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并不依赖充沛的水元素环境,行走在这条道路上,雁支也越发感到不适,虽然还没有到难熬的程度,但接续数日的暴晒,也并不那么好受。
“其实父亲也没有十分坚持一定要你也一起加入这次访问。”
此时正是午饭过后气温节节攀高的时候,雁支一边说着,一边加厚了光障,但重台只是闭目养神。
随行的精灵卫队与侍从并不像他们一样能够支撑得住在暴戾的高温中长途跋涉,两位皇子会在他们扎营歇脚的地方筑造光障吸收过量的光照,冰精灵则会在光障上进行冰元素附魔,用以给光障内部降温。
“和金伦加的事还没有解决,湛卢没有醒,妹妹也还小,其实我也觉得你留在梅德姆恩要好一些。无论怎么比较,阿斯加德毕竟……”
似乎已经习惯了雁支的唠叨,重台依然没有睁眼,只有发梢微微拂过眼帘,像是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姨母什么时候到,她可能会有其他想法。以前最和她聊得来的,其实是商陆……”但雁支知道他醒着。“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虽说父亲不大愿意我们和她多接触,但她讲的那些故事确实有趣,别说是鹿衔他们,你应该也很好奇吧。”
雁支翻阅着手中的观察报告,密密麻麻的绘图和文字看上去晦涩枯燥,但丝毫不影响他一心二用,高速浏览的同时,嘴巴也动个不停。
“哦?那个地方有了名字,【万界之门】……嗯,看来他们认为这是个联通到其他地方的建筑……就我对姨母的了解,比起访问阿斯加德,她一定更好奇那个地方。有她在,沃塔尔亲王那边的进展应该也会更加顺利。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连它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它总不会是一夜之间从土壤中生长出来的。”
阿斯加德的风沙不断侵蚀着西北方的土地,滩涂与河泽都已变成草木稀疏的荒野,沙土板结,变得坚硬无比。对于长途跋涉的旅者,每一步像是无数根针刺入脚掌般难熬。
他们早已抵达了边境,一直在等待与伽纳汇合,地精灵们合力筑成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否则,他们的光障支持不了太久。即便如此,在这样苦热的地方久留,也并非易事。
“月光精灵已经隐匿了【万界之门】,亲王打算利用魔力联结,派驻骑士穿越它,考察门那边的情况。但不确定的是魔力联结是否还会生效,如果门那边的魔力浓度和这里的差距太大,造成牺牲是必然的。可眼下的情况……金伦加的谶言已经开始向内陆侵蚀,水精灵们的压力也够大了。”
皇子们对时局都有自己的看法,雁支当然也不例外。
洛洛萌的事情悬而未决,阿塔佳提斯的诅咒便会日渐扩张。海岸线已成为禁地,随着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大气循环,不少湖泊也已经出现了仅对与精灵的腐蚀性。终有一天,这片大陆的所有水域,都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处。
鲛人们并不是危言耸听。
“还是商陆他……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
重台睁开双眼,雁支终于停止了絮语。
“得到了魔女的认可,比起留在父亲身边,还是要好一些。”他们都相信着神明对信徒的怜爱与仁慈,重台收回被日光炙烤过的视线,落在弟弟身上。“如果我留在梅德姆恩,谁来回应你的长篇大论呢?”
雁支赧然,半晌才回:“闭着眼睛装作没听到,难道也叫做回应么,我看是留在城里,你要回应的‘长篇大论’更多吧。”
重台没有否认,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休息一晚,明天就启程吧。”
“但是还没有和姨母汇合,这和之前的计划不一样。”雁支蹩眉,收起了所有的观察报告。
“最终还是由我们来决定,依着她的性格,这些事她也并不关心。”
“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打算遵照父亲的命令。”
看着一脸忧虑的弟弟,重台却露出温和的笑容,示意雁支放松:“当然不会,我们都不想让父亲失望。但是……”
雁支手指用力,却是更加紧张。
“我希望,弗拉瑞因为我们的存在,变得更加强盛,而非像现在的梅德欧兰特一样,故步自封。”
重台语焉不详,但雁支却再清楚不过。
他们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祖国,或许就是造成眼下这种恶劣气候的始作俑者之一。
“但现在,确实并不是一个好时机。”维系一个大国的稳定,比建立这个横亘在历史维度之中的政权,还要更为艰难。雁支自认比不上兄长深谋远虑,这些事,也很难由他们两者决定。“直说吧,哥哥,你没给我是否同行的选择,但至少,我应该有知情权。”
“如果止步不前,那么好的时机永远不会到来。”重台接过那些报告,并把他们随手分成几份。“【万界之门】并不合适由我们独享,这显然是魔女的造物,我们很可能无法承受这份恩荣的重量。从阿斯加德开始,他们也应该享有知情权。”
从理智全无的冲击与震惊中找回自我,雁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似想法颇多是非分明,但越是这样,在超出理解的问题上,就越是左右为难。
“从阿斯加德开始?”他毫不怀疑,重台这么说,实际上已经在心里制定好了共享这个消息的计划与后备计划。
重台果然只是看着他,表情依旧温和,可见或许连后备计划的后备计划都已经成竹在胸了。
“所以,应该返回梅德姆恩的不是你,而是我。”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雁支有些无言以对。
“倒也不是,我更希望你留在这里。这样的话,还能帮我劝一劝姨母。毕竟我们从小到大,其实比较害怕她生气不是么。”重台垂下头,似乎是回忆起了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尴尬。
“我希望你在想的不是那件事。”雁支没好气的开口,他还在犹豫。
“哦?哪件事?”重台又想要转移话题了。
哼,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雁支不再开口,但记忆却无法戛然而止。
那时候湛卢还没有出生,重台不过三四百岁,而南星,还是个整天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摔跤的幼童。皇子之间的亲切就源于此,他们并非由父母或是仆从全权看顾,而是由年长的血亲照料。
于是就出现了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遵纪守法的重台一起去西海岸踩水,比赛射落岸边树上一串串的果实,并把本该他们照料的南星偷偷放在伽纳宫殿后的花园里,最终因为伽纳根本不在宫殿起居,导致南星因为过于恐惧与饥饿,尖利的哭声穿透道道宫墙惊扰了父母,这才把他们抓回王城,连同伽纳一起,被好一顿责罚。
可那种浮沉起落的感觉与飞翔时实在差别太大,就连持重的重台也不能免俗。而且那岸边树上的果实也很好吃,总被炽热的阳光炙烤的温热通红,汁液丰沛,因为只归胜利者所有,便显得格外甜美。
他们跪在大殿里反省,又因为争论着魔力如何发动才能将果实完整射落被伽纳发现。
那眼神雁支至今还记得,好像一道道银白色的鞭子,把他们抽打的直不起身。
不过后来,她却亲自带回来了一大捧各色各样的果实回来丢给他们俩,有乳白色生着绒毛的,也有金橙色光溜溜的,有圆似辉月的,也有细细长长的。
并告诉他们:“你们只有一个弟弟,但这片大陆中所有的果实,都是落了还会再长的。”
但他们并没有感动多久,她就立刻当着他们的面开始大快朵颐,这句话,实际上是边吃边说的,那些咔嚓咔嚓的声音令本就难熬的惩戒更显不近人情。搞得雁支直到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膝盖疼。
“算了,你没有照我说的回梅德姆恩去,那么我也同样可以不这么做。”
雁支耸肩加入了这个惊世骇俗的计划,仿佛加入的只是孩子们一时兴起的下午茶游戏。
刚刚重台没有说下去,只是为了确保只有自己犯下窃取机密外通敌国的大罪,只要雁支选择留下,那么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但他选择加入,那么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好,但这不是射击比赛,我们没有胜负,你需要听我的安排。”重台没怎么意外,一直以来,雁支也总是看着鹿衔和却邪的作为心里痒痒,他是知道的。
雁支立刻眼神游弋:“忘了那件事好么。那就说说我们怎么做吧,两方面,对他们。”他扫过那些被分成几份的资料。“和对父亲,以及姨母。”
“如你所见,我们掌握着这扇门最关键的地方,那就是,无论它通向哪里……”重台立即进入正题,所以当年对射击比赛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他。
“由我们来决定,它是否能被使用。”雁支脱口而出。
难怪他们能玩到一起去,而南星和弟弟们只能在花园里哇哇大哭。事实上,那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承担过照顾血亲的责任。小南星才只有三百岁,就已经一手带湛卢,一手带商陆,俨然一位名副其实的称职家长。
“将剩下的信息按照他们的孰高孰低来分类,他们都能够掌握一些重要但不关键的内容,以此作为交换,交换他们接下来的研究和探索成果,这是我们能够拿出的最大诚意了。”重台捻起一叠最厚也最为详实的材料翻阅。“对于阿斯加德,他们应该很希望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将种族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况且经不起牺牲,他们的研究也一定会更谨慎充分。”
“这样也算能够解决那个误会了……”雁支暗暗思索重台的决定,阿斯加德实质上是最为不堪一击的存在,却反而得到了更重要的资料,不难推测,国力最胜的幽梦泽,或许只能得到一个口头联络的内容也合情合理。“那么金伦加……”
“我愿意抛却旧怨,一切还要看阿塔佳提斯的注意力是近在眼前,还是足够长远。”
雁支注意到,重台说的是“我”并非梅德欧兰特。的确,他们的这些打算如果一早与父亲讨论,那么得到的只会是戒罚,也不会有远行至此的机会。
“那父亲那里……”
沉寂了片刻,重台的声音稍显无奈。“但愿父亲能明白,这世界的未来,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想要用不变的准则去应对这些变化,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末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商陆,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们。”
皇子们或许并不理解血亲的做法,但年复一年的坚持是有目共睹的,况且,他曾直面魔女的威吓。即使那只是和颜悦色的话语,但包括重台甚至包括父亲在内,他们都不敢有任何异议。
可他却那样勇烈而决绝。
“……你也给瓦尔纳,准备了一份?但他们不都……”对抗总是成长的一环,过于艰涩也过于沉重,雁支本没有想好如何应对长辈的诘问,不知不觉就显得低落。“还不知道这一次,姨母要怎么折腾我们。”
“不是。”重台坦然回应雁支疑问的眼神。“这个世界不只有弗拉瑞大陆,也不只有我们毗邻的几个国度。”
“可我们从来没有和莫昂斯特有过往来……”雁支下意识攥紧了那份报告。
“那么就从合作的那一天正式建交吧。”重台依然用那份和煦的笑为血亲驱散心头的忧虑。“至于姨母啊……”
被这笑容感染,雁支与他四目相对,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依伽纳的性格……
“她说不定,会拍手叫好?”
他们一同弯起嘴角,营外阳光普照,远方黄沙漫漫,黄沙之中浮起黑石铸成的城堡,龙影在城堡高耸的檐角之间涌动,影中含着鳞片闪灼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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