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法芙尼尔以三个漂亮又伶俐的挥鞭转旋进屋子,发间的赫汐拉暗红如血,裙角刮起锋利的旋风。“都快过来看看呀,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潮起身含笑靠近,有时是繁花,有时是猎物,有时是颜色特别的石头或者纽扣,她只要略带恳求的向对方提出希望能多带回一些外面的东西,再不经意间表现出有参差的欢喜,这只听话可爱的小猎犬就会乐颠颠的东跑西撞,逐渐接近目标,最后把自己整个暴露在蒙尔森的视线里。
就像故事里的那只龙一样。
撒拉弗也颇有兴致的投来目光,龙类的嗅觉相当敏锐,但她却没能分辨出包裹在巨大树叶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草木、阳光,还有微微的湿润感与淡淡的鲜甜气。就已有的经验而言,这不是诞生在阿斯加德的东西。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坚硬干涸。
“这是尼弗尔海姆那里的人类送给我的,可好吃了,又甜又软,吃进嘴里就会马上融化。我一路猛飞,都没停过,还好赶上了。尝尝尝尝,好不好吃!”
法芙尼尔蹲在桌前,双手捧着碧绿的小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扒开外层包裹的树叶,露出一块正在融化的奶油。
龙类适应了阿斯加德的干燥与高温,魔女对于自身适应环境的调控也是一流的。但奶油可不是,从凉爽的雪洞冰窖里,一路风餐露宿,它的边角都已经破碎成渣,再加上巨龙高速飞行时带来的持续加热,使它已经变成了一坨粘稠的奶白半液态物质。如果是在甜品店的后厨,它的保管员一定会被痛骂一顿。
“……”
没有糖浆、果肉与其他风味乳酪和添加剂的修饰,口中的味道质朴而浓烈。潮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曾和某个男伴在法国北部游览过一阵子。男伴是个二战军迷,对诺曼底地区有法国人对法棍般的迷之流连,当地人热情的邀请她品尝自制的卡蒙贝尔奶酪,那种味道最后在他们两个人的唇舌之间融化。
之后他们一起腹泻了两周。
那是由未经巴士杀菌的鲜牛奶制作成的半熟奶酪,最浓郁且完全熟成的只有外皮。
或许最浓郁的还是日夜缠绵的吻,她说不准,因为那人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了。
“相当特别的口感。但我更好奇,为什么那里的人们会赠送这样的礼物给你,是你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么?”撒拉弗用调羹将奶油送进嘴里,顺便拂过整片树叶。极速低温造成的白色寒雾立即包裹过去,遏制了融化的进程。
“哦!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法芙尼尔把额头拍的啪啪响,伸出手去。“嗯……冰过的就是不一样……我嘛,他们好像在修建什么东西,运送砖块的队伍卡在山腰上了,我把砖块送到了工地里,嘶……好冰!他们围在我脚边唧唧咋咋的叫,然后给了我这个。”
潮忍不住笑,如果当初在树林中遇到的是法芙尼尔而不是承泽,她眼前的情景,应该是红眼睛的巨龙好奇的打量围在脚边唧唧咋咋的斯科特他们吧,像是红眼睛的巨型兔子一样。
披着铠甲与刀剑般的鳞片,吐出的毒气与火焰在四野弥漫,只不过是摇摇尾巴,就会让无数人丧命的兔子而已。
这样的生物,怎么会死呢。
强大而美丽的东西,就该长久的活下去。
直到完全发挥他们应有的价值,才算是死得其所。
潮完全洞悉了,也理解了那场惨烈战争的始末。弗拉瑞大陆的西北地区与莫昂斯特大陆部分接壤,乌拉诺斯山脉与那片大陆时代生存的妖怪王国比邻而居,阿斯加德更是与妖王,自噬巨蛇乌洛波洛斯的王城迪沃瑞尔相对相望。乌拉诺斯内部满是熔岩与火焰,炙热的气流与火红的岩浆流淌在地表之下,龙类的茧在红色的河流中飘荡,在阿斯加德干枯的河床羽化。熔岩不断侵蚀莫昂斯特人民脚下的土地,边界的妖怪们总是听到隆隆的巨响,那是迪沃瑞尔倒悬在土地之中的冰棺边缘与熔岩隔着流动的砂石相遇,坚冰与烈焰碰撞,此消彼长。高热与干旱从迪沃瑞尔开始蔓延,蛇群躁动不安。
从莫昂斯特以封闭唯一通往先知魔女的请询道路为条件开始,两个庞大厚重的古老国度,一同坠入了战争的漩涡。
这背后,梅德欧兰特派出火精灵族增援驻扎两片大陆的交界,作为增援与补足。而后,两方苦战后言和,火精灵则以半独立的姿态,在斯尼思恩繁衍生息。
“……好吃?潮……潮?”
她回过神,她们都将目光聚焦过来。
“抱歉尼尔,我刚刚有点走神了。”潮眨眨眼睛。“应该不是在说我很好吃吧。”
“过分,那你在想什么?你不说,我要生你的气了。”
“诶呀诶呀,在想怎么谢谢你而已啦,可我还没有想到,就这么说出来,真教人难为情啊。”
难为情的成了法芙尼尔,她清了清嗓子坐正身体,连两只手都好好放在膝盖上:“那不如,给我找‘草莓蛋糕’来吃怎么样?”
潮:“?”
她以为这段剧情已经结束了啊。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法芙尼尔总是念念不忘,哪怕是同类,这种品质也是很少见的。潮,对于这样的品质,人类应该也是会给与嘉奖的吧?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一同领略这份特别的‘奖品’呢。”
“撒拉弗,你这种品质,我们也有说法,它叫做‘夹带私货’。”
自己好奇就是好奇,想吃就是想吃,大大方方承认,有那么难吗。潮随即确认,对这些尾巴翘上天的龙类来说应该真的很难。毕竟他们有一位那样的君王,搞不好上次就在门口偷听故事。
这么一比较,至少法芙尼尔是有一说一的,这品质才真惹人喜爱。
“不要岔开话题呀两位……”法芙尼尔叨叨着,搂住潮的腿。“给我找给我找嘛,实在不行,你再给我多说说它的样子,吃起来是什么味道,我慢慢地自己去找。等我找到了,我们再一起吃,怎么样?”
“你……你先坐好。”
“不行,你不说,我就不坐好,我今天就不让你睡觉……”
法芙尼尔把脸贴在潮的膝盖上来回的蹭,睫毛与发丝不住扫过。
“好咯,我答应你。”潮不得不蹲下身,揉着法芙尼尔的发顶:“那先说好,我来形容给你,你去找,找不到,也不许发脾气哦。”
“肯定找得到!”法芙尼尔挺起身子,正襟危坐,但是语无伦次。“快说快说,我迫不得已了!”
“是迫不及待哦。”撒拉弗笑着纠正。
“管他呢!我手心现在很痒,这可能是一种病,要草莓蛋糕才能治好。”
潮失笑,在桌边坐下。
“草莓蛋糕呢,分为两个部分,草莓,和蛋糕。”她用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开场,要知道,许多著名演讲,开场都是平平无奇的。比如“我今天怀有一个梦”和“这里那么吵闹,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好像什么都说了。”法芙尼尔神情莫测,而后炸起尾鳞。“可是根本什么都没说啊!别开玩笑了,潮!”
“把草莓采摘回来,打碎熬成酱,加入你今天带回来的奶油,就能组成这个蛋糕的一部分。”潮不为所动,法芙尼尔就是这样,容易激动,但是并没有恶意。她和撒拉弗都已经习惯了,将其当做暴躁小狗来处理就可以。“这就是需要找到的第一个目标,去吧小尼尔,把你的热情化作动力。说实话如果我是种草莓的农夫,看到你这么热情的小姑娘,我会把整个田地里的草莓都送给你。”
“啊?原来真的是两个部分啊。可是,草莓……难道不是一个人类的名字吗?难道不是发明那个叫做‘蛋糕’的东西的人类?今天那些人类也说这个似乎是叫‘雾间奶油’什么的……”法芙尼尔把头发抓的毛躁起来:“所以‘雾间’也并不是一个人。”
“不是哦,小尼尔。”潮理着少女的头发,后者顺势趴在她腿上。“就和故事里的巧克力、香草、柠檬、开心果一样,是非常好吃的东西。”
“咦?我没听到故事里有啊……”法芙尼尔眯着眼,经过这些天的磨合,潮的手指已经完全掌握了令她身心放松的关窍。
“哦对呢。”她忘记了,法芙尼尔确实是从故事后半部分的后半部分开始偷听的,撒拉弗和她的进度应该也差不多。那再好不过了,要是从头讲起,不知道要费多少神。
“确实,不过我记得,似乎是有叫做‘玫瑰’的事物,也是一种食物吗?”
现在可不是玩谐音梗的时候啊,看看那个好奇小狗的表情,不该说的话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潮暴风思考怎么逃过把故事重复讲述的浩劫,法芙尼尔已经因为新的关注点的出现而左右为难了。她的头脑太简单,以至于一次只能锚定一个目标,接受潮的指示也都是一条一条单线执行。
“玫瑰啊……前面的故事,玫瑰出现在前面的故事里,是公主的食物,是公主喜欢的人,是龙对不对,一只叫做玫瑰的龙吗?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嘿嘿……有点……”
“是啊,那位公主,哦不,女王有玫瑰般的脸颊,应该是一位非常动人的女子。”
“你不难受吗?”看着法芙尼尔一直在悄悄用手指沾奶油送进嘴里舔舔吸吸,想到一脸厌恶的承泽,潮再次明白了些什么。
“啊!”惊慌之中,法芙尼尔下意识捂脸,奶油蹭在眉毛上,她无知无觉。“不……不难受啊。不如说……偷吃还要更刺激一点。”
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潮逃过一劫,忽然真的想看看承泽吃奶油的样子了。皱着眉头舔手指,凶巴巴的说着类似“腻死人了,才不会觉得好吃”,但是却吃了一口接一口。
真的有人会不喜欢这样呲牙咧嘴的小狗狗吗?
她想着想着就欢乐起来,禁不住起身转了个圈。
“有玫瑰般脸颊的少女,大概,就和我差不多吧~”
裙摆花一样的开放了。
“啊!你那个……后……”法芙尼尔被奶油噎住,低头咕嘟咕嘟喝茶。
撒拉弗撇开目光,神情寡淡。
结果她刚转了一圈半,就撞上了结实的墙壁。
墙壁上的饰链与纽扣勾住头发,还好她每天都勤恳洗护,发丝被这些小而精巧的饰品一缕缕一根根牵拉又随着她的动作滑开,像是溪流中的碎石划开溪水。
那不是墙壁,是君王坚硬的胸膛。
不知何时,哈迪达斯站在面前。
潮已经找到了规律,每次他出现,撒拉弗必定早早离场,带着她不悲不喜的表情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潮猜想,应该有不少龙类也和她一样,怨恨着他们的君王,并非怨恨君王所领导的战役夺走他们所爱本该绵长的生命,而是怨恨,他们不得不和有着血仇的敌人握手言和。
没有秉持遗志战至最后一刻,没有与相伴千年的知交在光荣的领土之战中一同死去,是龙的耻辱。
这么想想,无忧无虑的法芙尼尔,大概很讨他欢心。毕竟连她的父族,尸骨无存的六翼龙将巴德尔,都已经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沉默缅怀中消弭无形了。
最应该铭记英雄的后人已经选择了遗忘,所以,潮想,那位未曾谋面的巴德尔,应该是真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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