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不是会在车里玩的哈哈笑的性格。”狄恩操纵图林捷靠近玛尔斯,胸前的金黄穗带轻轻晃动,留下一片片朝阳的光辉。“你靠的这么近,想听到什么?”
“……您想多了。”玛尔斯面不改色。
“把礼物送给她了?”狄恩目不斜视。“那怎么还是板着脸……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笑容现在只留给她一个人了。我们的大团长,还真是纯情啊。”
“殿下,您总是这样,难怪丽贝卡殿下不放心了……”玛尔斯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靠近火精灵领地的那一面,对于狄恩的话语只是随口应付了事。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把你和妹妹撮合在一起。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两个,谁更加无趣。”
“无趣?”
每每从王宫回来,斯科特面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度过了无趣的夜晚,看来做兄长的并不知情。玛尔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有些困惑,也有些惋惜。
如果狄恩把注意力真正踏实的放在妹妹身上,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这么针锋相对了。
“想说起斯科特?他能和贝儿相提并论,也有点意思。”
回想起昨晚三人的会面,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玛尔斯不欲多谈。
“贝儿不懂事,随她去玩闹。”狄恩勒紧缰绳,领先玛尔斯半个身位,侧脸的线条愈发锐利。“斯科特,他算什么东西。”
“……丽贝卡殿下并不是沉溺玩乐的纨绔。”
“哦?你想说我是?”狄恩回头看了一向冷峻的年轻人一眼,他们年纪相仿,幼年时期相伴到现在,就算偶尔说一些出格的话,也没什么关系。“还是说,你觉得你和斯科特一样,都有机会?”
迎着他的眼神,与眼神中的势在必得。玛尔斯也拉紧缰绳,无论怎么操纵图林捷,他们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玛尔斯,我亲爱的好兄弟玛尔斯。”狄恩放肆的笑,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而周围的骑士们也习惯这位王子行事的出格,无人投来目光。“还要我提醒吗,昨晚的事……我可是真的在考虑了哦,那些花也妥善地保存起来了。怎么,今晚要叙叙情么?”
哪怕对方是万人之上的王孙公子,在这样一点也不“万人之上”的情况下,他真的很想给他一拳。
不是什么比喻,就是真实的一拳。
“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哦不,是这种眼神,我都兴奋的不得了。玛尔斯,你肯定能满足我的,别这么死板了好嘛。你也不想想……”狄恩忽然略回了回头,倾身拉低声音。“在她眼里,你算什么……呵。”
他们真是相像的两个人啊,一样令人招架不住,也一样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昨晚的火光中,她不也是这样,说出那些话语,要他亲自护送,该拒绝的时候,一样不留情面。见到他的眼神,远不及见到丽贝卡时的明亮。这是能够比较的两方吗,她的手指,究竟把砝码拨向了天平的哪一边呢。
相像的人,又总是相配吗。
潮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对于周边所有意识连续不断的感知,让她稍微有些头脑酸胀。只要闭上眼睛,酸胀便会被不断流入身体的魔力平复,随之而来的是对外界更加清晰的感受。
他们的停驻与言行,都历历在目。
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依靠这种力量,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其他人又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果茶的甜香与冰沙在溽热的气流中交缠,撞响车头的黄铜铃铛,叮叮咚咚的声音传出很远,成为不少火精灵久久不能忘怀的记忆。
铅白的建筑群洋洋洒洒铺开,其中点缀着一朵朵巨伞,金色光点汇聚成为细细的溪流,从孔雀蓝的伞沿流泻而下。直通天际的锥形屋顶,周边汇聚着一丛丛雪白的建筑,末端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如有星诞于俗世,被碾碎为齑粉,重新修葺为人神的行宫。
一直等到太阳南移,商陆才被允许踏上石阶。一层一层向上,每一阶都无比的宽大,要走上十来步,才能再踏上更高的一阶。如此往复数十次后,他终于来到了梅德姆恩王城中,精灵王宫的正殿。
圣英宏光之所,米德加尔特。
太阳斜斜悬在殿顶,洒下的光辉轻柔温暖。
即使强大如能够随意直上云霄的光精灵,商陆每一次都觉得,米德加尔特的殿门实在是太过高大,以至于每当殿门开启,门轴的声响都会拉长直到整个王宫都清晰的分辨出来,从小听惯了这样的声音,他不觉得吵闹,只觉得悠扬如幼年时母亲哼唱的歌谣。
如同每一次即将与父母见面时,雀跃的心情。
“五殿下,您好。”歌谣声中,从殿中走出一位小小的女孩,向他点点头,巨大的兽耳轻轻一颤。
他忙躬身致谢:“菲尔小姐,此前您没有道明我的身份,真是太感谢了。”
“嗯。”
“您这次来到梅德欧兰特,也是为采买薄柔花吗?”
“……”
见对方眼神中表达出了肯定,商陆识趣的不再发问。“希望您能早日康复,父亲还急着见我,就不叨扰您了。我们有机会再见,到时请允许我亲自为您挑选质量上乘的货品。”
待菲尔点头,商陆欠身道别,走进门内。
歌谣声中,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巨大的光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墙壁与屋顶露下的柔和光辉,一束束照亮宽阔而温暖的大殿,浮雕精美的曜石地面与浅金丝线勾勒而成的王座,以及殿内正中央长势极盛的薄柔花。那些扇形的花朵在光芒的笼罩下呼吸,丝绒质地的丝状花瓣轻轻颤抖。
轻盈细碎的白金色光核在弥漫花香的空气中漂浮,不时碰撞在一起,又敏捷的跳脱弹开。
王座上的身影,有些朦胧不清。
“父亲。”
“嗯。”看着立在坐下的爱子,埃列夫微不可查的凝眉,声音也沉了下去。“出去了一趟,你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那是……”思绪万千,他在心中急切搜寻,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缘由,可一时间却如同大海捞针。“让父亲失望了。”
“不,我说过。你,你们都是我最引以为傲的造物。”埃列夫伸出手,淡金色的光辉将爱子的身体托起。“我们是魔神亚尔夫海姆最引以为傲的造物,你只是产生了困惑,万物都因困惑变得更为强大,我们也不例外。告诉我,你的困惑源自何处?”
肃穆的精灵王并不像苍老的幽梦泽妖王芬尼尔,他有着浅浅的金色长发,尖锐上扬的眼睑与色泽极淡的削薄双唇,起伏的线条与角度都似乎经过精心设计。看起来庄重、威严,完美无瑕,仿佛一尊正在呼吸的塑像。
“父亲……”短暂的停顿后,商陆将怀中的赫汐拉花呈上。“这样的我们,还需要用……厮杀,来保守王权么……”
“……”
父亲并没有立即开口,每多一份迟疑,商陆心中就多一分不安。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明白这份不安源自何处,父亲从不疾言厉色,对他们的赞赏,也远远多过苛责。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是一个失望的眼神,也能使他们难以承受。
“到我面前来。”
花朵在另一只瓷白的手掌中绽放,华丽雍容的暗红色在此刻,热烈如同涌动着的鲜血——接收到精灵魔力的刺激,赫汐拉花将围绕在周身的魔力全部吸收,并渐渐回复到初绽的状态。
商陆并不惊讶,弗拉瑞大陆的生物或多或少都受魔力影响,补充或摄入魔力,都会使得生物的躯体与精神更加健壮强大。
“很美是吗……吾儿可知,什么样的土地才能孕育出这样的鲜花?”
“赫汐拉花生长在雪山矿洞中,赫汐拉矿石吸收土地中的温度与魔力,周围就会开出这些花……”
他回忆起山洞中的经历,斟酌着回复。埃列夫却摇摇头,手展开,示意儿子将花插进中央的薄柔花丛中。
“你看。”
依照父亲的指示做好插花工作,商陆垂手而立。
精灵族热爱泥土草木,殿内用作装饰的花台下都是魔力浓郁的泥土,又有专门的水精灵维护,因此这里盛开的薄柔花总是格外灿烂,金黄与月白的围拢在一起,正如王国的统治者,日光精灵与月光精灵一般同恩共泽。
插入一片薄柔花丛的赫汐拉花得到滋养,愈发嫣红妖艳,似血欲滴,在周边色泽肃穆的薄柔花印衬下,越发的别具一格。然而仅一眨眼的功夫,薄柔花细弱的蕊心簌簌裂解败落,丝状花瓣片片凋零。先前成年精灵尚且不能合围的茂盛花丛,转瞬飘散为缕缕轻烟消弭。唯有插入花丛中央的那株赫汐拉花,色泽浓烈,像是鲜血滋养而成。
焦黑的薄柔花枯茎环绕着的鲜红花朵,既像是神赐的圣血,也如同灾厄的起源。
商陆惊愕,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一番好意带回来的纪念,对于象征本国形象的花朵有如此大的伤害。考虑到这之中可能包含的无数含义,他立即单膝跪下,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甚至不敢开口请罪,至于辩驳,更是难上加难。
“……”良久,似乎那些薄柔花的残尸都已经荡然无存,他才听到父亲沉吟过后的谅解。“起来吧,你能认识这些,很好。”
“是。”
“赫汐拉固然美而无罪,但遇到生长在温和土壤中的薄柔,却会因为太过强势,掠夺后者的养分,乃至生命力。”埃列夫走下王座抬起右手,金色日光凝聚而成的丝线将群尸中的赫汐拉花连根拔起,穿透其每一片花瓣。于是原本应当绽放在雪原上的太阳,立刻变成了重重枷锁之中的阶下囚。“不会与外来之物厮杀的花朵,最终只会沦为胜利者的养分。”
他起身,定定看着悬浮在面前的纪念品,明明那么美艳绝伦,却危险的使他想要逃避。
丝线骤然拉紧,下一刻,坚冰绽裂的脆响中,饱满的花蕊尽数切割为碎片,枝叶纷纷扬扬落入乌黑的泥土与残骸中。丝线散为轻薄的光雨落下,薄柔缓缓的呼吸,与灰烬中重新迸发出新芽。
“如果薄柔花足够坚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枝叶抽条生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重要的不是足够坚韧,二是合适的方法与时机,你以后就会明白,商陆……”
他抬起头,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眼神交汇。父亲的目光一如既往,平和、庄严,是凝结着日光的冰川湖泊,自己一点也不像他。
商陆在温泉池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双眼,犹疑着的,举棋不定。有人在他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撩拨使其滋发,密密麻麻爬满整个大脑。
“不要让我失望。”
“是,父亲。”
歌谣声中,殿门在背后关上了。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沐浴在一天之中最为和煦安宁的日光中。极目远眺,都城中的钟塔顶端,秋日的微风从中穿过,将钟声与薄柔果酒的香气送开来。每一位子民都希望这声音与气味传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向所有生灵昭示精灵王国的繁荣。
正如薄柔所代表的含义那样,丰饶王土的绵延。
视线重新聚焦在身前,看到阶梯上左手边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他转头便要悄无声息的溜走。
“看到我了就跑?你很没礼貌啊!”
高一些的人影回过身,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望过来,挑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几年不见,变化很大嘛。”伸出手将自己的一头银发撩向背后,这位眉眼深邃的女性精灵张扬的笑了。“觉得自己追上我了么?”
“姨母……”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做那些和长辈较劲的事。他也很确定,自己的兄长弟弟们,肯定都不会,尤其对象还是这么一位,据说毕生理想是将足迹布满整个大陆与……大陆上的所有异性长辈。“我从没那么想过。”
无论是哪一点,都无法想象。
“哦?那你跟王较什么劲?”
“……”
她说话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下次要记得给我带点诗蔻蒂来。”
走之前,菲尔还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他这位不拘小节的姨母的性格,看来是美名远扬了。
“追上我之前,你跟王较劲,也太可爱了。没想到还和小时候一样,我该说你单纯,还是该说你笨啊?”伽纳向他走过来,墨绿色的裙摆轻盈的在膝头跳跃。
精灵们大多喜欢以自己身体结出的魔力精粹为衣裳,光精灵大多为微光点点的银色白色,火精灵与水精灵也是华光灿灿的金黄橙红或是月白与雀蓝,其他精灵各有各的偏好。她与别的同类不一样,身为月光精灵,也是王后唯一的妹妹,举国上下最不像一只月光精灵的就是她了。不论其他人怎么看,商陆是能够理解的。
“我管别的精灵什么样子,我自己开心就行了。”
母亲也曾劝告过这样行事或许并不是本国的主流审美,但在对方看来始终缺乏说服力,久而久之,也就再也不过问了。
“我管他们喜欢什么。”
崇尚自由却又被自我施予的荣恩束缚,这据说是把许多想要规劝她的精灵们驳到哑口无言的一句话。
是离经叛道还是独树一帜,没有谁能给她下定论,连她自己也不能。
“我记得你小时候问姐姐宫殿门口的西璞花什么时候开,姐姐告诉你它们要先长大,长大之后就会每年夏天都开。你居然就每天坐在树下等他们长大。哈哈,真是笨得可爱。”
“……”他有这么做过吗,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那么做也没事啦……”伽纳拍了拍商陆的肩膀,还顺手轻佻弹他尖尖的耳廓。“那时候你才几岁……不过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就别干那种跟一颗树较劲的傻事了,嗯?知道了吗?走啦,我回去睡一觉,见到了衡华的话,跟他说一声,没事多读书,少来打扰我。”
当然不会了,树也好,父亲也好,和他们较劲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目送伽纳离开,商陆一直没有开口道别,他实在是怕了对方没话找话的能力。自己无论接上什么,她肯定都能叨叨个没完。
正想着,对方却忽又回身,歪着头仔细大量一番。细细的暗银色的眉轻轻一挑,勾出一段了悟的弧。
“原来是这样……”
意识到了什么的商陆立刻施了个马马虎虎的平礼,化为一泓流光,匆忙离开。
“哎……”准备说些什么的伽纳最终摊手放弃,抿唇浅浅一笑,嘟囔着慢悠悠的下了台阶,墨绿的身影隐入了层叠的树丛中。
“哈,不就是心软嘛,有什么可害羞的。”
所以从一开始就该让燕支去,历练的机会那么多,也不在这一时。埃列夫还是操之过急了,换做是他使命必达的二儿子,要杀要剐都没什么困难,这时候一定都把对方带到他们面前了,冷的热的都是。
能影响王国命途的存在,只是这个身份,就已经充满诱惑的因子,伽纳实在是太过好奇了。
只是今天没能满足一探究竟的愿望有些可惜,不过没关系,只看商陆这个模样,她就知道,来日方长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