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一见钟情的启元(3)

参天古树的枝杈间,藤蔓蟠伏其上,垂下千丝万缕,编织成为柔软的吊床,绽开巨大的花朵。潮半躺在花蕾之中,观看眼前的景象。

仿佛投影在透明幕布上一般,她正通过莱纳多特所说的“遍布世界的眼与耳”欣赏自导自演的剧目。

同意志魔女能够侵入意志、创生意志、操弄意志毫不相似,庆典魔女是以繁荣与丰饶的权能,在已有造物的基础上,催化生发,而经她掌控的生灵,无论本身具有怎样的意志,都将被她强制征用。

一切都为实现神明所期望的欢欣与昌盛。

她曾在某处林地施下混淆视听的障,再去征用那些草木枝干的视野,当然易如反掌。

西璞默默伫立在她身侧,紧咬着唇,看到那一人多高的半龙生物将湛卢连连逼退,害怕的捂起双眼,强忍住了呜咽。

“放下手,看清楚听清楚记清楚。如果因为你的胆怯,令你的眼、耳、与你的手都成了摆设,那么不如,我替你把这些废物全部清理干净。”

他猛地一颤,反射性的软了膝盖,将要跪伏在地,却又被那道声音止住。

“还需要我重复么?”

冷汗沿脊柱落下,肌肉立刻绷紧僵直,令他不敢再移动分毫,连双眼也钉死了,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下。

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在魔女的掌声和早秋温润的微风中,他的亲人们,像是被先知魔女的那柄命运的投枪“冈格尼尔”锁定那般,一次次陷入绝境,一次次在他面前无比痛苦的死去。

湛卢的身体高高飞起,落叶一般轻轻的飘飞,被狂风乱卷,坠向地面,大片大片的金色血花绽放,浸入他们脚下的土地。

正如数千年前,无数枉死的古国将士。

“为什么,为什么……为,为什么……”更加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几乎连质问的勇气,都在不断被消耗。这些远在他发觉之前就已经布置好的筹谋,或许就连筹谋者本身,也无法阻止。

潮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因为容下你,就已经是我对梅德欧兰特最大的宽容了。”

怎么会,他是为了赎清他们所有的罪孽,才甘心留在她身边的。他们明明,明明已经做好约定了。

他讷讷盯着一片混乱的画面,鲛人们凝重的退后,龙类发出响彻天空的嗤笑,而精灵,他的同胞们虽仍然保持着训练有素的镇静,但当那了无生气的身躯面孔摔落在他们中央时,他看到他们的眼神,写满了无助。

他们对神明祈祷,换来的只有神明的厌恶与戒罚。

“怎么?现在想要反悔了么?”剧目的**也已经全然落幕,潮关闭投影,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由得因他的懦弱而心生鄙夷。索性又闭上眼睛,将近来收集到的骸骨用火焰包裹,紧握在掌中。

西璞摇头,木然擦干泪水:“不,西璞不会背弃所立的誓言。会永远追随您,直到生命消亡。这是您对梅德欧兰特的恩赐,西璞不胜……不胜欣喜。”

他知道,自己有大把的时间去挣扎、去感化、去祈求,但唯一不能的,就是逃避。他是如此的信任近乎未曾谋面的母亲与仓促道别的父亲,他们敬爱的神明,一定并非永远的暴虐残酷,他一定会找到关于她唯一恰当的解。

梅德欧兰特虽会在魔女的强权中震颤,但是,它不会倒下,他们不会倒下。

“呵,那就好。走吧,我们换一个看热闹的地方。”

吸收完毕,潮强忍住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花蕾之中滑下,如沐浴花露新生一般,发丝与肌肤沁着丰腴的馨香,这无不使人迷恋追随。

同意志魔女操控人心的神权一样,此时的她,也是那样值得追随。

“是。”

他不必在意脚下道路的方向,她就是唯一的方向。

打断进程的,是天地崩裂的巨响,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有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从地心贯入星海,将高天与大地全部劈开。山石与海水痛苦的吼叫,撕开彼此的身体,于是又是一连串盐碱腐蚀伤口的咯吱声。

他的大脑几乎缺氧,感到灵魂亦随之撕裂。

幸而,脚下大地的颤抖并未持续太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抓着魔女的裙摆,顿时小脸煞白。

不过魔女只是一脚踹开他,而后将手抚上身边的枝干。显然是没空搭理他的僭越,而是立刻用一贯的手段探查附近的变化。

只是探查的范围终究有限,她放下手,看着不堪重用的仆从,暗骂了一声,而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啧,真他妈的晦气。”

“那是,我的……”衡华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自己身前的拱形门扉,不知所措的四下环顾。

远处他的哥哥,鹿衔也正向他赶过来:“无论是你的什么,都待会儿再谈论吧。”

他们被一股巨大的波动掀翻,出于光精灵的本能,下意识逃至天际,现在还惊魂未定。

虽然贵为皇子,但毕竟年岁尚轻,对他们的要求还不比年长的重台、雁支等几位兄长严格,况且已经有了满世界四处闲逛的伽纳在前,他们在梅德欧兰特国境内游荡也是常事。

“早知道我今天不带它出门了……”衡华落下来,悬停在拱廊前,脚下成片的碧绿草甸已经满是蛛网般的裂痕,古树的根茎也因震荡被扯出地表,可见刚刚的冲击有多么严重。

这座拱廊由两座弯曲的灰白石柱组成,平直的一端深深插入地面,弯曲的一端相对,形成一扇简陋的门扉。约两人高,无数不知名藤蔓攀附其上,藤蔓上又寄生着无数苔藓与藻叶,稀稀疏疏的开着鹅黄奶绿的花朵,令这扇门看起来无比纯善,仿佛通往林中仙子的酣梦。

鹿衔看着这扇门,感觉思维停止了运转。“怎么会这样。”

他与衡华结伴出行,对方向来是对先知魔女的神赐之物爱不释手,总是随身携带。想要挖掘出一些除了预测天气以外的功用,时不时透过它清澈的身躯,观察身边的一切。

这里地处大陆中部偏南,远离都城梅德姆恩,他和兄长游历到此,同时发现这座奇异的建筑,他才刚拿出蕴藏天地宇宙的球体,就被它甩脱了手。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情景,即使是魔女的恩赐,能够随着天气变幻内里的风貌,整个王室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具备意识不具备生物活性的死物。

在这个意外发生之前,衡华也是如此确信的。

可它是如此灵活,飞舞着,躲过自己双手的捕捉,和周围一切日光的围追堵截,速度快得与周遭潮湿的空气擦出火痕,像是一团从万军合围之中突出的烟火,投身门扉之中。

霎时,枝叶倒伏,土地翻滚,气浪将他们瞬间掀飞。门扉之中的空间则被这团“火焰”点燃,形成一层暗蓝色的焰膜,令这座异国建筑成为了一扇真正的“门”。

他们心有灵犀的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这团火焰,仿佛击穿了他们的世界。

“怎,怎么办啊?”

他们兄弟年岁相仿,本不该这样结伴,总得有一两位年长的兄弟看管,可最近王室上下被金伦加那件事缠的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拖开兄长们视线的他们,不知不觉就已经闲逛到这里,看似闯了大祸。

衡华呆呆的看着飞速靠近的鹿衔,而鹿衔与他平齐,却呆呆的看着那扇门。

“要不,我们回去吧?”

衡华的思维已经完全僵住:“啊?就……走吗?”

鹿衔有限的思维逻辑中,这确实是最好的解法:“这……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啊。”

“可是,可是……”总归是因为自己,这里才产生了这么奇怪的现象,这样一走了之,总觉得有些不妥。

“你在想什么。”鹿衔总算从冲击中恢复了一些理智,顿时为刚刚自己的迟钝不齿。“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别为它发愁了。回去找大哥哥,大哥哥会有办法的。”

衡华眼神一亮,但片刻又是愁绪满怀:“嗯!你说得对,但是那是我的东西,总不能放在这里不管吧。”

“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处理,你又不能再把它缩小团在手里。”鹿衔认真的绕着门转了一圈,又绕着弟弟转了一圈。“或者你们之间有特别的交流方式,你其实能这么做?”

“怎么可能,它刚刚根本不听我的话,自己就飞过去了。”衡华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它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

“既然它不肯听话,我们就只能赶紧回去了。”鹿衔一本正经,捉住衡华就往梅德姆恩城方向疾驰而去。“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好,快走,万一等一会儿又爆炸,大概就不是掀飞我们这么简单了。”

匆忙回宫的两位皇子冒冒失失,虽然巨细无遗的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但无论是他们的父亲,还是他们兄长,都暂时无暇顾及这个孩童犯下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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