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动静了?”
杜克喘着粗气,狠狠咽下口水,他身边的齐格弗里德倒还算平静,他们一路疾驰,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海渊边沿稍事休息。
自入海以来,早不知过去了几个日夜,鲛绡宫被珠玉点亮,总是散发着柔软的银蓝色光辉,而到了这里,暗蓝水体包裹过来,空无一物的广袤海域,唯一的生命体除了他两者,就是脚下渊底足以吞噬日月的妖兽。
原以为无法涉足的沙地无比平静,简直像是虎视眈眈的猎手瞧着猎物羊入虎口。
“假设你偷了别人家的钥匙,杜克,主人看着小偷把钥匙送回来,怎么也要等到进了家门再瓮中捉鳖吧。”
齐格弗里德不紧不慢的解释,扫过混沌的渊底,朦胧晦暗的峡口实则宽阔陡峭,一片死寂中,微弱的淡紫色光点如同一颗沉入水底的星星,闪烁着呼吸般的光芒。
他们要做的,就是挣扎至高天,触摸这颗星,解放这颗星。
“有道理……这玩意,还真留不得。”
杜克从怀中掏出格兰德尔之眼,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力量,原本静默着的生命体躁动不安,散发出的温度逐渐灼人,其中的湛蓝光源不住的游动,如同受到惊扰的鱼群。
齐格弗里德将其接过,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而后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其与海兽之间的联系。末了,他睁开眼睛,将其又还给一脸紧张的杜克,勾唇笑道。
“那可不一定。”
“嗯?你啥意思?现在不是打哑谜的时候。”
杜克立马伸手拦住作势向渊底进发的男人,他们是要一起去做大事的人,绝不能心有嫌隙。
而现在,对方红眸中闪烁的精光,甚至比刚刚那东西发亮的触手还可怕,这怎能不让他担心。
“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熟悉这套流程啊,上一次怎么偷走它,这一次,一切如故啊我的朋友。”
杜克沉吟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攥紧了格兰德尔之眼,眸色莫测。
“所以,你操控的元素原来是水?”齐格弗里德摆摆手:“知道你不愿意展露,但这并不难猜,尤其是……”
这颗“格兰德尔之眼”依旧是鱼目混珠的造物罢了,不过因为他们不断加深的执念,呈现出了越发逼真的效果。所以它既不能维持他们在水底呼吸,也不能恐吓没有和魔女接触过的洛洛萌和旎旎罗。
这是神的赠礼,当时的错看情有可原。她是意志的操控者玩弄者,她留下的神迹,会依据身处其中生灵的意识做出改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操纵气流,能够以气膜包裹自己,并不断收集水中的空气,但因前期信任这颗眼睛的缘故已将杜克排除在外,而以他对元素的敏锐程度,杜克也显然并非风元素操纵者,能支持其在水中自由活动,那一定就是其身体因为能够熟稔操纵水元素,全然适应他们在深海的一系列活动。
“是什么?”
杜克垂手,神情不为所动。对方的实力高深莫测,一再触及他们的底牌也不是第一次了,能并肩走到这里,他的为人是基本可信的,没必要因为这点非正常的暴露就剑拔弩张。
“哈,尤其是你刚刚游得比我快得多咯,等会儿就靠你出力了,可别掉链子,那我们可要掉进格兰德尔的肚子里了。”
说完,齐格弗里德率先向下游去。
那么格兰德尔之眼一定还在她身上,原本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计划忽然出现了新的突破口。
他半眯着眼,密集的气泡从身侧浮起,遮蔽两侧浓深的崎岖海礁,感受身后跟上来的那股力量,眉梢微动。
“喂,别自顾自的往前冲。”
杜克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动,水流在背后推着他不断向前,很快赶上了齐格弗里德。
“是你动作太慢,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行的。”
向孤星进发的道路漫长而孤寂,杜克自己是比较庆幸有这样一个伙伴陪在身边的。实力自然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传递出的信念感。
人总是会下意识靠近那些具备自己所不具备的品质的强者,并期望拥有那些品质。
“哼,少给自己加戏了。”
渊底传来深沉而绵长的呼吸与低吟。
他们不约而同止住话题与动作,悬停在晃动的水波中,上下左右,均是不见底的暗蓝海水。
子夜的阿斯加德固然沉寂,但这里,才是唯一真正的孤冢,行尸走肉般的囚犯被锁死其中,刑期是永无解脱之日。
她已被封印,留下的造物也在不断衰弱,或许是格兰德尔发现了他们的靠近,变得躁动不安。
“我们靠的太近了。”杜克捏了捏温热的格兰德尔之眼,说来奇怪,自从他们进入海渊,它的热度就在不断消退,这很反常。
齐格弗里德不说话,伸手贴上海礁,闭上眼睛,像是在聆听礁石缝隙之间海潮与气流的摩擦声响。
“还不够。”半晌,他收回手,低头望着脚下微茫的星子。“等会儿可要贴着格兰德尔的脸说话呢,怕了?”
“胡扯。”杜克将格兰德尔之眼收回怀里。“我是说这东西好像不太起作用了,周围水体的流向全都在变,你感觉到什么?”
“杂乱无章的气流,不该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应该有的动静。和之前了解的情况一样,格兰德尔并不是一直在下方沉睡,甚至极其的清醒……如果那位骑士团长在这里,他或许会觉得这比蒙尔森那些准备越狱的罪犯还要活跃。或许那些鲛人,日夜都在对抗这股挣扎的力量。呵,难怪他们都被吓破了胆。”末了,他忽然勾起唇:“你不会也是吧?可以,我就当你是来送行的,”
“……”杜克随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已无心玩笑。
魔力流转固然能帮助他们在水中行动自如,但来到这里,向上不见日月,一线的峡口越发茫远,向下不见渊底,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形成的牢笼,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永远圈困。
幽冷一点一点的蚕食肌理,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涟漪传递开来,在海礁之间回荡,而后消弭无迹,如同神明孱弱的呼救。
失去神位与权能的她,假如真的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那么每时每刻所忍受的痛苦,该有多么可怖。
“走吧,一鼓作气。”杜克平复呼吸,拍拍齐格弗里德的肩头。“玛尔斯说她身上的魔力封印是先知魔女下的,我们怎么解开?”
“解开?为什么要解开?”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讲什么?”
齐格弗里德耸肩,满不在乎道:“对封印,我们当然没办法,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我们只要带她离开这里。”
“带着她去找先知魔女?”
“不。”
杜克点头,神怎么可能因为人类的请求宽恕他们眼中的罪犯。还没等他发表疑问,对方就抛出了更为荒诞的答案。
“我们杀掉珀洛菲特拉就可以了。”齐格弗里德慢悠悠开口,玩味的瞧着目瞪口呆的杜克。“我真想找个画匠把你现在的表情画下来,当做不日我们重逢的礼物。”
如果还有那么一天的话。
“你……”杜克发现自己已经对此无话可说,尤其对方已经完成过一次这样的壮举。“你这么说也不奇怪,你们已经杀了特雾尔萨图斯,接下来是她,合情合理。”
“漂亮!要么怎么说咱们搭档起来最合拍呢。”齐格弗里德大笑着鼓掌,眼中竟多出几许不舍来。“还真有点舍不得跟你分开。”
“少恶心人了。”杜克自顾自观察感应着周围水流的变化,释放出细若游丝的魔力,在浩瀚无垠的海渊中穿梭。“格兰德尔也是通过海水去感应环境的变化,我会利用水流营造一片‘魔力真空’领域,隔绝这种感应,不过越接近他,领域也就越容易被突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高强度的使用魔力了。”
“没问题,不过……”齐格弗里德依旧含笑看着他,眉宇温和,又坚不可摧。“送到这就够啦,我的朋友。”
“?”
杜克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问号,身体不受控制向上浮起,似乎随着这句话,血肉之间被轻盈的气体充满,又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极限。这些固执己见的小小气泡带着九死一生的躯体迅速上浮,他大吼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见一路同行的伙伴飞快缩小的身影,模模糊糊,最终被杂乱凶险的光影覆盖。
他冲他挥着手,笑着道别,口型看起来形像是:“一路顺风。”
大片大片的猩红在一瞬间接连绽放,仿佛礁石缝隙间喷溅而出的浓血,将整个海渊全部染红,遮蔽了一切视野,杜克盯着那片死寂的海域,紧握成拳的指间溢出血丝。
不过须臾,他已经回升到了浅海,连葵林都已经成为脚下蟠伏的遥远景致。而原定的目的地则如同海底大地的狰狞伤口,亿万吨血液涌出,将整个金伦加都点燃沸腾。
鲛绡宫一瞬间喧嚣起来,无数小小的鲛人向着翻涌的伤疤冲刺,尾鳍画出成千上万雪白的尾迹,如同一道道锋利的箭矢,要将妄图倾覆神座的叛贼钉死在墓穴中。
天光乍破,男人在雾气中沉浮,身下万丈波涛喧闹如沸,他却觉得整个世界空寂而幽冷,只有自己咆哮的回音,在天地间徘徊。
“该死,你他妈的就该去死!”
“你就该为了她去死!”
他怒不可遏的击打水面,想要重新扎入海下,然而那些气流温柔地禁锢手脚,直到他精疲力竭,仰躺在水上,双眼迷蒙,鲜血的腥甜涌入鼻腔。
这之中会不会有齐格弗里德,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已经被迫从这场必死的角逐中出局,仿佛苟且偷生。
这真是一件令人羞愧又无力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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