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留下信标,向马卡斯方向撤离。”
“是!”
龙族曾与魔女缔结神契,在一定程度上能与使魔的力量达到均衡。法芙尼尔血液的效用更为强大,血珠破碎相融拉伸延展,铺开成为金红的薄膜,如神女的纱幔裙裾,将浴血的骑士笼罩其内。
任何清洗都必须彻底,因为哪怕只有一颗污秽的种子,甚至肉眼并不可见,这颗种子却会瘟疫一般感染整个世界,成为动荡不安的祸源,因此神的审判必定根除异端,神的惩戒必定不留余地。
为此,神权所授的肃清将高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所有誓言与约定。
斯科特回头,想要至少带走狄恩的遗体,然而高亢的鸣叫几乎刺破耳膜震碎颅骨。
仰头去看,血色氤氲的天幕之上,回旋的鸮鸟为罪人高唱挽歌。乘着彼此翅尖的旋风急速融化,还原为一根根手掌长短的金褐色翎羽,凝滞静停,锚定一颗颗狂跳的心脏。
栗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利刃,那无疑要将这里的所有生机断绝。
“请立即离开这里!”
奈莉特迎上前去,破损染血的裙角一闪而过,无数相似的面容与身形跟着她暖栗色的长发一同弥散为晴蓝的水雾,凝聚为剔透的水流,汇入龙血。
他当即回身,咬牙登上图林捷,一行人向着峡谷外的密林狂奔。血水涌向背后,企图形成最后的防护,可那些与气流擦出火花的羽毛向着整片峡谷高速逼近,轻易将龙血的献祭蒸腾为轻飘飘的雾气,仿佛星群迸裂,亿万虹光碎片在此坠落。
将一切的过往恩怨,钉入不可见的历史洪流中。
与这位传闻中久负盛名的杰出将领相处,并不困难。况且因为对方带来的消息过于惊世骇俗,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条件反射已经代替理智做出了无条件加入的决定。
他说,曾与他们有过往来的潮实际上是高居神位的意志魔女,如今被指认为杀死睿智魔女褫夺魔女之眼与其记录万物节律的《常世算策》的凶兽,作为格兰德尔的封印,处于生死罅隙之间,永沉极东渊海。
每一个词语都极为熟悉,可它们组成的句子,却简直荒诞不经,在他们心中丢下一颗颗量级千钧的炸弹。
可来人身份贵重,对他们亦颇为了解,显然具有一击必杀的实力,也有相应的理由。
这些盗贼的立场正邪难辨,出现在通缉令上的名字不在少数。而到如今,因违规人体试验被举报的医生还在东躲西藏。
但秉持正义的骑士团团长显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种事情上面,他只是亮出自己象征身份的长剑,说出那番话,而后,要求他们一同前往渊海营救他们共同的朋友。
和神明做朋友的妖怪。
没错,齐格弗里德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或者说,不全是人。
但既然他不加掩饰这一点,那么这在那些骑士们眼中就不是秘密。还有他身边那个总是神色恬淡的女人,她掀开自己脸上盖着的叶片,柔声问候,同潮不一样,她所带来的惊诧如凉夜的寒战。
他是个常年漂泊在外的人,即使是正在休憩,也能立刻对靠近的所有生物做出反应。
除了潮以外,她是第二个跳出这个规则的女人。
“齐格弗里德先生,您对奈莉特的工作,有什么要求或希望吗?”
她忽然回头,眸色如水。
“没有。”
他的兴趣只在脚下的路,离开阿斯加德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格兰德尔的波动,失去格兰德尔之眼的杜克尚不明就里,但他知道,这一定和在潮身上发生的事密不可分。
“那就好,希望我们的合作默契无间。”
与安之若素的语气不同,她猛扯一把缰绳,生硬的止住了队伍。在玛尔斯偷来疑问的目光前,先一步示意他退后私话。
就连医生也注意到,她的额角有冷汗浸出。
不消片刻,他们重新归队,先开口的是玛尔斯,厚重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计划有调整,雾隐峡谷附近有新情况,我必须前往支援。如果赶得上的话,我们在金伦加西边的海滩见,奈莉特会标记我们每个人的气息,保证我们不会失散。”他转身对随行的几位骑士下达命令,没有留下任何商讨的余地。“你们保持原有行动路线不变,有任何情况,通过奈莉特向我报告。在我没有归队的这段时间,听从,齐格弗里德先生的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
忽然间被点名的男人不禁皱眉:“骑士团的人都这么自说自话么?雾隐峡谷发生了什么?”
“大英雄可别这么说,让我听从你的命令,我兴奋得浑身发抖呢。”
“……你们难道都不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么?”齐格弗里德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杜克,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
“我们习惯了。”杜克根本没把医生这种明晃晃的背叛放在眼里,他抱臂盯着玛尔斯,显然和质问自己的男人统一了立场。
“……”玛尔斯似有疑虑,身后的骑士亦面面相觑。他并不愿说的过于清楚,他知道下属中有来自峡谷的子民。
“算了,这是你们蒙尔森的事,所以别想着给我安排工作。”齐格弗里德随意挥手,带过了这个话题。“他是你们通缉犯,安排他去当你的跑腿正好。”
“那么您有什么其他要求么?”奈莉特知道这几个男人表面看似和谐,但实际上暗流涌动,唯恐他们小不忍而乱大谋,连忙接过话来。“我们会在合理的范围内重新考虑接下来的安排。”
“我跟你一起去。”
阳光灿烂的林地里,鸟鸣悦耳,气温怡人。然而齐格弗里德的这句话,无疑将气氛拉至冰点。
游侠不该过问其他国家的政事,他们的关系也仅靠潮来维系而已,他的要求既无原因也无道理,奈莉特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可却说不出口。
作为水妖克莱乌斯的分身之一,她很清楚雾隐峡谷发生了什么,他们所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玛尔斯没有安排属下随行,也是知道,对于神明,即使只是神明的使者,对他们来说,无论多少人前仆后继都无济于事,也就没必要增加无意义的牺牲。
那么他这样的半妖,难道还能挽回些什么吗。
“如果你只是担心我借此机会离队迫使你们独自面对格兰德尔,或是金伦加鲛人的防卫,那么我可以以蒙尔森骑士团的名义与你们立下约定。当然,如果你们更希望留在这里等我与你们汇合,这样也可以。除此之外,你没有必须与我同行的理由。”
玛尔斯驱使坐骑伊米尔调整方向,与齐格弗里德遥遥相对。
“和那些没多大关系。”齐格弗里德垂下眼帘,仿佛陷入了某些往事之中。“我们大概也算了解她,那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如果你遭逢不测,她一定昼夜难安。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我们没人真正了解她,不过这不重要。”玛尔斯回身,往峡谷方向的岔路走去,算是默许了齐格弗里德的要求。
“喂!慢点走。”杜克在他们身后呼喊。“你们根本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盗贼们没有玛尔斯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就算是为了潮,他们也不会甘愿搭上自己的命。齐格弗里德经受过格兰德尔与龙血的洗礼,不是他们能盲目追随的对象。二人一拍即合,窃贼们却不会去趟这个混水。
可杜克不能容忍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慈悲魔女摩尔希的使魔,特雾尔萨图斯,就是杀戮魔女。你们以为你们面对的只是神的一根手指么?哪怕就算是一根手指,你们又能怎么样!”
这原本就应当是神之间的战争,意志魔女已然惨败。
“你怎么知道?”齐格弗里德向他靠近,血红的双目如同凝结着坚冰。
杜克从胸口扯出格兰德尔之眼,月白色的球体不知何时完全活了过来,其中生长出暗蓝的眼珠,正激颤着飞快扫视他们这一方小而精妙的天地。“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认识杀戮魔女的生物了,所有记得祂模样的,都已经被祂杀光了。但是……”他指了指西北又指了指东南,这两处栖息着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的生命的地方。“他们见过。估计是他们和那群魔女一样老,甚至比魔女还要老,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颗眼睛里记录了格兰德尔一部分的记忆和见闻,恰好有关于魔女的部分。”
“她竟然……”
不知在什么时候,把随手得来的至宝就这么还给了他们这种能被轻易碾碎的人类。
齐格弗里德闭了闭眼,握着缰绳的手泛出用力过度的青白。
“不止如此。”杜克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们靠近。“祂们的诞生、联合、反叛、斗争、屠杀、妥协、挣扎、繁衍与延续,眼中的信息都有涉及,如果我们还能获得更多,甚至是哈迪达斯的记忆,或许就能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繁衍?”齐格弗里德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尽旋转的幻梦中。
“也就是神座的更迭。世界的秩序依靠什么维系,魔女们的权能如何划分,祂们因何诞生,承载怎样的使命,这些……”
很难想象这个餐风露宿,表面看上去不拘小节的男人,胸口埋藏着世界级的秘密。
“老大你……”医生狠狠咽了口口水。“你晚上还睡得着觉嘛?”
没人理他。
“谁都不想被从权力的顶端赶下去,神也不例外。”
最终,他将翕动着的眼球递给齐格弗里德。
“如果你们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一路顺风。”
“……”
后者无言接过馈赠,阳光穿过高大的天中犀从他们头顶洒下,驱散每个人心中最后的那片阴霾。
“为什么提起这些?”
玛尔斯确信一路同行自己与奈莉特的交流都依靠他们的妖术发生在意识传递之间,这些人没有其他获得消息的渠道,除非在汇合之前,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雾隐峡谷的惨剧。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些人或许扮演了幕后推手的角色,无论是在有意或是在无意间。
“虽然的确有不靠谱的混子在团队里,但专业性在同行里也是说得过去的。还有,混我们这行,没点儿眼色可不行。”杜克拍了拍手,得意的挑着眉毛:“不想被我们这种人发现你心里在想什么,就别露出那种不顾一切的眼神。”
或许早在因比特尔宫弑神事件发生之时,消息就已经传递到了这些常在大陆间漂泊的旅人中。以杜克掌握的信息来说,预测到雾隐峡谷发生的事并不困难。
但他没有预警的义务。
时间紧迫,这些事前的纠葛多说无益。
“出发吧,我们大概还有两天的路程。”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深处,杜克一扯缰绳:“现在都听我的,没问题吧!”
“老大威武!”
骑士们面露难色,但见奈莉特只是淡笑,理理裙腰,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说辞,便也没有其他疑问。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搭救王国最尊贵之人的挚友。只要目标不变,团长也不会在达成方式上过多苛责。更何况,有奈莉特小姐在。
“女士优先。”杜克伸手做请,刚刚的一番对峙给了她一些整顿衣裳的闲余。不得不说这种时刻保持优雅的女人,比之随性的潮,更多了矜持的克制与诱惑。
“谢谢,杜克先生,也希望我们的行程一路顺风。”奈莉特颔首示意,驱使图林捷循着原定路线踏上征程。
杜克与她并肩:“与您这样的女士相伴,行程当然万事顺利。”
“杜克先生的夸赞真让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难怪您与伙伴们的关系那样令人羡慕。”奈莉特胸口的蕾丝衣襟随着前行的节奏抖动,虽然话语温婉,但神情却坚硬如磐石。“如果有机会,真想介绍我的丈夫和您认识,他需要向您学习的知识有许多。”
“是么……啊,那真是再荣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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