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弥漫着淡粉色的雾气,仿佛怀春少女美妙的酣梦,林影绰约,甜香将每一根神经都麻醉,令人不知疲惫的索求。越是索求,就越是饥渴,直到将每一缕香气瓜分干净,将每一丝雾气吸纳殆尽。
少女从梦中醒来,成为危险的捕食者。
“去,杀了她。”
潮与鸦隐站在密集的树丛后,面容与身躯都如那些伸展的枝丫,吸收了雾气的植被将叶下的他们染为墨色。
车队绵延,侍从们衣襟与广袖上的锦彩与珠贝带着细碎的辉光,像是将繁星踩在脚下。
行在林中的队伍幽长且寂静无声,铠甲与裙裾相抚慰,将剑戟擦得雪白发亮。最中央珠光色的帐顶下,几人高的华丽座驾缓缓挪动,不知何种材质的帷幔四边垂落,被风吹开光亮的褶皱,晕影映在四下随行的仆从身上,分外粲然。高大粗壮的轮毂伸出短小的桨叶,描着银白色的鱼纹,带着生漆般的细腻色泽。
金伦加国君阿塔佳提斯的亲姐姐,洛洛萌的仪驾。
鸦隐睁大眼睛。
“以你的水平,刺伤她就好。”
大约是觉得他心有惧意,潮用补充说明,回答了他的疑问。
可这当然不是他迟疑的原因,手中既然是一枚毒蛇的牙齿,即使是刺伤,毒素也是致命的。难度已经被降低太多,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忧,也不该迟疑。她知道自己不是鲛人的对手,才将这把武器取来,自然是在那个时候,就设计好了一切。
就设计好了,要夺走旧友的性命。
“你们……”
你们难道不是绵延千年的朋友么,就像那头以身体支撑整个国度的巨龙,就像你口中提到过很多次的,迫使我也铭记于心的“丽贝卡”。
难道不是么?
“这是在陆地,不是在海中,她的魔力没有你想象中那样不可逾越,不要让我说重复的话。”
看来是确凿无疑了,她连续三次,发布了同一条命令,也是对他而言的第一条命令。
杀死她为数不多的旧友中的一个。
“知道了。”
黑影在一跃而出的瞬间镀上灿烂的白金,四周的风与光都在瞬间悄然而至,带来千军万马的伏击兵。
“有埋伏!保护太主!”
“是精灵!是梅德欧兰特的预谋!”
“太主大人……太主大人!”
刀剑碰撞的铿锵中,一面又一面高大的旌旗跌落,惊呼与骚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中间最为华丽的车架。攻入的速度却慢了下去,不少卫兵发现,他们眼中不知何处涌来的精灵卫队,大多都是幻影,只有潜藏当中一位黑发刺客,最为勇毅。
潮握碎身侧枝干的一角,她一眼看出鸦隐的小算盘,无非是为了保全洛洛萌,这也是她的想法,她知道他必然手下留情,即使只是以精灵的身份发起攻击,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并不是非要之洛洛萌于死地不可。可即使有些风险,但也没必要,故意去选最难突破的一个方向,不出意外,还没沾到那辆车的边,周围的鲛人卫士就能把他叉成碎片。
这何尝不是一种沉默的反抗与控诉。
“……他妈的!”
她深深呼吸几次,怒气还是只增不减,只得暗骂出声,顿觉畅快。这才知道从前李曌怎么永远口出恶言,果然无论什么情绪,都要当下最激烈的发泄,过后才能最迅速的冷静。
兵戈交击的脆声接连不断,正逐渐衰减,先前骤然迎敌阵脚自乱的鲛人卫士迅速找回节奏,将洛洛萌的车架层层围拢,哪怕在潮布好的粉色围牢中,许多幻影都已被注入不少力量,带来实质的伤害,这些卫士也没有半分逃窜。
受限身体素质,鸦隐原本并不擅长操纵元素,经过潮的改造,使用更加频繁熟练的也是风元素,毕竟有许多地方都需要为她打扫整顿清理痕迹。而要突破这些化开水遁的鲛人卫士,显然还是冰与火要更加事半功倍。况且他本于心不忍,在发现手中的匕首连水流都可切断之后,连攻击频率都慢了下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鲛人卫士自然认为虽为动作迅疾的风精灵,却因单枪匹马已不成气候,立刻士气大振,挥舞着戟叉攻上前,一时间距离洛洛萌的车架更加远之又远。
“鸦隐,你好得很。”
决不能顺着她来,即使听到脑中的威胁,鸦隐也没有全盘顺从。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人与精灵的混血,就算异血徒比起单纯的人类寿命要长出不少,可魔女的寿命动辄千万年,自己远不能及。
想到这一点,对于那些她仅有的朋友,能多陪她走得更远更久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而且,到现在,她都没有动用分毫魔力控制他的身体达成目的。她本可以这么做,但没有。
她一定也不忍心,看到旧友枉死。
想要挑起梅德欧兰特与金伦加的纷争,有这么一次袭击已经够了。
算准距离,他将匕首向那重叠的车帐掷出,而后翻身跃出包围便向后撤。洛洛萌并非手无丝毫还击之力,自然可以躲避或将其击落,这也算不辱使命。
然而血□□穿的声音突兀穿透层叠帷幔与士兵,将他钉在原地。
怎么会呢,鲛人不善于飞行跳跃,看似密不透风的守卫在掌握风元素的他看来全是漏洞,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找准了绝不可能命中的位置,怎么会一击中的。
战争因预料之外的殉死而凝滞,敌人错愕呆立,疑似失去效忠对象的士兵亦面面相觑,转向车内。
割破的帷幔随风散入丛林深处,血迹花般绽放其上,如同一卷画满浅蓝鸢尾的薄云。
好在,金伦加并不会发生什么危机,是胸腔破碎的花花,倒在洛洛萌怀中,血液泅染一层深过一层的靛蓝。
“太主大人……花花,花花……大人……”她早恢复原形,尾尖伸出车外,鲜血随之滴落,口中喃喃呓语。“这里,好暖和……”毒液迅速扩散,她的口鼻都在渗血,耳侧的长鳍剥落,黑色的血线缓缓爬上脸颊。
意料之外的变故,鸦隐的目光下意识飘向潮的方向,那里却不知何时空无一人。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她暴怒之下一走了之的后果,耳中又传来士兵们的呼喊。循声望去,竟然是那晚跪地恳求的精灵世子,竟然一路跌跌撞撞跟到这里,俨然已经被当成这次袭击的罪魁祸首。
他虽然没有尽全力,但刀剑无眼,且手中又是这么一柄所向披靡的杀器,即使只是刺伤防身,也令鲛人士兵伤亡大半,余下残兵自然将愤恨全部转向实际并无关系的西璞。
精灵跌倒在地,因恐惧而放大的金色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的剑戟,与唯一直奔自己而来的身影。
“大人……大人……”鲜血已不再涌出,那个曾颤抖着窃窃私语,曾欢乐的引吭高歌,曾吵闹着喋喋不休的声音,只剩下呼呼的风息与无数血泡破裂的噼啪。
在血液中流淌的毒,如同流火燎过一片又一片鲛绡,烫出一串串焦黑与褶皱。垂死的鲛人从尾与鳍的末梢开始焦枯下去,一段段肌理萎缩僵直后,碳灰一般碎裂。
洛洛萌搂着她的尸体,拂上那双圆睁的双眼。
“我可以帮你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但是其他的,很抱歉,我也做不到什么。”
“你以为我会求你复活她?”洛洛萌的语调听起来还算平静:“她猜得出我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她知道我代替那蠢蛋来,是为着这个时候。而她要求同来,也是为着这个时候。”
“对,不该是你。”潮也坐下来,将手覆在枯尸的额上,粉紫色的光晕沿着肌理的缝隙流淌,将破损逐一修复,像是复原一尊蜡像。
“错了。不该是那个蠢蛋,他不欠你什么。”洛洛萌定定望着她,忽的落下一颗泪。
潮也望着那双银紫色的眸子,车外喧嚣混乱,她却忽然觉得此刻无比平静。“你当然也不欠我什么。”
尸骸已经修复完毕,洛洛萌理着花花凌乱的发丝,幽幽絮语,无论是在谁的记忆中,她都从未如此平和。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亏欠你太多。”可这与金伦加无关,与我的父亲兄弟无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恩将仇报的是我,视而不见的也是我,是我亏欠你太多。
洛洛萌知道潮今天的意图,知道她有多么憎恨这些陆上的种族,不敢想象,如果金伦加的无知招来憎恨,那将会是怎样的惨况。
“呵,小公主怎么变得这么温柔可人了……”顿了顿,潮还是悉心解释道:“你或许不清楚,那时候我刚从人类变成魔女。你们都觉得魔女们无情无义,我可不是,况且那时候见你孤零零一条鱼,又是在陆地上,能帮上忙,我觉得很好。而且你送给我的鲛绡穿起来也很舒服,我知道你只是看起来凶,你弟弟是最了解你的,你好好的,金伦加会一直和平下去,我向你保证。”
难道你知道父亲请求祂们将你封入渊底,你知道数千年我倾听着你挣扎的心跳,我与你无数次擦肩而过,却心无怨恨,这不可能。
一直感觉我的断章有问题,可能因为本身不是按照这个3000到5000的规格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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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雏神恩泽的启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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