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站在湖岸的另一侧,依靠着身后暗红色的磐石,百无聊赖的逗弄着磐石中盛放的孩童,好像逗弄着一只不得不接手照顾几天的名种猫。
“我们在等待什么?”
“我想想……就算是,等他们都睡着吧。”
孩童屡次伸手去抓她用来逗猫的那根杂草,脚上的碧玉坠子一晃一晃,虽然时不时发出咿呀的声音,不过湖上激战正酣,他们暂无人问津。
“然后呢?”
“然后,再等他们都醒过来。”
“……他们现在都很清醒。”
言下之意,现在就能利落出手,不留余地。
话语中暗示的杀机惊动了格外敏感的孩童,她放弃了追逐逗猫棒,却也没有因畏惧而啼哭,只是睁着金色的双眼打量说话的磐石,那其实是个坚如磐石的橙发男子,她小小的手心缓缓凝结淡淡的光辉。
那光辉比她绸缎般的金发还要耀眼。
潮把逗猫棒塞到那片光辉中,粗暴的终止了这个没什么作用的稚嫩威胁。
“真是个急性子啊你,有这么想杀人?你不会连我也想杀吧?”说归说,潮依然靠在他身上,看着湖面两把刀杀来杀去。
“不想。”仿佛是舌头跟牙齿磕绊了一下,男子艰难的使用着不灵光的唇舌:“我想睡觉。”
言下之意,如果现在不动手的话,那就赶紧休息吧。
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作为纵横四海的游侠,齐格弗里德,那个狡黠又狠厉却生着一副柔软心肠的男人,伴随他多年,沐浴龙血承载其意志的武器,会是这种性格。
被她的力量凝聚唤醒后的第一句就是:“去杀谁?”
被她惊诧后拒绝的第一句又是:“那我睡了。”
难道齐格弗里德闯荡天下,用不少无赖招数躲过玛尔斯追捕还屡屡得手叱咤天下少年得意的时候,一直背着一个呼呼大睡的男人么。
“很遗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暂时不能如愿了。”潮看着那个重新被逗猫棒吸引的金发女童,踢了踢男子。“我想睡觉,你得保护着我。”
“好的。”
男子果然盘腿坐在她准备好的草地花蕊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完全摊开,任由她在腿上蹭来蹭去,寻找着一个合适的位置。
贴着这么一个稳定而温和的柔软热源,掌握着仇国的命脉,潮身心都相当放松。她侧身转向湖面,那两位还在打打杀杀。闪灼的刀光蓝白相映,迸溅的火花倒映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如同绚烂的焰火。
他就是这种性格,虽然自己总是想要睡觉,但是却不会拒绝主人的要求,不让他不杀人他就不杀人,不许他睡觉他就不睡觉,让他看个孩子,他或许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达到目标。
潮对他非常满意,因为跟这种性格的武器聊天,也颇有意思。
“别让她无聊,小孩无聊就哭,我最烦小孩哭。”潮慢慢闭上了眼睛,这里被他们检查过一遍,既是神休息的地方,也是神初生的地方,没有她的允许,不会有任何生物靠近。
“好的。”
不只口头答应,他真从本体上分裂出几把掌心大小的玩具刀来,都没有开刃,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围绕着女童上蹿下跳。女童果然十分感兴趣,马上丢掉逗猫棒伸手去抓。刀背磕碰,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什么时候动手。”
结果她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那个如石磬相击的声音穷追不舍。这块磐石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固执,打算要做的事,絮絮叨叨念个没完。他固然听从她的命令不动手不杀人不睡觉,但他的耐心也有如磐石落定,这么一直问下去,令她又气又笑。
她闭着眼睛假寐:“你现在就动手,一刀解决我,从此之后再也没人管你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动手了,怎样?”
他立刻就回答了,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仿佛汇报今晚晴朗的天气,可以想象到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容,除了正在发声的地方,连眉梢都不会颤一下。
“他舍不得。”
沉默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睁开双眼,正对上他那双晚风中闪烁的眸子,如同浸泡在年份上佳的美酒中,流淌着暗金色的光辉。仿佛某个人隔着漫长的时空,与她静静的回望。
她无法回应这样浓郁的感情,只好重新合眼,心中波澜起伏。
不知何时,湖上安静下来,打斗已经停止了。魔女勾起唇角,仿佛进入了美妙绝伦的梦境。
真是个不肯服输的精灵啊,她完全打破了自己对精灵们固有的印象,不,应该是这片大陆所有的生灵,对他们的印象。
他们应该是高尚而自矜的,即使举兵大获全胜攻入古国,也并不带任何杀伐与征讨的**。玛纳加尔姆曾目送埃列夫抵达蒙尔森城,那位几乎已经掌握了整片大陆的君王,沉吟着却不迟疑,神情安定,却也毫无得胜的喜色,眸中反而流露出悲悯。
他仿佛不是来巡视领土,而是一位济世的名医,眼见数以万计的患者不治身亡。
但她不同。
那样的刀刃与挥刀的决绝,不留退路甚至打算同归于尽的紧逼,与国君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更愿意将她看做一位斗士,埃列夫是位恩威并施的君主,而她,或许是掌握着铁腕政权的将军。
只不过再精明强干的将军奔赴沙场都有重伤乃至死去的那一日,她也不例外。
玛纳加尔姆重回树下,她的躯体边,耗尽力量的精灵陷入昏厥,再也挥不动那柄银白的巨刃了。
他想了想,还是在她身边坐下,靠在树上,将双手枕在脑后舒展双腿,放松了精神。即使刚刚的缠斗并没有耗费太多魔力,这里也已经是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精灵,他们并不相识,更不能算是朋友,但他不能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尤其还是一个曾挥刀想要杀了他的敌人。
在这片大陆上,想要杀死他固然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此时此刻,没有他的允许,想要杀死他的敌人,同样不可能。
梅德欧兰特,他们对金伦加犯下的罪孽还未洗清,他不是那群离了海水就脆弱不堪的鲛人,幽梦泽虽小,但那些空有广袤国土的精灵们,他们更是缥缈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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