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放下喝了一小半的粥,垂眸不语,似乎是在认真考虑。
“钱财宝贝就不用了,你们太师府有的将军府也不缺。若是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裴空逐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多上下打量了江砚两眼:“像你这样的,我倒是或许能考虑……”
“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会还了你的这份情。”江砚不等他说完就接了话。
“罢了,你只要在以后我捉拿你义父时,你别从中作梗,处处阻拦我就是了。”
裴空逐知道江砚不是会心甘情愿挨他欺负的主儿,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多欺负欺负他,虽然好像这次确实是自己错了,但看他生气着急的样子,着实觉得可爱又有趣。
江砚将手中的碗搁到床边的矮几上。从侍女手中接过打湿了的丝巾擦了擦嘴,才接着说道:“小将军不必在这里取笑我。”
裴空逐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江迟暮接受官员贿赂,放任部下搜刮民脂民膏,在近几年修水渠、造宫殿等大型工程上趁机中饱私囊,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不然若真凭太师这一职位的俸禄,他从哪来弄来的万两黄金?”
黄金是假的,但这件事情裴空逐还没有跟江砚说,他想趁机再诈一诈他。
“你休要诋毁我义父!”江砚立马反驳道。
可他没想到江砚对他义父“是个好人”这一点似乎深信不疑,要么,就是江砚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江砚也不傻,已经过了快整整一天了,他没听到他义父被抓的任何消息,若是罪名真的成立,此时此刻,他肯定也不会是待在这儿养伤,必定是要身处诏狱了。
江砚突然想起来义父临走时叮嘱他的话,说要江砚看了太医以后把他的身体状况写信交给他的,可他现在并不想这么做。
义父现在会在做什么呢?义父手眼通天,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了吧?没有收到他的信,义父也会因此而担心他吗?
裴空逐见他眉头紧蹙,笑到:“行了,不逗你了,你先歇着,有事随意使唤他们。”
裴空逐的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夫人和裴空逐都不是什么娇奢淫逸之人,将军府虽不比得太师府壮丽气派,但下人们都是裴夫人亲自挑选的、会伺候人的一把好手。
裴空逐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出去时还不忘帮他把门带好。方才说话间外面还是一片金灿灿的,等他出来时已经看不到太阳的影子了。
天空中排着几颗寂寥的星子,一轮弦月在天际铺了一层淡漠如水的幕布,在灰蒙蒙的暮霭中,天色似乎还有些发亮。
裴空逐趁着夜还未黑透,骑马赶去了东宫。
刚下马,太子身旁的公公便迎上前来:“小将军可是前来寻太子的?太子午时的时候出门了,现在还未回来。”
“不在?那去了何处?”裴空逐觉得太阳穴正突突的跳,头有些疼。
“奴才不知。”眼前的人恭恭敬敬的回了他的话,安静的退下了。
裴空逐与当今太子秦向枝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秦向枝在治理国家、处理政务上或许并不是一位出色的储君,但是与他这个人来说,却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兄弟。
裴空逐心中那股困惑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在政事上,秦向枝也知道自己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若是真要处理什么事情,总会与裴空逐商量一二。
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裴空逐突然接到他这么急的命令,心中也有些犹豫,因为这确实不像是秦向枝的作风。若非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断然不会让他就这么带兵去太师府搜查。
但如今看来,或许他们两人都是被中计的羊,只是还不知道猎人是谁、在哪儿,他有什么目的、又准备什么时候现身……
这次来本来想当面与秦向枝问个清楚,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思路,能不能提供点线索,也好商量一下对策。但关键时刻却不知他人去了何处。
回到府前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刚到府门口就看见旁边停着一辆气派非凡的马车。
门口的小厮见他回来了,连忙上前来为他牵马。裴空逐朝那辆马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人的车?”
“回公子,那是江太师的马车。他比公子早到一点儿,正在里间与夫人说话呢。”
“他动作倒是快。”裴空逐翻身下马,大踏步地向客厅走去。
客厅里果然坐着一个青年,长发如瀑,身着一席黑色锦袍,以金丝线镶边,针脚错落,细致有序,佩以金冠玉带,给人一种尊贵无比之感。
看到裴空逐进来,江迟暮并未与他搭话,而是转头继续跟裴夫人说话:“这位就是令郎吧,果然如裴老将军一般,气度不凡。”
“大人过奖了,小儿此番给大人添了不小的麻烦,来日必到府上赔礼致歉。”裴夫人也谦谦有礼地恭维回去。
“江大人若是过来兴师问罪,晚辈也只是奉命行事,并没做错什么。江大人若是想追究,去找太子和陛下说理即可。”裴空逐没好气地开口。
他这几年虽然都在沙场,却也知道这些年朝堂上在弄些什么把戏。眼前的这位江大人,他从前见过几面,却不曾说上话。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却是这番剑拔弩张的气势。
江迟暮脸上神色如常,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含着如猎鹰捕猎一般锐利的光,给他添了几分冷硬。但他开口却依旧是温温和和:
“小将军多想了,江某此番前来并非是兴师问罪,只是听闻阿砚在贵府养伤,我是来接他回去的。至于假黄金一事,我自会向陛下禀明,相信陛下自会彻查清楚,不会冤枉好人。”
“陛下当然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乱臣贼子。”裴空逐死死地盯着他。
若是来日秦向枝登基,眼前这个人必是留不得的。他此番回来,一是他父亲的命令,二是为了帮衬着秦向枝。他父亲奉命在外守国杀敌,保家国太平,可前朝乱成一锅粥,江迟暮只手遮天,裴家若再不插手,这天下恐怕真得是姓江的说了算。
江迟暮也毫不客气地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那是自然。”
“义父!”江砚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裴空逐和江迟暮都朝江砚的方向看过去,但是江砚的眼里自然是只有他的义父。江迟暮也不欲与裴空逐多做纠缠,连忙走到江砚身边,三两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身上。
“怎么样了?”江迟暮满眼都是心疼,语气中也带着些焦急,和刚才那个气定神闲与裴空逐斗嘴的模样完全不同。
“累义父担心了,我没事。”江砚注意到裴空逐灼热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对江迟暮小声说:“他今日救了我。”
江迟暮似乎有些没想到,之前下属向他禀报,说是江砚受了点伤,被裴空逐带回了府中。他并不知道江砚是旧伤复发,伤得这么严重,半年前他的那个决定是他此生都没办法面对的痛,他的阿砚躺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
江迟暮向来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抛开之前裴空逐对他的千嘲万讽,转身对裴空逐和裴夫人行了一礼:“今日承了二位大恩,来日若有能用得上江某的地方,定不推辞。”
裴空逐见他以礼相待,本来也不像再多说什么,他看了江砚一眼,还是忍不住回道:“话说回来,太师府若是真能拿出万两黄金,也不至于把人养成这样。”
江砚觉得义父拉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可义父却只是轻声问道:“能走吗?”
“没那么娇气。”
“你还说,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吓死我吗?”江迟暮一把把江砚打横抱起来,江砚略微挣扎了一下,江迟暮抱得更紧了:“别动。”
于是江砚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裴空逐就这样目送着他们走出将军府。
江迟暮小心翼翼的把江砚抱上了马车。马车上太医已经等候多时了。太医替江砚把脉,江砚也不推辞,只是静静的看着眉头紧皱的江迟暮。
流风回雪,他的义父虽然才过而立之年,但他的两鬓却生了几根白发,藏在乌黑的发丝中并不显眼,但江砚知道,就是那几根白发,让他的义父日夜挂心。
犹豫再三,江砚还是决定说出来:
“义父,长生之法,有新的眉目了?”
外面夜色渐深,星月如钩,天幕缀了几颗寥落的星子。
江砚说出那句话时,江迟暮就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话,但是江砚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了,把繁华平整的衣服弄出了些许褶皱。
直到太医向他禀报完江砚的身体状况,他听到“暂时没有大碍,好好休养”之后,他才遣退了太医,又拢了拢江砚身上的披风,才郑重地对江砚开口:
“阿砚,你听着,如果这世上有件事情你必须要做的话,那就是好好保护你自己。比起我身上这所谓的诅咒,你本身要比这个重要得多。”
江砚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眼睛有些酸胀,迫使他不得不使劲揉了揉。江迟暮温柔地拉下他的手,掌心温热,将他的手全然包裹住。
继而,江迟暮轻轻吻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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