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血脉相融的奇缘(2)

“你们那个世界的相处方式,充满攻击性,所以说……”

他们的背后,传来令人精神震颤的声音。并非是指说话人的语气或是话语的内容,而是极为特别的音色。

比之泉响明快,比之铃音又清越,像是玉璧相击,分明是脆亮的,却又有着石质的沉隽,有蒙蒙的鼻音。

潮回过头,同来人一起经受彼此审视。

天光穿过彩色尖晶石薄片拼接而成的拱形穹顶,落在她铺展至脚踝的长发上,那些原本无色透明的发丝霓光粼粼,每一束光争先射入每一根冰棱色的发丝中,散射为千万缕,每一缕又漫开虹彩。她的眉眼与周身的每一根线条都是瘦长的,如一缕香线飘摇而来,长裙的裙角泛起波浪,赤脚素白如葱。一点碧痕划过,脚踝处指肚大小的碧绿晶石包揽万物在其中,乾坤星汉都能一手掌握。

正如她的双眼一般无暇平静,那两泓幽幽古井,连倒影都不曾有,更无波澜,似有幽灵在其中盘旋,微光森森浮动,井水深不见底。浓密的眼睫由无色的毛发组成,簇拥着如井边的草木覆满白霜。

一个没有瞳孔的女人。

是以那双眼睛没有起伏,却能轻易将潮吞没,将她解离拆分,每一根骨骼每一缕肌肉乃至每一个细胞以及细胞之中的千万碱基,都没入井中,转变为卷宗之中的记录。

在她们目光相接的同一刻,那阵笔走龙蛇的沙沙重又响起,几乎以喧宾夺主的态势,抢占了一切注意。如果这是一场纸笔间的交响,那么此刻无疑已是声势浩大的**篇章。

“所以说,什么?”

乐章在最宏大的地方急转直下,伴随潮的问题,沙沙声散去,如云开雨收。

“所以,你们的世界没有哪怕一天的和平。”

这是事实,潮无话可说。

不需要过多的接触,她辨别的出来者有怎样毋庸置疑的力量。具有连意志魔女都无法解读的意志,一定不同寻常,需要她以相当的身份来对待。

“你说得对。”她起身从扶手椅后绕到来者面前。“意志魔女,潮,你好。”

“……”对方注视着她的笑容,不发一言。那注视也不像是注视,像是透过碧绿的屏幕,运筹帷幄。

“嗯……”说实话,她真的很不想主动说起自己的这个名字,当初从蒙尔森图书馆中读到的时候,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吧,理解与意志魔女,潮,现在可以了吧。”

“这是一个额外的变量,它的权重我会单独评估,评估参数由历史数据的量化分析得来。历史数据基于魔女之眼的观测,差异量始终处在可控的范围内。”看着潮错愕的脸,女子依旧平静,短暂的停顿之后,补充道:“至高之父,智慧与睿智魔女,佛伊科苏·纳伊奈恩,如果你坚持要这样称呼我,我会另外计算偏移量。”

像是给一道除不尽的算术题写上省略号后的余数。

“至高……之父?”晖看看李曌,后者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在考虑到这和天真无邪的李明明形象有些冲突后,偏过头轻咳。晖只好转向面露尴尬的潮:“还有至高之母嘛?是谁,是使魔嘛?”

“等会儿再讨论这个。”潮把这问题搪塞过去,收住错愕,斟酌用词。“嗯,您始终在用魔女之眼观测我?可以这样理解么?”

算计过她的家伙不少,她现在的底线已经放宽到只要不伤害自己,那些筹谋都可以选择性的忽略。

毕竟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也是她每时每刻都在算计别人。

“当然不可以,你做出的设想太过低效。”忽略潮僵硬懵懂的脸,佛伊科苏像是注视着一樽石像。“通过留给你的那颗魔女之眼。”

“啊!你是说……”

晖下意识拉住潮的手臂,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一同掠过他们的大脑,早在一切走上正轨前就被投放在他们身边的那件东西,平平无奇的外表,惊为天人的功用。

那枚伊卡洛斯赠与的叶片,难怪它能够解析万物,那竟然是一颗陌生神明的眼睛。

睿智魔女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和她的命运牢牢绑定。即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真正在她身边,但她和晖,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伙伴,他们早已位同一体。

这会是佛伊科苏没有瞳孔的原因么,她的另一只眼睛又被送去了哪里,是什么促使她这样做,意志魔女在这之间,又被施加了什么角色。

这些都是比许多琐碎更值得关心的问题。

“那一定很疼……”

想到要活生生剜下眼睛,晖不由得面露不忍。

“疼痛的参数比起计算结果,权重可以忽略。”佛伊科苏忽略他们所有的惊诧,洋洋洒洒抛出源源不断的学术解释:“在你使用它分析周围环境的同时,它也在分析读取关于你身体的各种信息,并记录周围环境的所有情况,将他们参数化,然后远程传输给我。拷贝与二次加工由我亲自完成,之后它们都会作为这个模型的运算参数,帮助修正我的运算结果。”

眉毛扭曲成线团的晖:“大人……我果然还是……”

神色逐渐呆滞的潮:“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佛伊科苏停止了解说,转向李曌,更换了表情。

凭着上万纸笔验算分析一切的魔女,原本应该对眼前的所有都成竹在胸,但她还是露出了些许疑惑。猫眼碧玺似的眼眸泛起涟漪,如沉寂的幽潭中浮动莫测的辉光。

“为了便于理解,我的叙述方式已经参照你们世界的标准做了转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并不理解。用你们世界的话语来形容,像是,‘没有读过书’。”

“你对我们那的东西掌握的很充分,但有一点,在这里,‘像’这个字,用的不是很准确。”

“明明,你怎么能这么说……”

李曌勾唇嗤笑,听出他语气的晖对他怒目而视。

“没关系,晖,总有一些存在,我们没必要和他们计较,因为我们没必要不值得的地方做无用功。”

论起阴阳怪气,潮也不落下风。她并非不理解,而是惊异于睿智魔女对他们世界的了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些词汇,从前可只在理学院计算科学相关专业的学生们口中听到过。

同时,她关注的从来只有重中之重。

“我只有一个问题。”

佛伊科苏坦然任她诘问,实际上一块无性无情的玉石,也很难有不坦然的时候。

“你在做的是什么模型?”

“万民的终末,无告无免的征途。”

理智告诉潮,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答案的好时机。但晖没有学到半点她察言观色的手段,也只有不谙世事的他能对着佛伊科苏那明显惫懒于一切交流的表情,自顾自的发问。

“我也只有一个问题。”

潮颇感欣慰,他们本就该这样心意相通,以她的身份不合适追究到底的话,就以这位瓦尔纳国子的身份来追究吧。

结果这情绪只存在了半息。

“至高之母是谁?”

“你怎么还没有忘记这个!”她回想起了对方执着的性子,短促的叹息。

“关于你的事,我都有好好记住呀。她是和你相关的神明,说的也是关于你的事,怎么能不记下来嘛。”晖振振有词,他觉得颇委屈,原来只要是自己的问题,潮都会为他解答。甚至那些出自她手复杂又陌生的文字,她都耐心的握着他的手细语临摹。

怎么这个问题就不行呢。

“哈哈,那这个你可得好好记牢了,看她那么紧张,还能有谁,还不就是……”

潮回过头,盯着在他们背后大放厥词的李曌,眉飞色舞的男子一个激灵,神色僵死,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一瞬间,看到魔女表情的他,仿佛身处地狱。

“乖,陪我去议长先生的田野里摘草莓吧。”地狱里的恶鬼慈眉善目,看在李曌眼里,就像是撒旦化身的那条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诱惑某个倒霉蛋偷尝禁果。

“好耶!那我还要喝奶茶。”

“那就请议长大人安排吧。”

李曌没好气的猛挥手:“少来沾边!”

自说自话的两个人已经轻车熟路穿过帘幕,眨眼间连背影都变得模糊不清。佛伊科苏将眼睛移过去,眸间满是迷雾。

“呵,你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怎么,之前的算术题没算对?”

魔女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确认着这双手是否真正存在。

原来即使身份相同,甚至力量的强弱地位的尊卑都没有差别,有着相同使命的不同魔女,也是截然不同的独立个体。她原本以为魔女们的立场都该保持一致,因而行为处事也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但过往硝烟告诉她,即使她们是这世上与彼此最为相似的存在,也同样会有着完全相悖的理念。

这一次,意志魔女告诉她,即使她们算作同一物种,却也有南辕北辙的习性。

像是所有的雨滴都归流大海,可现在,有那么一滴雨,执着的浮沉在云端,俯视着广袤的大海,孤寂却欢乐。

并非答案正确与否,而是,这套算法,她套用的公式,完完全全就是错误的。

珀洛菲特拉,你想做的事,或许真非她不可。

而这一次,我或许,应该和你站在一起。

“‘至高之母’。”四周传来细密的窸窣,如蚁群啃噬巨树,佛伊科苏依旧保持着平和的语调。“她不是即将踏上征途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李曌猝然起身,他当然不会不明白魔女真正的意思,还算安定的神色寸寸皲裂,露出目睹冰山中喷射出熔岩般的不可思议。

“她会拓出新的征途。”

佛伊科苏就是那座横亘千年的冰山。

“你也用这种所谓‘预言’来说服我?”

在冰山面前,李曌也能迅速冷却,只是他从来不屑于那些虚无缥缈的鬼话,对于依照预言把国子送到潮身边的瓦尔纳当政者们亦不以为然,倒不是觉得晖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他厌恶所有循规蹈矩的迂腐与教条。

他始终觉得,自己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走向某个结局,而是为了将那所谓魔女划定的结局统统撕碎。

“李曌。这句话来自睿智魔女。”佛伊科苏抛下这句话,将目光重新投往潮离开的方向。

“哦。”

李曌撩开衣摆重重坐下,咔嚓咔嚓吃起饼干,目光阴沉。

窸窣声愈演愈烈,大概蚁群已经完全拆解了较他们自身亿万倍大的枝叶,构筑出洞穴王国。那是跳跃的笔尖颤动的字迹,无形卷宗翻开新的空白页面,旧的公式被替换,参数变幻着眼花缭乱的长短,难以计数的画面重新分割,以不断尝试新的解析算法。

一切都归零重启,一个世界崩塌,同时千万个世界又被重新创造。

李曌相信数学与运算,那么,他就会相信佛伊科苏。

否则在一开始,他不会容许晖轻易靠近未知的外来者。即使李明明不过一段尚且清晰的记忆,他也不愿意自己失去任何一个玩伴。

他很清楚,睿智魔女的推算并不是对未来的预测,不必添加用以修饰的类比与拟似,她的推算,就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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