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满了整座皇宫。四处都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半点风声。
“帮帮我吧,殿下。”许圉师说得诚恳。
“圉师就没有其他办法了?”秦向隅反问道。
许圉师不说话。但却已经回答他了。其实他也心知肚明,许圉师如果能想到其他办法,一定不会来找他。
“罢了,真是拿我家圉师没办法。”
月色照耀着冷宫的大门,铁门已经生锈了,木门也有些残破。冷宫本来是放置皇帝废妃的地方,但是如今的皇帝后宫无人,冷宫也闲置着。
这里成了被时间遗忘的禁地,春去秋来,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
趁着今日太子生辰,看守冷宫的人手派去正殿了,侍卫们也放松了警戒,下次再找机会进来可就难了。
秦向隅带着许圉师悄然进入,脚步轻盈,甚至怕惊扰了栖息的鸟雀。
禁地深处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静如潭水,反而传来阵阵杂音,警钟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生忐忑。
许圉师默默跟随在秦向隅身后,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一旦被发现,不仅会连累秦向隅,恐怕还会翻出来些陈年旧事,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已经退休的起居郎,打听到了皇帝当年确有从东南带回来一位女子,名唤孟粥,而那正是秦向隅的生母。
起居郎摸了摸下巴已经花白的胡子,有些叹惋:“要说起这三殿下的身世,也真是凄惨啊。当年陛下为了讨祭祀殿那位主儿欢心,把刚刚生下三殿下的娘娘扔到了冷宫里。那位娘娘也是可怜,生的倒是好看,可惜最后连个封号也没有。”
“既然如此糟践,那陛下当时为何要将她带回来?”
起居郎看他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小伙子,你入朝为官也有个一年半载了吧?陛下与主祭大人之间的羁绊,你就半点也没听说过?”
许圉师摇头:“朝臣怎可在背后妄议君王。”
起居郎拄着拐杖站起身,目光透过许圉师的眼睛,看向他身后,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尚在任职的时候。
“陛下少年时很是风流,妻妾成群。他还是太子时,东宫中除了先帝指定的太子妃之外,莺莺燕燕不计其数。直到,他遇见了祭祀殿的那位主祭大人。仅一夜之间,除太子妃外,东宫再无一个小妾。”
他抿了口茶,接着说道:“那时候先帝尚在,陛下不似现在这般常往祭祀殿跑。后来陛下登基,皇后的幼子,也就是二皇子,不慎落入湖水中夭折,不久皇后也随之去了。大家都说是伤心过度所至,但太子当时尚且年幼,身为一个母亲,又怎么会抛下孩子不管?”
许圉师的脑中出现了些许猜测,但他完全不敢相信:“您的意思是,是祭祀殿的……”
起居郎急忙打断他:“我可没说。”
“总之皇后之死,当时众说纷纭。但陛下却并没有深究。也许陛下是很深情,不过他深情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女人。皇后况且如此,更何况你来问的这个籍籍无名的女人呢。”
起居郎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看着面前秦向隅线条利落的侧脸,关于他的生母,他是否也知道这些事呢?
但此夜前来,许圉师并没有告诉他是来做什么的。他只让他带个路。
二人沿着小路蜿蜒而上,突然从黑暗中闪过一道阴冷的暗芒,紧接着,一队巡逻的侍卫出现在眼前。
秦向隅立即示意他停下脚步,短短一瞬间,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两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侍卫们警惕地巡视着四周,还未离开。
秦向隅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好像有侍卫拿着兵器朝这边走来。他立刻低下头,闭着眼将许圉师拥在怀中。
——现在只能向上天祈祷不被发现了。
许圉师也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他看着秦向隅眉头紧皱,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二人等待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彼时一阵风吹过,摇曳的树影将部分侍卫们的视线吸引过去。见时机成熟,两人默契地绕到石头后面。
门口还有一群侍卫,秦向隅嘴上轻启,若有所指,许圉师会意,捡起脚旁的石子砸向另一旁。
侍卫们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目光,朝着发出声响的那边走去。
二人抓住这个机会,潜入禁地。
这里破败不堪,东西倒得到处都是。书架上摆放着许多破旧的古籍文书。那些书不知道在这儿放了多久,早就蒙上了一层厚灰。
许圉师也顾不得灰尘扑扑,赶紧上前,逐一搜索。
时间紧迫,他急切地翻阅着,草草浏览过关键信息,如果是没用的书籍,随便翻两页就扔在一边。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外传来,许圉师心头一紧。他还没做出反应,就被秦向隅猛地一拉,两人迅速藏匿起来。
秦向隅的力道有些大,待许圉师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被他拉到了柜子中。
寂静的房间内,柜子里的密闭空间,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心跳声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气氛紧绷凝重,许圉师的身体贴在秦向隅的胸前,秦向隅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许圉师轻咬住自己的下唇,放轻了呼吸,以免发出任何声音。他一手握住秦向隅的衣袖,一手放在他的胸口,抬头望着他。
他无法想象,如果被发现,哪怕让他为秦向隅驴前马后、两肋插刀也不足以偿还。
秦向隅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面色却并不凝重,似乎想以这种方式来安慰许圉师。
门外几位巡逻的侍卫踏入房间,几人说笑着转了一圈。
“太子殿下生辰,众人都在吃酒玩乐,我们偏要守着这冷宫。”
“就是!这么多年没住人了,鬼都不会进来,还要巡什么逻啊?”
“小点声,别让头儿听到,而且……”
一个侍卫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眯起眼睛,看着书架上的书。
“这书,原来就是这么摆的吗?”
侍卫的脚步声近了些,许圉师听出来他应该是走到了书架前。他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来。
——朝着柜子这边走过来了!
这让许圉师的心跳更加急促,一下一下地,太阳穴也开始跳动,敲击着他的脑侧。身体下意识地与秦向隅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只要尽量缩小两个人所占的空间,那个侍卫就算打开柜门,也不会看到一样。
黑暗中,秦向隅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以示安慰。许圉师抬起头,他在秦向隅的眼中看到了令人安心的平静坚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柜子前停下。
他们神经的紧绷到极限。
柜子门微微松动,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拉开——
“喂,侍卫长叫我们去那边看看!”门外传来其他侍卫的叫喊声。
那个侍卫匆匆离开,良久,房间内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许圉师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柜门,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其他动静,才真正放下心来,开始翻找。
“圉师到底想查什么?我可以帮你找。”秦向隅看着他认真翻阅卷轴的侧脸,忍不住问道。
许圉师闻言朝他笑了笑:“不用了殿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你总得告诉我你在查什么?圉师,别让我担心,好吗?”
许圉师看着他执拗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在东南遇到的一位老妇人,我答应替她找到她一位儿时的玩伴罢了。”
这间房都翻遍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只得往里间走去。
推门而入,灰尘铺天盖地袭来,许圉师不得不掩住口鼻轻咳了一声。
灰尘漂浮在空中,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粒粒尘埃都清晰可见。
他一一扫过那些书籍,目光被扔在床头的一本书吸引。他走过去随意翻了翻,在夹页中翻到一幅画像。
展开来看,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有些熟悉。只是画笔稚嫩,人物稍稍有些抽象,许圉师一时间并想不太出来这股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周围异常安静,许圉师回头才发现秦向隅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许圉师拿着画像走过去,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小声问道:“怎么了?”
秦向隅回过神来,眼眶中竟已有泪花,他闭了闭眼睛,轻松道:“没什么,故地重游,有些怀念罢了。”
“故地重游?”
许圉师正要细问,秦向隅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张画像,拿过来看了看,不由得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这儿。”
许圉师眸光微动:“殿下见过这画像?”
秦向隅将那画像举起来看了看:“非但见过,这画还是我画的呢。”
“那画像上的这位女子是……”
“是我奶娘。”
秦向隅看着那幅画像,手指轻轻碰了碰上面那女子的脸颊:“奶娘原本是我母妃的贴身婢女,我母妃刚生下我不久就去了,我是在这冷宫中由奶娘带大的。她是整个宫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也只有她肯保护我,她很温柔,像圉师一样。”
许圉师微微愣住,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但最终只说了声抱歉。
秦向隅把画像好好的折起来,放到许圉师手中:“圉师同我道歉做什么?一些凡尘往事,不过是我的命罢了。不过上天也是眷顾我的,让我遇到了你呀。”
秦向隅笑着看他,许圉师手里拿着那张画像,垂下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奶娘就是圉师要找的人?”
许圉师摇摇头:“不是,可我今夜有些累了,殿下,我们回去吧。”
“好。”
秦向隅脱下左手的手套,在黑暗中用他的六个指头的左手牵起许圉师冰凉的右手,如他当初所说的那般,六个指头完完全全的将许圉师的五指包裹住,将手心的温暖传给了许圉师,传遍他全身的每一处。
许圉师不知道今晚到底算不算无功而返,他没有找到关于“小粥”的什么有用信息,但他不想再找下去了,他怕再找到点什么会牵扯出秦向隅更多的伤心往事,那样只会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斯人已逝,他至少要保住眼前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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