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想事成的起源

她就知道,自己还是在做梦。那是当然,和醉酒的人永远不承认自己醉酒一样,梦里哪怕是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也不可能拍着胸脯对你说:“嘿兄弟,你快别做梦了。”

好兄弟,当然都只会在现实里这么说。

“各个种族的语言会有一些差异,晖说的是弗拉瑞大陆种族之间一般用来交流的语言。一直不太好意思开口,但是,您的声音真是动听,您说话的样子,也特别好看。”

被主人目光死死盯住的小使魔,现在非常慌张。眼帘颤抖,浓密的睫毛不住扇动,我见犹怜。

而他的主人,现在心如止水。交流了这么半天,她早产生抵抗力了。

“是吗,那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自己的语言说‘你好’,怎样,要玩吗?”

“……虽然有点无聊,但是,好吧。”

独角兽抖着尾巴,她兴致勃勃。

“那要来咯~一……二……三!”

“你好。”

“你好。”

短暂的沉默后,她跳脚。

“不还是中国话!”

“这确实是我们种族的语言,不过您的发音确实很别致,又好听……‘你’‘好’,可以教教晖嘛,晖也想要学这样的语言。”

她不怒反笑,发现这独角兽挺会玩的,说‘你好’是吗,说着‘你好’让我教‘你好’是吗,那我就来好好教教你,怎么说‘你好’!

“好,跟我学,你个笨蛋。”

“啊……大人,这有点难。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像是好听的话呢……”独角兽话语微弱下去,怯生生的看着她。

“行了。”

她忽然不想再进行幼儿早教活动,而且,那就当全世界都说中国话好了,祖国那么强大,征服世界,也没什么不可以。

“大人,是晖还不够聪明是不是……呜……晖可以少说话,多观察。母亲大人告诫过我,跟随大人游历,要事事谨慎。”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即使在梦里,这也挺让人佩服。回忆她即将成年的时候,每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玩玩乐乐。家庭表面看来也算和睦,父母表面看来也算溺爱,总为人称道她轻而易举就避过了无数本该经历的磨难。

这么一想,她越发不愿意在这没头没脑的梦中耽误时间。白日做梦是不错,但如果所拥有的现实比梦境还要美好,也就不会有人沉溺于这种虚幻的快乐。

冰箱里的红丝绒蛋糕和椒盐脆饼没吃完,记得还有人帮忙叫了小龙虾外卖,她把手套都给对方准备好了。

越是想得巨细无遗,嘴里似乎都弥漫起了甜蜜香浓的味道,不知道这位“使魔”,吃没吃过蛋糕啊。

“大人,您失忆了嘛?”

“当然没有。”

她交叉双手,活动手腕与脚踝,已经盯上了几十步开外岸边的粗壮树干。失忆这种事,当然只会发生在现实里,在梦里,在她的梦里,从来都只有天马行空,和随心所欲。

只是做梦醒不过来而已,很快,就不再是了。

她想起来,就算在这里折腾的断手断脚,也是不会痛的。她无所谓断手断脚,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迅速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

“大人!您!”

暖褐色的枝干纹丝不动,枝叉间落下闷青色的细叶。

狂奔回湖边的人形扑倒在浅滩上,溅起纷纷扬扬的水花。她是如此急切的想要印证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以至于连周身沾染上的沙土,都无暇拭去。

“没事吧……您……”

“没事……”水面上清晰的倒影,撞击产生的伤口迅速愈合,鲜血淋漓与淤青红肿一并复原。

“一点事,都没有……”

问题严重且诡异起来了。

童桦起身,环顾四野,这才认真打量起自己从中苏醒的广阔世界。

一望无际的天空,紫红与金橙于其中相会,太阳已经完全下沉消失,硕大饱满的鹅黄月亮,光芒愈演愈烈,与漫天薄云交相辉映,星河鹭起,同样一望无际,蜿蜒至山脉尽头。

四面的风送来芳香,闻起来,像是桂花。树间升起点点荧火,幽暗的银蓝色,随风在雾气中起伏。水气湿暖妥帖,像是有什么丰沛温柔的力量包围过来。

不像是入侵,像是,臣服。

她无端想到这个词,点着头,轻轻眨眼。

“您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晖?”

“……”

正常人谁会信。

低头,倒影中的双眼清晰可辨,睫毛弯弯,眼尾上翘,她最满意自己似喜非嗔的眼睛,只教人看着,就生出无数春情荡漾。

但如果是魔女,大概真会相信。

“大人……”

“!离我远点!”

“……”

她已经禁不住要去相信对方的话,这十分可怕也十分匪夷所思。因为她从不真心实意的相信任何人,美丽的女人,如果总是轻信别人的话语,是太过危险的。

童桦虽然不够聪明,但尚且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事实暂未明确的当下,哪怕是表面充满善意的奇妙生物,哪怕这生物从来象征的都是至善与至美。和名字大相径庭,她既不对小动物感兴趣,也不对童话故事感兴趣。

这种有趣的反差,据相关人士表示,也是她迷人之处的一部分。

“……我们这是在弗拉瑞大陆中部?独角兽族领地…呃………瓦尔…纳……附近吗?”

刚刚的紧张气氛显然吓到了初出茅庐的小马驹,她不得不放柔语气,拉低姿态,毕竟眼前是唯一向自己表达过善意的“同伴”。

“我也不知道……”脑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闹脾气了吗?”

“不是不是,晖不敢,就……确实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太久,是从哪个方向来到这里的,有点记不清了。这里的树木都长得差不多的模样,只是一路跟着湖水的反光,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看见您在湖面上休息。”

一通碎碎念让童桦确认对方确实没有生气,只不过这颠三倒四的描述,倒把一个简简单单的事实刻画的入木三分。

“……结果是你失忆了。”

“呜,大人,晖要学的,还有很多东西……”

她弯腰整理一地狼藉,拾起高跟鞋挂在手指上,背对赤红的落日余晖,光着脚往干燥的河岸走去,在脑中暗暗整理眼下的情况。

“不用这么称呼,我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们……”

“真的嘛!潮大人,我一直就想说了,您的名字真好听,又特别,又好记。啊,不是说普通的意思,就是因为很特别,所以很好记。”

“……也行。”她默默把身份证收进信封包的内侧暗袋,还是不要和一匹马产生争论,哪怕对方会说话。

“太好了,那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将没有信号的手机收好,侧目而视欢脱跟上来的所谓“使魔”,她忽然觉得,自己前路堪忧。

“你之前的意思是,我会魔法吗?”

真要命,这话问能问出口,她都觉得自己去了半条命,刚刚撞伤自愈也能算一半。

“您是强大的魔女,所蕴含的魔力当然是非同寻常的。我特意多看了很多与您相关的著作,您能够创生意志,操纵意志,也能够轻易做到其他魔女做不到的许多事……总之,我……我很愿意成为您的使魔!”

如果有人形,他大概已经自豪满满的昂着头插起腰来等待夸奖了。她禁不住捂着嘴笑,在森林边缘停下脚步。

“这里,有很多关于我的著作吗?”

“没有!因为您刚刚诞生,完全没有任何关于您的详细描写,我也只能先通过了解什么是意志魔女,来试着了解您。”

“哦,明白了。”在地势稍高的草地上站定,她手搭凉棚做眺望状,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所以其实,‘意志魔女’是一个种族吧。”

“唔……您真好看。不是……不是种族,嗯……我也记不得了,总之,意志魔女的诞生,是需要契机的。”

“明白了,我自己就是一整个种族。”

越是眺望,越是绝望。

绵延的崇山峻岭,数不尽多少接天巨木铺陈至视野尽头,背后更是丛林环抱,灌木杂草丛生,连一丝出路也没有。

“您当然是具有和各个种族来往的身份的!”

“是哦……”

听这语气,对方大概又插起了腰,她实在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但年轻人,还是要早经历社会的毒打,才能成熟起来。

“实力强大,又有身份,但是还不是被关在这。你看的什么著作,不会是盗版书吧?”

“当然不是了。您想离开,我这就带您离开这里呀,您想前往哪里,晖都会带您抵达目的地的。晖是您的使魔,会尽职尽责……会努力的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

随着话语声,身侧微光渐强,有风从背后来,将她半干的发丝吹起,指向波光粼粼的彼岸。

月亮爬升到了山头,弯如情人的眼眸。

“……”

月光照耀下的奇兽,垂眸望着自己,浅浅呼吸,张开巨大的莹白羽翼,淡蓝如冰的眼眸也好,浓密的睫毛与垂顺的鬃毛也好,每一处都在散发柔和的辉光,包括犄角,包括翅尖。可却又并不使人觉得太过耀眼,不会招致嫉妒与不满,因为不会有人胆敢,嫉妒神明。

她咽了咽口水,反射性把腿夹紧。如此神迹自然足够说明她已身处异世,但留在某位过客身边的贴身衣物,才更确凿无疑的提醒她,既不能翻身上马,也不能上马回家。

可是。

再与那双坦诚清冽,又一腔善意的眼眸对视,她无所适从的躲避视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

只是觉得,哪怕是被这样的生物欺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您可以坐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我们飞的高一些,也许就能找到路了。”

“……还是不了,你那个,还是离我远点……谢谢。”

“您……”屡次三番遭到拒绝的小马驹不解的歪头,眨着眼睛,那泓淡似霜月的冰蓝氤氲柔光。“是不是,在害怕晖?”

“没有,不是,别乱讲。”

她连连摆手,连连退后。怎么说这位独角兽小朋友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了吧,又耐心又温柔,这还要被自己害怕,那也太无情了。可是这种隐晦的生理因素,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全抛却的。

“如果是这样呢,会不会好一些?”辉光渐弱,比之一人还高的兽形须臾变化,不断缩小,完全化成另一番模样。

肌肤细腻,白发似雪,从一团茂密长发中伸出的耳朵上,缀着精致的羽状铃铛,随着气息悄悄颤抖,摇晃着,折射明月高悬时,暧昧迷离的光影。

“叮铃。”

水面荡开波纹,心湖泛起涟漪。落日的余晖在这一刻完全湮灭,青紫的天空,银河横贯,渐次闪烁起落成的轨迹,声势恢弘。

在亘古之后的某个黄昏,已遍历悲欢离合的他们,仍然无法忘记这异国他乡不知名的森畔,第一次以人的姿态与面貌彼此相认的情形。

他们似乎在这一刻,注视彼此,接纳彼此,也在这一刻,认定尚不可知的余生。

“……变成这样,是不是需要我抱着你走路?”

“呜,对不起。”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捂着脑袋,一副畏惧挨打的样子,语气更是快要哭出来,连带说话都瓮声瓮气。“您不要担心,晖,晖学过走路……诶呀!”

揪住对方衣领,才免去被摔倒的小糯米团撞到小腿的危险。她轻而易举就将人提溜到自己面前,左看右看,直到不断躲避对视的小小人嘤嘤求饶的捂住了通红的小脸,才满意的放下去,顺手摸了一把圆溜溜的小脑袋瓜,以及颇为显眼的那对银白色耳朵。

“要么你自己走,要么你就找别的出路。换句话说,我是不会抱着你走路的。还有,不要抱着我的腿不放。”

力气也变得这么大,以后还怎么伪装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可真是苦恼。

“好的……”歪歪立住,小糯米团漂浮而起,身型再变,成了小臂高矮的精致娃娃,长发长耳,华服加身。放在商店橱窗里,必然是卖断货的限量款。“那这样呢?您喜欢嘛~”

她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不置可否,刚要提步前行,却又转回。

“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话,那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回到这里了?”

夜幕尚未笼罩的林中湖畔,包裹浓绿的帷幔,水中映满粉红的晚霞,这是她莫名其妙到来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熟悉的地方,就可以算作“家”。

异乡人唯一期盼的,就是能够有一个家。

“哦哦可以的可以的,我留下魔力标记之后,随时都可以带您回到这里,您也可以通过我的魔力标记确认这里的位置。嘿嘿,大人我是不是很有用呀!”

“……谢谢。”

所以如果这位“使魔”这么厉害,那么自己的作用到底在哪,用问题来推进剧情的工具人吗。不过就算是也无所谓,至少她是工具人里面,最好看的一个。人生苦短,对诸事顺利的她来说,也就只有韶华易逝,最让人感慨。

“唔,您不用和我道谢的……”

“那我和你道谢,你开心吗?”她选择了灌木相对稀疏的方向,背对波光粼粼的湖水,往林中走去。

“诶,是开心的,觉得帮到了大人~”

小小糯米团跳跃着,红扑扑的脸颊上,笑容满满。此时是包裹了玫瑰豆沙馅的点心,她想,一时又难过,觉得大概再也吃不到那些有趣的小吃。

“这就对了,无论如何,开心最重要。”

不过在这里一定还能吃到更好吃的,就目前的状态来看,即使赤脚行进,也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即使已经到了晚餐时分,也并不觉得饥饿或着口渴,显然是已经发生了生理层面的变化。

即使已经确认抵达了新世界,但她到现在,才认识到关于自己的事实,无论是否像玫瑰豆沙团子说的,成为意志魔女,她都已经,不再是实际几分钟之前低头看手机的普通女人了。

可惜,关于那张照片,她都已经想好该如何回复。

“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不知道,不如去你家怎么样?”

更可惜的是,明明小龙虾的外送店家都找好了,十三香也好,藤椒麻辣也好,她虽然不饿,但她嘴馋。就这么想着,口腔里已经弥漫开了浓郁的香料味道,弹滑劲道的肉质似乎正激发味蕾。她无意识的咀嚼起来,好像真吃起了一个个滋味十足的虾尾。

“真的嘛!”漂浮着的小点心欢脱弹跳,原地转起了圈。“您真的想去我家看看呀,呜哇,您真好!”

“前提是,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也不要这么诚惶诚恐的。你可能说得很起劲,但我听着不舒服。”

湿发已被晚风烘干,轻飘飘落在身后,拂过肩背。精心打理的卷度与色泽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先天所具备的乌黑顺直,茂密如藻,飘飞如织锦。覆满她的背影,一个玲珑秀丽又孤独的背影。

晖跟上去,一步不落。

“好的!我立刻改~”

“好虚心啊。”来者不拒的态度,都让她有点飘飘然,活过十来年,一日为师还是绝无仅有的头一次。“这里到你家,要走很久是不是,你认识路吧。”

“是的,晖也走了很久才找到您……找到你,呜,好难啊。但是您,你真的不会生气吧?不会假装不生气,然后到了晚上,就不要晖了吧,或者,或者会把晖吃掉……”

“你好吃吗?”

她忍俊不禁,脚下深深浅浅的走,不多时,已将湖泊远远抛在身后,隔着茂密的树林与漂浮的荧火,再看不见。

“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白嫩嫩的两只小手连连摇摆,他该不会真的这么不凑巧,刚好碰到了会吃独角兽的魔女吧。那个不说话的姐姐看起来那么温柔,肯定不会骗人的。

而且父亲大人也说了,先知魔女的每一句话,无论多么荒诞,都会确凿无疑的发生。

他们并肩而行,一步步向目的地进发。

成稿太早,现在才发现原来前几章居然写的这么无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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