来了也是耗时间,索性给自己放放假,也算是自我调节了。

而那些平日里总是坐不上台的小姐还是想在这样的天气里碰碰运气,结果来的大多不如愿,待上一会瞅瞅时间,估计是没有猎物等待,坐着无聊也就走了。

可小云没走,而是依然坐在那个角落里用那种习惯的眼神发着呆。由于客人不多,我也闲的没事,一根接一根抽烟熬着时间。就在我有一眼没一眼看着舞池时,小云突然站了起来,朝我所在的调音室走来。步子很轻,步伐很慢,那形态犹如她说话的样子,低着脑袋,一头黑发垂在肩膀前侧的半空来回摇晃。

我的门被轻轻推开。

“帅哥,我能点首歌吗?”

声音中明显缺乏场面的历练,音节僵硬没有润滑,同时还含着一丝怯懦。

“想唱什么歌?”我没加思索地问道。

她低着头,沉思了一会,说道:“《让我们荡起双桨》,有吗?”

我没忍住笑了。“实在抱歉,没有这首歌。要不你点首别的吧?”

她迟疑起来,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半天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沉默。

时间似乎停止了转动,我表情努力的维持着微笑。

好一阵她才又开了口:“别的歌从来没唱过……平时只是听梅姐她们唱,怕唱不好。”

“那你就唱平日里好人客人合作过的歌,这样应该不会有太多顾虑。”

“我——我……坐台时都是客人在唱,我——没唱过”

“对唱都没唱过,不可能吧?”

她低头不语,我有些疑惑,但那张很局促的表情没有半点撒谎的迹象。

“没关系,你听的多了肯定会唱。你缺乏的只是必要的勇气,跨过这一步就好了。”我努力鼓励着她,她很认真听我说着,局促的外表稍事缓解。见此情景我趁热打铁,说道,“别害怕,只管大胆唱。大家都不是歌星,谁比谁能强多少,你说是吧?何况今晚没多少人,你又有啥可担心的!”

听了我的话,她充满了感激,想了想说道:“那我就点个梅姐喜欢唱的歌《妈妈的吻》。”

“这首歌我也很喜欢,没问题。”

我立刻从碟柜抽碟。她没再说话,合上门走向话筒架前。站在话筒架前的小云整个身子都在颤栗,拿起话筒的手不断的抖动,以至于话筒没拿稳差点掉落,另一只手赶忙接住,才避免了这种尴尬。窘态下不由自主的朝我这边瞥来一眼,我没说话,只是鼓励的望了望。

当她颤抖的声音停止时我才回过神来,抬起头,伸出右手拇指送去了我的赞许。实话说,她唱的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除了音质其它都不敢恭维,声音颤抖,有几处干脆跑了音,拍节也没跟上。但我还是由衷的给予了赞许。我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态度竟然出奇的温柔,是她那张病若三分黛玉似的模样打动了我,还是时常孤零零坐在角落里激发出我的怜悯欲,又或是她那牟子里的清澈荡漾出我的柔情……

她唱完第一刻便朝我瞅来,看到我鼓励的目光又低下了头,把话筒放回支架,转身朝门口走去。正当我以为她走了时,忽然门被拉开,她端着一杯啤酒和一包红塔山进来。还没等我张口她便说,给你要了杯啤酒,谢谢你的鼓励。此时她没再刻意去模仿其她小姐嗲了嗲气的声调,声音变得平缓自然。

这回轮到我变得局促起来,面对小姐们时不时的小恩小惠我早已经习惯成自然,甚至是泰然自若。因为她们根本就没自己掏过腰包,借花献佛是她们的拿手好戏。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愧疚,反而是理所应当。

显而易见,今晚是小云自己掏的腰包,这让我措手不及面露尴尬。此时的小云反倒比我淡定,并一再说着感激的话。

我没吱声,静默了几秒看她还在我面前站着,急忙招呼她坐。她也似乎反应过来,忙说在这会影响了我的工作,说着就要告辞。

我又紧赶紧的说,没关系,这里由我说了算。为了证明我有这个特权还特意举例——保安,服务生没事时都会在我这里闲扯。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可能也见过的。听我说完她才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晚几乎都是她在问,我在作答,内容其实很简单,问我这么多设备操作起来一定很难吧?感觉很了不起。问我白天在哪里工作?听说我在大学上班更是投来仰视的目光。问起了我的家庭孩子,我也都一一详细作了回答。那天的气氛很是尴尬、无趣。她努力找话,我严肃回答,气氛就这样在不瘟不火,不咸不淡的聊着。

我一直奇怪着那天晚上的聊天,平时总见她一个人躲在一角默默地坐着,很少和其她小姐聊天。而我算是属于一个比较健谈和沟通的人,可那天晚上我木讷的回答完全像是个机械人,她反倒对我的一切好奇的问个没完。末了我才问起她为什么选《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她又一次脸微微泛红说,那是小学时自己作为班里领唱唱过的歌,所以记忆特别深刻。我说她嗓音很好,应该会唱很多歌才对呀!

她沉默了,时间大概持续了一分钟,她突然起身和我说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去了,于是和我道别。

就在她将要出门时我说,以后没事你可以随时光顾,不必顾虑。她冲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轻轻合上了门。

转眼秋季悄然而至,雨季跟着如影随形,稀稀拉拉拉的秋雨拉开了序幕。

教育部首次在全国高校展开“教学评估鉴定工作”。这次评估来势汹汹,人们议论纷纷,听说评估不合格要降级甚至会取消学校的办学资格。一时间从领导到普通教师,每个人面色阴郁灰蒙,平时懒散惯了的状态一下子紧张起来,从上班纪律、佩戴校徽、粉刷校园到抓教学质量,每个环节都紧张有序的进行。各部门也都在忙碌着准备各种材料和打扫卫生,学校要求材料齐全,办公室要干净整洁。

我们电教也没闲着,为配合这次教学评估,校领导要求我们拍一部反映学校从成立到今天取得的辉煌成就的专题片。并且规定半个月要完成。那段时间白天晚上连轴转,从撰稿、拍摄、编辑、配音每道工序环环相扣,半个月下来整个人都快散了架。

评估的那段日子,根本没法去夜总会,在我奉献出一个月的外快加一顿火锅,一哥们总算答应救场。

正式评估时我们电教组天天围着专家屁股后面转,镜头始终围绕着专家的脸部给特写,没办法,这是领导特意交代过的。私下里,资格很老的刘老师发着牢骚,镜头给的太近岂不是脸和屁股无从分辨?说完这话惹来办公室一阵哄笑。牛气冲天不仅是专家,就连专家组带来的秘书都跟着耀武扬威,整天嗲声嗲气提出各种非分的要求,校领导陪着笑脸围着这个作劲十足的专秘身边,满足着她和那些专家们的各种**。从我第一眼遇见这位专秘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一琢磨发现,她和夜总会的小姐做派几乎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服务的对象是固定的几个,钱来的也有保障,而小姐服务的是不固定的,钱也无从保障,仅此而已。那段时间,大家虽然表面见了专家都摆出一幅同一生产线产出的标准笑脸,私下里却没少问候专家们的十八代祖宗。当然,对那位专秘也给予了同等的对待。

好在评估也就经过了半个月,在专家们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后,总算顺利过关。待送走了菩萨全校上下总算松了口气,日子也恢复到以往的状态。

拍片那段日子,小云似乎被淡忘了,拍片间隙偶然间闪过一念终究还是抵御不了疲劳带来的困乏,她的形象变得模糊飘渺起来。

评估结束,我又回复了家庭、单位、夜总会的三点一线。

隔了一个月走进夜总会恍如隔世,听着严哥,帅哥的招呼声让我生分起来。

好在这种感觉也就持续了短短几分钟,进了调音室眼前的一切又都熟悉起来。

坐在调音台前习惯性的朝那个熟悉的角落撇去一眼,才发现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内心自嘲起来,至于吗?——不就一小姐吗?这种地方来往的人本来就很随意,虽说有些小姐相对固定在一处,但也只是相对。

对她们来讲,哪里生意好就去哪里,尤其是新开张的地方客人多,钱就相对好挣。所以,换地方跑场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屏幕前一位小姐模仿当下流行的粤语歌曲唱着《千千阙歌》,感觉上她已经演绎的相当熟练,拿捏转音运用自如,粤语的模仿也听不出有什么区别。我不由的又想起那个颤抖跑调的小云,她的神态和举动和其她小姐不搭,和这个灯红酒绿的场景不搭,和这个醉生梦死的人生不搭,相反那个专秘似乎更适合这样卖弄风骚的场景才对。

可人生就是这样,本该明净圣洁的地方偏偏就被老鼠蟑螂玷污,而污浊淤积的泥淖中却能生出净洁如玉的荷花,人生荒诞无处不在。

一连十来天她没再出现,她的身影渐渐地模糊,淡出了我的脑海。每天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五光十色的红男绿女,大厅内听到的依旧是声色犬马的放纵歌喉。

直到有一天我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那个瘦弱的身影再次出现。浅浅的笑容拂过那张缺乏血色的脸庞。一段时间没见那张脸越发的惨白,神情中透着疲惫。

一进门她先开了口。“好久没看见你,还好吗?前些时候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这里,还以为你不干了。”

“哦,那是我一哥们,前段时间单位有事,让他帮忙替我干了段时间。”

我冲她笑了笑,“我来了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也没见你,是不是去别的地方了?”

听完我的话,她有些黯然,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能不能待在这里,我的回答依然和以前一样。

她随后便坐了下来,这次我主动开始寻找起话题,问她唱歌有没有进步,家是哪里的,怎么感觉她脸色不好?总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问着,缓解沉默带来的尴尬。

起初她回答非常简单,或者闪烁其词,眼看着房间又一片死寂,她忽然抬头说道:“我给你要杯啤酒吧。”

说着就要起身出门。我急忙阻止了她,看我态度坚决,她没再坚持,沉默了几秒她轻轻说道:“以后我叫你哥——行吗?”

“当然,本来我也比你大的多,那天你学其她小姐叫我帅哥,听的我很别扭,还是本真点好。”我故作轻松的回答。

她脸又出现了点血色,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了下去,随口说道:“哥,你一定瞧不起干我们这行的人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干啥不一样,谁比谁又能高尚到哪去?”说完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只觉得自己脸在发热,好在我那张并不白净的脸即使红了也不易察觉。

这以后她便成了我这里的常客,每当没台可坐她就会有事没事在我这里坐坐。不过她似乎并不愿意谈她自己,说的都是些身边无关紧要的事。在我试过几次失败后,也没再去探究。

这之后基本都是我在说,她在听。每当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时,她的牟子总是含着倾羡,这让我大受鼓舞,讲的也更加起劲。

为了活跃气氛,有次我给她讲起发生在我工作中经历过的一件事。那是一次周末给学生放映南斯拉夫拍摄的电影《桥》。团委的一位老师把影片取回来时,我闻见他满嘴酒气。由于离开映时间已经不多,我没多想就开始倒片。影片开始放映时一切还都正常。当影片进行到一半时,剧中十几名游击队员前去炸桥,不幸中了德国鬼子的埋伏。游击队员开始突围,在沼泽地里撤退时一位年轻的队员不幸腿部中弹,为了掩护其他队员突出重围,他主动留下来阻击敌人。当其他人安全突围出去后,他被德国士兵围成了半圆,最后所有的士兵朝这位游击队员开枪。影片用慢动作的艺术手法表现了这位队员英勇牺牲的过程。可影片进入下一卷时,他居然扛着枪有说有笑和其他队员在出现在银幕上。画面猛然间出现这一场景,观众席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喊叫声、叫骂声、口哨声响彻在整个礼堂上空。有人甚至朝我所在的窗口扔瓜子皮,我急忙合上窗口,好半天声音才平静下来。事后我责问那个老师怎么回事?他很不好意思的告诉我,当天喝了不少酒,取片回来的路上,为躲避一行人,摩托车摔倒在马路上,影片滚落一地。他顾不得多想,爬起来把散落在马路上的片盒一嗵乱扣,导致影片顺序被打乱,回来怕受责难,所以没敢说。

听我讲完,那部电影她虽然没看过,但还是抑制不住捂着肚子笑,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人都死了,怎么可能又活了,放电影还能出现这样的事?说着继续笑着,那个瘦弱的身体跟着笑容一起抖动,那是我见过她笑得很开心的一次。在我热情的带动下,她的情绪明显好起来,偶尔也和我开开玩笑,讲讲她坐台时的趣事。有一次她讲起和几个姐妹坐台,一个客人唱的兴起,直接站在茶几上边舞边唱,结果一只脚踩上了桌面上的瓜皮,脚一打滑一头栽在沙发上一个小姐的怀里,惹得同来的客人和其她小姐大笑不止。没想到这个客人继续在那位小姐怀里把歌唱完,末了站起来对着话筒叫喊:“老子的人生在□□里翻船,不过老子还是勇敢的爬了出来。你们他娘的还笑,还不为老子的精彩人生鼓掌?”他的话再次让在场的人笑的也前仰后合。

她讲完,听的我也跟着开心大笑。

在我的带动和鼓励下,她也开始鼓起勇气慢慢地学起了唱歌,每当客人不多时,我都会带着她一起对着话筒狂吼一番。

那段时间她的笑容多了起来,多愁善感的容颜变的舒展明亮。

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妈咪欢欢的眼睛,一次欢欢带着几分醉意推开我的门,醉眼迷离的对我说:“帅哥,没看出来呀,原来你也是个采花大盗,而且,专挑嫩的。”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紧接着讨好般的对我说,“放心,既然是帅哥的马子,我这个当姐的今后肯定会对她另眼相待的。”

我知道她背后的来头,犯不着去招惹她,接着她的话茬,说:“美女,那就有劳你多多关照了,我在这里谢过!”说着双手抱拳,来了个江湖动作。

“嘁,一看都不诚心,你们男人没个好东西,各个都是花心萝卜,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说完一阵大笑,杯里酒都晃了出来。“看你脸都红了,一脸偷腥被抓的样子。算了,还是给我放歌吧,歌名你知道的。”

说完便合住了门。我把那首她百唱不厌的《舞女》光盘塞入碟机。

欢欢在这家夜总会当妈咪有些年头了,从我来的时候她就在,她总喜欢穿一身黑色紧身连衣裙,身材性感火辣,眉宇间总有种左顾右盼的魅惑。

一次和老板闲聊时,得知她是□□杰哥手下一个小头头的情人,平时老板都让她三分。不过,她每次对我倒是很客气,我和她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说实在,她每次演绎这首歌时,我丝毫听不出做舞女的无奈和伤感,反倒有种被□□了还一个劲喊舒服畅快的快感。

不过,从那以后,她果然兑现了对我的承诺,小云从第二三梯队上升到第一梯队。

有天晚上,小云坐完台一闪身进了门冲我微微一笑,说是要等我下班请我去吃火锅。我猜到了她的用意,但却没能猜对全部。原来她不仅仅是对我的答谢,那天还是她的生日。看着我一脸的尴尬,她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反倒是有说有笑,显得特别开心,那天她说了很多话。

她告诉我最近挣得不少,特意给自己买了身新裙子,我望着套在她身上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衬托着那张略带忧郁的双眼,像是山坡上不知名的蓝色花朵在风中摇曳,露珠在花瓣上折射着微弱的光泽,顽强不息的盛开。

当晚走出火锅店,外面淅淅沥沥落起雨水,深夜街道寂静空旷,偶然间驶过的出租车溅起一道道水花,留下哗哗的水声伴奏在夜空。

看着没有半点要停的雨天,幸好我习惯性带着雨衣,不至于全身被淋透。

小云如往常一样坐在我车后座,用雨披遮挡住身子,双手紧紧握住车后架。

雨越下越大,我只顾着使劲往前蹬,不想前轱辘陷入一道被积水覆盖的小坎,车把一歪差点摔倒。小云身子往后一仰,就在她将要摔落瞬间。一只手急忙一把搂住我的腰,我分明感觉到她身子贴紧了我。

我用自行车送她不止一回了,每当被她称作梅姐的那个长她几岁的小姐不在,时间又较晚时她都不会拒绝我送她。不过她的手从来都没有搂过我的腰,甚至衣襟都没抓过。此刻她慌乱中搂住我的腰,双方的身子不由的都抖了一下,她立刻下意识的松开,把手放回车架。

“雨天,路面不平,前面难免还有坑,你还是抓紧点!”

我的声音像是给了她鼓励,她的手再一次搂住了我,我明显感觉到比先前搂得更紧,微弱的体温在冰冷雨夜中传导……

临近午夜,每天这个时间是半小时迪斯科的专有时间。我把一张国外迪斯科专辑光盘放进碟机。大厅内瞬间劲爆震撼起来,激光灯的快速频闪,效果灯随音乐起劲摇头飞旋,舞池内变得明暗交替,五彩闪烁。人们早已经被酒精催的亢奋异常。那些躲在雅座里的红男绿女纷纷进入舞池,包厢里的客人也都加入了狂欢的行列。透过玻璃窗看见忽明忽暗的人变得虚幻缥缈,所有人都抖动着身体纵情的摇摆扭动,鼓点透过重低音音箱让地板一起跟着震颤。整个舞池变成了喧闹的海洋。

我拉紧了门,好减轻点喧嚣带来的聒噪。此刻的我已经无法去连接起那断断续续的思绪。我抬头看见那个抱过小云跳舞的秃头胖子起劲的摇头晃脑,但狂欢的人群却没能找到小云的身影。此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只希望眼前的一切早点结束。

十二点刚到,我惯例性播放起萨克斯王子肯尼基吹奏的那首经典曲目《回家》。在悠扬伤感的萨克斯乐曲中,尽了兴的客人们也都相继离场,我暗自庆幸今晚可以早点回家。于是以极快的速度关闭设备。就在我收拾完穿衣准备离开时,调音室门被推开,小云闪身进门,含着一种抱歉似的口吻对我说:“那个胖子要带我们几个小姐出台,今晚就不用你送了。”听她说完,我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算是回应,她也没再说什么随手轻轻把门合上。

我略感烦躁用力关闭灯光,转身出门,扛起自行车朝楼下走去,谁知刚出一楼门口,就听见一声断喝:“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我抬头一看,几个男人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另外两个人看着五个小姐。我一眼就看见了小云。被一群人围住的就有那个紧紧搂着小云跳舞的胖男人。

“问你话呢,楞什么神。再说一遍,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楼上这家夜总会的调音师。”我镇定回答的同时放下扛在肩上的自行车。

“谁能证明你?”

“保安还在楼上,你们可以上去问问。”

那个瘦高个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身边的自行车,觉得没像在撒谎又不完全相信。

“你先等等……”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胖男人情绪激动的叫喊起来。

“你老实点,有没有问题到了局里就会水落石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大声严厉的回怼着。

“你们是哪个局的,我要去你们局领导那里告你们。”说着就要强行突出人群。就在一刹那,那个身高魁梧的男人不由分说,就势搂住那个胖男人,右脚一伸直接把那个胖男人撂倒在地上。

一旁的一个年轻人急忙喊道:“他是我们县长,你们不能不能随便动手打人。”

“金城里的县长比驴都多,你们最好老实点。”那个魁梧的男人丝毫没在意那个年轻人说的话。

这边五个小姐见看守他们的那两个人朝那五个人的方向走去,其中一个小姐急忙大喊一声:“快跑!”

其余四个小姐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话音刚落,玩命跑了起来。

“站住,不准跑。”朝人群中走去的两人中的一人大声吼着。

但这吼声丝毫没影响五个人的脚步。很快几个人就穿过马路,跑进了火车站的广场,迅疾消失在广场四周。那两个人也没有追的意思,而是和其他人强制控住那五名男人。

“你可以走了。”那个瘦高个朝我摆了摆手。见那边乱哄哄的吵闹声,我没有挪脚的动作。

“让你走就赶紧走,是不是你也想跟他们一样,去趟局里才舒服?”

我没再说话,蹬着自行车朝回家的方向骑去,身后的吵闹声渐渐微弱起来。

凌晨一点的马路行人稀少,和白天相比安静了不少。微风摇动着枝叶婆娑起舞,那样子仿佛证明,这夜的狂欢还不该结束。路上黄面的疾驰在夜色中,咣当当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刺破寂寥漆黑的夜空。路过春风路,夜市人头攒动,从灯红酒绿中走出的人们都汇聚到了这里,一个个品尝着各种美食,给狂欢后的身体补充着下一次冲动的能量。

我心不由得一纠,一个瘦弱的女子狂奔在夜色里,漆黑的夜空宛若黑洞般吞噬掉那弱小的身影……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找了个借口从单位出来,没心思回家,在街上瞎逛悠。看看时间已经不早,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碗面,便来到了夜总会。

保安见我来这么早有些意外,我没多解释径直朝调音室走去,穿过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舞池,借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穿过舞池进入狭小的房间,第一时间扭开台灯开关。

从昨晚开始一股烦躁情绪搅得我心烦意乱。

我打开设备,从碟柜抽出一张轻音乐放入碟机,顿时一首悠扬的乐曲飘荡在房间。

我靠在椅背上尽量让心情平复平复,可昨晚一幕还是盘旋在脑海,夜色中那个慌不择路的身影挥之不去。小云奔跑的样子犹如惊弓之鸟,又像是逃脱虎口的小鹿,顾不得舔舐伤口,拼命挣扎着逃离黑暗。平时就一副柔弱怯生生的身影,在经历那样的场合,对于她怕是一场终生难忘的历险……而发生在我眼前的一幕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舞池内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一群小姐鱼贯而入躲进了雅座,开始了每天上工前的闲扯。

我估摸着经过昨晚那一幕她有可能不来,又或许我的担心过于多余。就在我纠结着她的来与不来时,已经有客人陆续进场,狂欢的大幕就此拉开。

在一波接一波客人抵达后,歌单跟着一张接一张送到了我的面前。我机械式的按照歌单顺序满足着客人们的歌欲。他们唱的什么我根本没心思听,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那个角落。

最终我的疑惑成了现实,整晚小云的身影都没出现。让我奇怪的是,那个和小云走的很近的被小云称为梅姐的也没出现。

白天我守在办公室电话旁,呼着小云的BP号,可始终不见任何回电,呼那个梅姐的BP机等到的是同样的结果,这让我越发的心神不宁起来。

我胡乱猜测着她们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回了家,也或许静静地蛰伏一段时间……总之各种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可让我不明白的是不管那种情况至少和我说一声,好歹一起吃过饭,一起唱过歌,虽说我和她之间的角色不好定位,但怎么着也算是熟人吧,不至于一声不响就玩消失吧。可转念一想,内心又嘲笑起了自己,人家是有对象的人,来与不来,去什么地方凭什么要和我说,我又算是哪根葱,犯得着和我请示汇报吧?自己只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想到这里,心里告诫自己别再吃饱了撑的替别人闲操心了。

一个月后,我慢慢从焦虑不安中恢复过来,这件事也逐渐被遗忘,每天还是过着日出东方去单位,月亮升起在夜总会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腰间的BP机突然哒哒哒响了起来,我按照提示拨通了电话,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我是辉哥吗?感觉有点耳熟,但马上确认出是梅姐。

我故作镇定的回答:“是。”随后问起,“这段时间你们去哪了,为什么没再来夜总会,小云呢?”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有时间吗?

我感觉出她的声音中的慌乱,我预感出其中的不祥。于是约好在一家酒吧见面。

等我到时她已经坐在那里,桌上放着一瓶洋酒,我朝酒瓶撇去一眼就知道是杰克.丹尼威士忌。这种酒在夜总会很流行,是那种追逐潮流的红男绿女最喜欢点的一种酒。待我坐下朝梅姐望去吓我一跳,卸了妆的梅姐满脸的憔悴。皮肤失去粉黛敷着呈现出黄黑的本色。眼皮明显浮肿,一道弯月似深紫色眼袋异常昭彰。蓬乱的头发散乱披在肩上,手中酒杯里的酒来回的晃动。

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分明老了一截,我那不详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看我坐下没等我开口,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知如何去劝慰,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好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她情绪稳定下来。

好半天她止住了哭泣,抬头看我一眼,说道:“小云死了——被车撞死了。”

“啊——!”我惊讶的大叫一声,我预感到了很多种情况,唯独没预料到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她又一次开始啜泣,好一阵止住哭泣慢慢讲起小云。

“那晚我们听到一个小姐发出‘快跑’的声音,几个姐妹慌不择路奔跑起来,进入火车站广场每个人朝不同方向散开。我跑过两条马路,看见远处奔跑的小云,我冲她使劲叫喊招手,听见我的声音她急忙横穿马路,就在过马路瞬间一辆面的疾驰过来,司机来不及刹车直接把撞出几十米外的道牙上,小云——没来得及吭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司机停下车站在走到小云跟前发呆。眼前的一幕顿时让我不知所措,吓的我瘫软在树窝里。不知过了多久一辆救护车把小云抬走,我远远的看着根本不敢上前。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第二天我坐上火车跑到了西宁一个姐妹那里。知道了我的来意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让我待在她那里缓缓。过了两天她提醒我,应该给小云的家人拍个电报。我这才回过神来,给小云的姑姑拍了份电报。”

我望着她发呆的眼神,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冲撞的闸门,抿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又过了好一阵,她说道:“前些天,我给同村的姐妹写了封信,证实了小云的死亡。小云的姑姑来金城办理了小云的后事。我把小云寄存在我这里的五千元钱加上我出的一万元钱寄给了她姑姑。”

“为什么是她姑姑,她父母呢?”

见我一脸的疑云,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端起杯中酒仰头猛喝了一口。

“她没给你说过她自己吧?”见我点点头,梅姐苦笑了一下。“她是不会和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她是个苦命的娃,你们城里人无法想象的苦!”

她情绪稍事平缓讲起了小云,这也是我迫切想知道的,从和她开始交往我就试图了解她,可她每次对我的任何探寻都给予了回避。后来我也没再追问,但她的身世始终谜一样纠结着我。

原来,小云家乡在甘肃环县,那里很穷,家家户户住着窑洞。四岁那年父亲患病离开人世。那个岁数的她对父亲形象是模糊的,对于父亲的印象是留下不多的几张照片中看到过父亲的影像。父亲一走这个家跟着就垮了,母亲实在是撑不起这个穷的叮当的家,撇下小云跟着别人跑了。姑姑不忍心丢下这个没了爹妈的侄女,承担起抚养小云的责任。姑姑家也不富裕,多一人便多一张嘴,为了这事,她的姑父没少和姑姑拌嘴。所以,自小她就胆小多疑且敏感,也不懂得什么是撒娇,小小年纪就开始学着做家务。到了上学的年龄,姑姑不顾姑父反对出钱让她上了学。为了不让姑父嫌弃,每天放学她都抢着干家务。念完初中姑姑实在承担不起上高中的费用,她便辍学在家,帮着放羊种地。

十六岁那年,小云已经是少女初长成的模样。一天放羊回来,姑姑不在家,只有姑父在院里树荫下抽烟。小云圈好羊急忙进屋做饭。就在小云给锅里添水时,突然自己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了腰,小云惊恐的叫了起来,回身一看是姑父。小云使劲挣扎着并且不断的哀求,姑父没有任何停止的动作,嘴在她脸上乱亲,并发出呓语般的声音,慌乱的手扯着她的纽扣。眼看小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门口传来姑姑歇斯底里的哭叫声:“你个畜生——她——她——是你外甥女——你个挨千刀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那声音半个村的人都听得到。

这事没过多久,外出打工的梅姐回村,放羊回来的小云找到了梅姐,想跟着梅姐一起去城里打工。开始梅姐并不想答应,但听家人说起最近发生在小云身上的事,心中怜悯起这个苦命的女孩。

那天梅姐主动找到了山坡上放羊的小云,得知梅姐同意带她去省城,露出少有的笑脸。梅姐问她需不需要征得姑姑的同意,小云脸立刻阴沉下来。听姑姑说要给小云找个对象,早早地把她嫁出去,这样小云就会安全,姑姑也省了一份心。所以姑姑肯定不会同意她去省城。最后两人一商量,背着小云的姑姑偷偷走。

就这样小云跟着梅姐来到省城,梅姐并没告诉自己从事的职责,也不想让小云参与到小姐这个行当里。

有一天梅姐回来一脸兴奋告诉小云,有家金城川味酒店招聘服务员,梅姐进去咨询,对方一口答应。

第二天梅姐就带着小云来到这家酒店,起初一切都顺利。小云拿到第一个月薪水很是兴奋,特意给姑姑买了身衣服,给表弟买了双鞋,用假地址寄回了环县姑姑家。

可好景不长,这家酒店生意越来越差,老板耍赖拖欠着工资不发。直到有一天客人吃坏了肚子,把这家酒店告到了工商局。在工商局和卫生局检查后对酒店予以了查封,老板卷钱跑了路。员工无处讨钱四散而去,小云半年算是白白的做了贡献。

大半年的房屋都是梅姐在承担,这让小云过意不去。可像她们这样无门无路的人找个工作绝非易事。梅姐劝小云回家,一想到姑父那双令人生畏的眼睛,小云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到那个让她恐惧的家。

这半年小云多少也了解了梅姐干的职业,小云怯生生的告诉梅姐自己也想跟着梅姐干。

开始梅姐有点犹豫,但这样没钱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自己不可能一直这么接济下去,于是答应带着小云走入了这行。

第一次坐台的小云紧张的直哆嗦,那天一群客人点了她们六个姐妹进了包厢,当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一把搂住小云坐在了自己的怀里,小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尿也没憋住。那个满嘴酒气的男人见自己的裤子被尿液浸湿当场就发起飙来,差点闹出事。幸亏梅姐替小云求情解围,并当场喝下两大杯啤酒这事才算过去。

客人中有个中年模样的人,见小云湿透的裙子,失了色的脸。主动开口让梅姐陪着小云离开了包厢,其他人见状,都没再说什么。

小云总算从惊恐中逃离,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隔了两天这帮客人再一次光顾皇爵夜总会,还特意点了小云。 小云一看又是那帮客人,心里惴惴不安想着对方是不是因为那晚的事来找麻烦,本来就缺乏血色的脸,吓得更加惨白。那个戴着金链子的男子专门把小云安排给了那个替她解围的中年男子身边。让小云意外的是,那个男的整晚上都表现的体贴入微。其他客人包括那个戴大金链子的男子都对那个男的毕恭毕敬,没人开这位中年男人的玩笑,各自和自己点的小姐缠绵着。临走时那个中年男人问小云要传呼机号码就礼貌的离开了。

没两天小云的BP机哒哒哒响了起来,看着陌生的号码,小云眼前一片茫然。自从进了城,梅姐垫钱替小云买了这台BP机,除了梅姐偶尔呼过外,没有任何人呼过自己,有时候自己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正当自己在回还是不回的纠结中,一旁的梅姐提醒小云,一定是那个男人呼的你,催促小云给对方回个电话,小云这时才如梦初醒,出了门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拨打了过去。

待小云回来梅姐急吼吼问起了小云:“是不是那个男的呼的?”小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要约你吃饭?”小云再次点了点头。

梅姐开着玩笑对小云说:“你的贵人来了,估计对方是看上你了。闹不好他想包你,我看他来头不小,你没见那天他替你解围时其他人都没敢吭声吗?就连那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对他都对他毕恭毕敬。我猜他准是个当官的。你就好好表现吧,说不定是你转运的机会,谁让你长的这么水灵呢!”

末了梅姐叹了口气,说:“女人就是这样,给谁还不是给呀!只要有钱就行,被一个包总比天天对着不同人强多了。”

面对梅姐的连珠炮,听的小云心脏扑腾扑腾的跳,那张白净缺乏血色的脸泛起了少有的红晕。听小云讲那天她去赴约,从没见过那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她只记住了‘皇家会所’几个字。包间内设施极具奢华,很多陈设她从没见过。来的宾客除了那几个熟悉的面孔还有些从没蒙面的陌生面孔,有几个打扮异常妖艳的女人相互开着下流的玩笑。上的菜别说是没吃过,就连听都没听过,小云只记得一道菜,就是服务员给每位客人面前端来的小碗,然后柔声细语的报着菜名‘鲍鱼肚丝汤’。男人们喝的酒小云是认识的,之前梅姐给小云介绍过,这是国内最好的酒‘贵州茅台’,女人们喝的红酒小云压根就没见过,只看见XO的字母。眼前的一切一点也不真实,只觉得像是梦中一样。宾客们互相开着玩笑,讲着荤段子,小云只是怯怯的听着。

那个被其他人称为郭哥的男人倒是对她挺照顾,频频给小云加菜,还介绍着各种菜的名称和味道。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拿小云开涮,那几个妖艳的女人倒是上下打量着小云,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小云没喝过酒,但那种场合又不敢不喝,很快小云就失去了知觉。待到一觉醒来只觉得脑胀头晕,在昏暗的房间摸索着开关。好不容易打开灯光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小云努力的想坐起来,双手扶着床撑起身体一刹那,□□隐隐作痛。小云掀开被子一瞧,一摊鲜红血渍映红了白色床单。小云顿时明白了一切,泪水瞬间漱漱流过脸庞,呜呜——呜呜哭着,直到快中午时小云才挣扎着起来,在浴池内冲洗了好一阵。就在小云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时,发现床头柜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上午有个会,不能陪你了。这张卡上有两万元钱,密码是你的BP机后六位,拿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等我约你,再见!’小云拿起那张卡离开了宾馆。小云的第一次就这么被一个中年男人开了包……”

后来小云果然被这个男人包养起来。从梅姐合租的房子搬了出来,住进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宅小区。按小云自己说的,这个男人对她很照顾。这也难怪,对于从小就没了爹的女孩,某一天突然遇到一位对自己体贴入微的中年大叔,一种缺失的父爱在一个十六岁花季少女心中骤然间燃起。渐渐地小云喜欢上这个有着父爱般的中年大叔。不过这个男人不苟言笑,也不允许小云和梅姐有来往,不再允许小云出入夜总会那样的场所。在接触中小云了解到,这个男人是个政府部门的官员,好像是发改委的什么主任。对于这些小云压根不懂,也不想去懂,只要他对自己好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好景不常,有一天他脸色阴郁告诉小云,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事找昆哥(那个戴金链子的男人),他是自己人,小云没敢多问,只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之后他便出了门没见回来,起初小云并没有在意,因为他隔三差五出去几天是常有的事。可这次一连半个月都没有消息,这让小云内心不安起来。

直到有一天那个带金链子的男人敲开了小云的门,说郭哥出事了,人已经被检察机关的人带走。告诉小云这里不能再住,否则会染上麻烦。

听完这话小云立刻吓得脸色惨白,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中呼起梅姐的BP机。电话里听完小云的讲述,立刻赶过来帮小云搬走了所有的物品。

听到这里,小云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那个怯生生不愿意提起自己身世的女孩厄运却始终缠绕这个弱小的女子。

记起有一次我带着卖弄的语气讲着东西方宗教文化的差异时,小云突然打断我。说:“听村里老人讲,前世做了坏事会在这一世得到报应。她问我是不是这样?”那时我并没有理解她问这话背后的含义。而是信誓旦旦的讲,佛教的核心价值观是轮回,如果你上辈子是恶人那么这辈子根本不可能转世成人,那一定恶鬼,还谈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换做外国人信奉基督教的说法,我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带有原罪的,只要后天行善就能有好报,就会有好运,死后就能升天。所以,报应之说纯属扯淡。

听了我的话,她虽然没全明白,但喜悦之色跃然脸上。

听梅姐说起她的身世才明白她问我那句话的含义。

桌上的那瓶威士忌已经将要见底,我们看对方的眼睛已有些模糊。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坐在钢琴前,一边弹奏一边演唱那英新出的一首歌,《白天不懂夜的黑》。磁性声音带着伤感演绎着“……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内心嘲笑着自己,每次对于那个弱小投来仰视的目光,我摆出的总是一幅自我炫耀,滔滔不绝高高在上的感觉,像个小丑卖弄着一点知识的可怜虫。我从没体会过她那样的人生,她那样的坎坷……

“你以为她霉运就这样结束了吗?”

当我沉思在自责中,冷不丁梅姐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小云回来后,又跟着我进入了那个令她生畏难堪的场所。当妈咪丽丽看见走进来的小云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不是小云大小姐吗,怎么不在公主城堡里享清福,跑到这个下贱的场所混日子来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啊!’。小云怯怯的低着头不敢说话,梅姐也没敢劝阻。就在丽丽吐沫星子乱飞,脏话连篇时,舞厅保安走了过来,对着丽丽喊道:‘你就不能对人家态度好点。’紧接着把丽丽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丽丽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又挤出一丝丝笑意。从那天起丽丽没再为难过梅姐和小云,而那位保安似乎也有意识的护着她两,这让小云心存感激。由于小云心里放不下郭哥,每次只是坐台却从不出台,为此得罪过不少客人。每次遇到客人找麻烦保安总是替小云解围,这让小云心存感激。渐渐地小云感觉到保安对自己特殊照顾包含的意思。我察觉到那个保安对小云的态度后,私下提醒过小云,他可是马大头手下的人,有着□□背景,让小云提防着点。唉!女人就是抵挡不住诱惑,尤其像小云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人家对她稍微好点就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反过来还反驳我,见小云执迷不悟,梅姐也没着。加上有这个保安罩着,丽丽也没再为难两人,所以也就放任自流了。很快小云就和这个保安黏在了一起。从梅姐租的房子搬了出去和那个保安住在了一起,住在一起后小云才发现这个保安偷偷的在抽包包。小云试让他戒了。可你想想,那玩意一旦染上那可能戒得掉。不仅如此,这个保安从最初的温柔体贴毕露出无赖的本性,为了让小云多挣钱满足他的大烟瘾,逼着小云出台,这样来钱快。小云哪敢不从,从那以后小云陪客人出台就成了常事。后来这个男的背着小云又勾搭了一个小姐,小云只是暗自哭泣却从不敢和他争辩。后来这个保安发展到厚颜无耻的地步,居然把那个小姐叫来三个人同睡一屋。小云实在没法忍受,趁那个保安不在偷偷的搬回了我租的屋子。那个保安倒也没来找麻烦,不过还是隔三差五来找小云要钱。没办法谁碰上这种无赖都束手五测,更何况是小云。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回事,小云辛苦挣的钱转眼间就会被这个保安挥霍掉。做小姐这行,青春饭也就能吃那么几年,岁数一大别人不逼你,你自己也知道就该下岗了。两人一商量决定离开那个夜总会,来到了现在的这家夜总会。起初妈咪欢欢也不待见她俩,梅姐又是恭维,又是请客最后总算被妈咪欢欢接纳。本以为可以甩掉那个保安,可没多久那个保安就找上了门,而且威胁说,不给钱弄死小云。小云只能以泪洗面,她多次流露出不想活的念头,起初我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一天早上她在卫生局偷偷割腕,幸好被我发现送去医院才算没出大事。我在出租屋守了半个月,我好言相劝,她哭过几回后答应我不再干傻事。就这样她又去了夜总会,把所有的伤都隐埋在内心深处。”

“是不是去年秋季的事?”我像是要急于解开那段时间没见小云答案似的询问着。

“嗯,你知道吗?她和我说过你鼓励她唱歌的那晚很受感动,她很崇拜你,觉得你是个文化人。每次总喜欢听你讲话,在她的眼中你是个知书达理又懂得体贴关怀的那一类人。每次和你聊完天总会高兴好几天。但她知道自己脏怕你嫌弃。她对我说,有次你眼睛进了沙子,她用手翻开你的眼皮用嘴帮你吹时,你急忙躲开,她回来自责了好长时间。唉!这个世界大概不属于她,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

天色已经擦黑,桌上酒瓶已经东倒西歪,腰间的BP机哒哒哒响个没完,我和梅姐都有些醉眼迷离。我脸上湿漉漉一片,说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意识渐渐模糊时听见梅姐喃喃细语。

“想去东莞闯闯,这辈子家是不敢回家了……”

离开酒吧已是华灯初上,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我迷迷糊糊摇摇晃晃漫无目的走着,耳边不时传来醉鬼的咒骂声。眼前那个弱小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她朝我笑着,说着,她上辈子不是恶人,所以这辈子才能转世为人。她说她要行善,死后就会升入天堂,那里没有苦难,只有快乐!她笑的是那么开心,那么灿烂。而我好像是受了佛祖,耶稣的贿赂,让她相信行善就能有好报,行善就能死后升天。可那个高高在上的佛祖,耶稣却从没有对她施舍半点恩慈,没有伸出半点援手,哪怕是过个普普通通人的生活都是那么的吝啬。就连最基本的亲情、教育都不曾慷慨的给予。生活从来都没对她们露出过微笑。佛祖,耶稣也会看人下菜,他们只会让愚昧的人自我安慰,而对她们受的苦却视而不见。

从那天起我离开了夜总会,离开了那个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地方。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远离了喧嚣,仿佛那种地方根本就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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