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喘息了几次,积攒着力气,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像磨砂砾:“这条生路……比死路更难。”
江清霍然站起身!袖中垂下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满是血污、却写满宁死不屈的脸,强烈的挫败和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好……”她咬着牙,声音因愤怒而微颤,“你够硬气!我倒要看看……你这骨头能硬到几时!”
纱灯剧烈晃动了一下,光亮摇曳不定,最终带着一缕冰冷幽怨的香风,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黑暗里。门再次被牢牢锁上,留下一地死寂。
远处,被锁在禁足之地的江楚,背靠着冰冷的院墙,压抑的胸膛剧烈起伏。隔着重重的院墙和黑夜,仿佛能听见那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一声声,都砸在他心尖最痛处。他握紧的拳头狠狠捶在冷硬的砖墙上,指关节皮开肉绽,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有一种锥心刺骨的无力和滔天的恨意,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燃烧。 夜色深浓如墨,泼不进一丝光亮。江府后院的角门悄然开了条缝,小顺缩在门边阴影里,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他惊恐地望向柴房方向,喉咙里发出哽咽般的气声:“少爷,里面……太惨了,您…您快些……”
江楚像一抹融入黑夜的幽灵,闪身从门缝滑出。他手中紧紧攥着几张薄薄的纸,指节因用力而透出白骨的颜色。那是昨日他让小满,拿着盖了印戳的文书,急奔官府打通关节换来的东西。
一张被悄然从府中档案中抽出、已在官署归档抹去了奴印的崭新户籍。上面刺眼地写着:沈照,自由人。
柴房低矮的木门带着**的湿气,缝隙里透出腐朽草料和浓重的血腥味。
“沈管事,沈管事您撑住……”小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门外再次响起,像被掐住了脖子。
江楚的手猛地推开那扇破门。
腐朽夹杂着新鲜血液的铁锈味迎面扑来。昏暗角落里,一小堆干草上蜷缩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
月光吝啬地漏进一束,正好映亮沈照惨白的侧脸和半边布满紫黑瘀伤、撕裂伤口、甚至还有鞭痕道道的上身。凝结的血块混着新鲜渗出的暗红,将那件破烂的单衣染得斑驳可怖。气息已微弱得几乎觉察不到,胸膛只有极其浅淡、带着痛楚的起伏。
嗡——
江楚脑中一片空白,所有冷静筹谋被眼前这片惨烈瞬间撕得粉碎!一股滚烫的酸意直冲眼眶,他扑到草堆旁,手指颤抖着想去碰触那些狰狞的伤口,却又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沈……沈照……”声音哑得不成调。
怀中那个蜷缩的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在月光下费力地对焦了许久,才艰难地定格在江楚惨白却清晰的面容上。
“少……”一个模糊嘶哑的气音刚溢出喉咙,便牵动了嘴角结痂的伤口。沈照浑身一颤,涣散的眼神里猛地凝聚起惊涛骇浪,比身上的伤痛还要剧烈!
那只沾满血污、骨节破碎的手不知从哪里挤出一股力气,猛地抬起,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江楚冰凉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濒死野兽最后的爪牙,牢牢钩住岸边的稻草。
“走……快走!”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摩擦,“不能,牵连……快离开…这儿!”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胸腔剧烈的痉挛喘息,血沫从嘴角沁出更多。
“他们把你打成这样…还会放过你吗?!”江楚猛地嘶吼出声,压抑了一整晚的痛楚、愤怒、绝望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反手狠狠回握住沈照那只滚烫、沾满血污的手,力道毫不逊色!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留下就是死路一条!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将那几张紧攥得几乎揉烂的纸用力展开在沈照眼前,那崭新的、盖着官印的户籍纸刺眼地暴露在血污与微光之中!他声音因剧烈的情绪而发着抖,却字字如金石,砸在沈照几近昏聩的意识上:“贱籍已消!你沈照现在是自由身!看清楚了!”他将这张纸狠狠拍到沈照胸口,滚烫的指尖戳着那“自由人”三个字,“他们再也打不得你!关不得你!束缚不了你!从今以后,只有我想!”
目光死死钉在沈照那双因剧烈冲击而失神的眼睛里,江楚的声音近乎切齿,带着毁灭一切后重生的决绝:“不走?!好!你若不走……”他猛地甩开沈照的手,身体竟站起,几步冲向柴房冰冷的泥土地面与外面石阶相交的门槛,月光在他瘦削单薄的背上拉出孤绝的影子,声音陡然拔高,刺穿黑夜:“我现在就撞死在这阶前!让这满身的血,替我的决心开路!你留下,我这就——!”
“不!!!”一声凄厉绝望、破了嗓子的嘶吼猛地从身后响起!沈照不知从哪里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整个人竟从草堆上挣扎着向上扑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拽住了江楚欲要前冲的衣角!
剧烈的动作牵动全身伤口,鲜血瞬间又涌了出来,沈照疼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瘫软,全靠那只手死死拽着江楚的衣角才没有彻底倒下。他喉咙里发出痛苦模糊的呜咽,血沫呛进气管,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痛得全身痉挛抽搐!眼神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钩着江楚决绝的背影。
“走……跟你……走……”断断续续的字眼混着血沫艰难地从破碎的唇齿间挤出,气若游丝,带着濒死般的惊骇和彻底崩毁一切后的空洞,“别再……说死……”
巨大的恐惧彻底湮灭了所有顽固的枷锁,他不敢想象那道决绝的身影撞碎在台阶上的惨烈。保护这个人…成了此刻唯一残存的意志!
“少爷!!”门外小顺惊恐压到极点的声音猛地炸响,伴随着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护院沉闷的梆子声,“梆梆梆——”一声声敲在死寂的夜色里,如同索命的符咒逼近! 巡更的梆子声催命般由远及近。小顺急得跳脚,声音都变了调:“少爷!快!前院有人往这边来了!”
江楚心头剧震!瞥一眼怀中仍在抽搐吐血的沈照,眼底最后一点犹豫瞬间烧成灰烬。他猛地扛起沈照一条未受伤的胳膊,连拖带拽冲出柴房。沈照沉重的身躯几乎将他压倒,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污混着泥土蹭了江楚一身,温热粘腻,烙铁般烫着他摇摇欲坠的神志。
“去…去找赵嬷嬷…暖阁后面…那条窄巷……”沈照从剧痛中挤出一丝神智,血沫粘连着唇齿艰难指示。
江楚死死咬住牙关,爆发出毕生的力气,半背半拖地将沈照弄出柴房后门,蹚过满是泥泞杂草的荒地,撞入一条隐蔽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蛛网遍布的夹道尽头。他放下沈照,让他靠墙瘫坐,自己喘息如牛,狠狠砸响墙上一扇破旧不堪、几乎与墙体融合的小门!
“赵嬷嬷!赵嬷嬷!开门!!!”
门内死寂。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梆子声已清晰得能分辨出脚步!江楚不顾一切地再次砸门,骨节撞在粗糙木板上发出闷响:“赵嬷嬷!是我!江楚!!沈照要死了!救救他!救救我们!!”
嘶哑绝望的呼喊被压抑在喉间,像受伤幼兽的悲鸣。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极其轻微的“咔嗒”一声,门闩落下。那扇不起眼的破旧门板裂开一道缝隙,赵妈惊疑未定的脸出现在后面,浑浊的眼睛在看清门外两个血人般的轮廓时,瞳孔骤然收缩!
“老天爷啊——!”她失声惊呼,猛地拉开门缝。
屋内逼仄狭窄,仅容一床一桌,是赵妈存放旧物兼值夜休憩的小耳房。浓重的血腥气瞬间涌入。赵妈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扶不住门框。借着桌上一点如豆油灯的光,她看清了江楚脸上濒临崩溃的疯狂和绝望,更看清了瘫在他脚边、血糊一片、呼吸微弱得随时会断掉的沈照!那惨状,像一把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口——那孩子,是给她背过水扛过柴、在暗地里偷偷塞过热乎点心,被老爷打得再狠也从未吭过一声的啊!
“奶娘……”江楚双膝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门边肮脏的泥地上,声音是浸透了血的嘶哑,“我没办法了……留下……他们会打死他……会逼死我……”他猛地抬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只余下不顾一切的烈焰在烧,“奶娘,帮帮我…让我们走…哪怕死在外面…也认了!”
那一声“奶娘”,那眼中彻底熄灭的光,那字字泣血的“死”字,彻底击垮了赵妈所有的顾忌和犹豫!眼前这孩子,是她奶大的心头肉!那血泊中的后生,是她暗暗怜悯的好孩子!留下?老爷的怒火大小姐的狠毒…这两人焉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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