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在开满鲜花的原野边缘停靠,潮沿着她的脊椎滑下,落在掌心中,飓风裹挟花瓣扫过,化为人形的法芙尼尔将自己拦腰抱起的魔女放在草甸上。
此刻正是日出时分,变幻的霓光布满天际,如同画家打翻了掺有金粉的颜料盒,虽只消片刻便会散去,但这份短促只让它的瑰丽更加震撼。
正因为披拂这样的天色,桑格利亚才会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色泽与特殊质地。
潮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一个地下遍布熔岩河道的地方,地上会生长出如此绚烂的花朵。
“撒拉弗在书上看到的那种果子,就长在这里的山洞里,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采来尝尝。不要走开,我马上就回来。山洞不远,如果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大声喊我的名字,我耳朵可灵了。不过不要害怕,这里没有我的对手,嘿嘿!”
法芙尼尔一跃而下,潮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能被带出来哈迪达斯是知情的,那天在屋中短暂对视之后,或许也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他默许了这个充满玩闹性质的计划。
她们分工明确,撒拉弗从书中找到不少类似的红色果实,法芙尼尔则带着她实地考察,观察外形,品尝色泽。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出行,她表现的十分听话。那是当然,按在龙背上吹冷风,哪怕只有十分钟,也会要人的命。
呆站又呆坐了一会,她干脆仰躺下去,举起手,端详起那根历时已久的手链。离开土壤这么久,赫汐拉花依旧像是刚刚开放一样,那浓烈的色泽,仿佛连她的身体都能被染红。
她发现自己或许也是只是看起来没心没肺而已,否则这根编法笨拙粗糙的手链,早就断裂一百次了。也不知道那个呆萌的小独角兽有没有再继续长个子,以及菲尔,会不会因此生气。
有没有可能,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湖边的相遇与朝夕的跋涉,雪原上的眼泪,子夜的惊惶仓促,以及充满雾气、温暖的重逢,好像是一场久远的梦。
更久远的梦里,那些浓郁的感情,就此被抛下了吗。
她打了个冷颤。
拜冷颤所赐,她很快冷静下来,闭上眼睛,意识的触手向外伸展,直到干枯的河床尽头,直到灼热的地裂深处。
河床有着丰饶王土的记忆,地裂有着恢弘王权的记忆,这里无一不厚重,无一不丰富。小到一颗肉眼不可见的沙砾,都曾在英雄们的鲜血中浸泡,浸满末路的悲壮凛冽。
但她不感兴趣。
没有什么,能和重回正轨相提并论。
朦胧间,浮光掠影从眼前迅速划过。她听到鸣笛与带着电流声的广播,高低不一的人影围拢上来又作鸟兽散,应该记得他们的名字的,他们的声音模糊不清,可又是那么熟悉。她这么想着,可是越想要回忆起,就越是混沌,越是想要抓住他们的手,却越是把握不住。
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她和万吨湍流的心脏相融。
“……”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
这是第一次,她几乎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壁。
又或者那不是壁,只是一片汪洋。将她与过去隔绝的汪洋,要么突破它,要么,成为它的一部分,然后,和它一同,返回旧世界。
视线在强光照射中缓缓回复,原野上依然空旷。或许能带回去留个纪念什么的,她看着手链,这么想。
“潮!”
伴随这呼喊而来的是地动山摇,她茫然的瞪着上方,身边的花草纷纷指向天空,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里要塌方了。
草丛中钻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主君大人忽然找我过去,不过我说了我正在陪你挖草莓,所以我很快就回来。这给你!”原来是现出原型的法芙尼尔蹲在草甸上,刚刚是她降落带来的震动,好似一颗陨石落地。她从嘴里吐出闪光的气泡,继续喋喋不休。“其他的龙看到这个,就不会靠近你。不过还是可能围着你打转什么的,毕竟你是稀客嘛嘿嘿。不要割破手哦,它很锋利的,我以前割破过,好疼的,而且哥哥还狠狠凶了我,什么嘛,明明就不是我的错啊,明明就是……”
“小尼尔。”
“诶?”
“没什么,快去吧。”
潮伸手接过气泡里悬浮在半空的匕首,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乌洛波洛斯之牙,在撒拉弗的记忆中,它的样子十分鲜明。她不清楚这样的贵重物品怎么会交给女仆保管,但这无疑是个天上掉馅饼的礼物。谁都知道以法芙尼尔的记性,都不用转身,匕首脱手的瞬间,可能就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
她是个从来都向前看的龙类。
还有,以哈迪达斯对她的偏爱,搞不好她还是龙王的私生女。啧啧……真是想不到,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还真是老当益壮。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马上啊!”
巨龙扬起长翼,狂风四起。
“法芙尼尔。”
潮没指望她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唤,在大多数时候,成为龙型之后,他们似乎都听不到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那些渺小的声音。
但这一次却不同。
“嗯,我在呢!”
漂浮起来的黑色巨龙俯身,将足有她房间大小的头伸到面前,半人高的鲜红眼睛认真盯着她,认真的甚至显得有点对眼。她这才发现,法芙尼尔,真的是一只很黑很黑的龙啊。同为黑色,哈迪达斯其实更像是沉积着的冷却熔岩,而法芙尼尔和她的哥哥法夫纳,却是漆黑如子夜,如自己的眼眸。
“别留下我太久了。”因为我不保证自己不会立刻逃之夭夭,所以,就把这句话,当做是我们之间的告别吧。
她在巨龙双眼之间抚摸着,那些骨刺与凸起一一擦过手心,这是龙身上唯一可称为弱点的地方,穿透这层短荆棘丛般的坚硬鳞片,就是中枢神经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他们的大脑。
也是她探寻过无数次的地方,这只听话的小母龙全无保留的展现了所有记忆与想法。
今天也不知道潮小姐爱吃什么,她要是和我一样就好了,不过她什么都吃。
潮小姐晚上不爱睡觉,她老是眯着眼睛,撒拉弗说,不对,书上说这是闭目养神。
烤图林捷真好吃啊,潮小姐怎么什么都懂。
是桑格利亚!这个颜色以前没见过,带回去!
潮小姐喜欢光脚散步,嘻嘻,我也喜欢光脚散步。
在月亮下睡着了,哇,潮小姐真好看。
我都这么生气了,潮小姐怎么不生气,哼,看我狠狠踢他一脚!居然给潮小姐翻白眼,吓到她怎么办。
潮小姐真有耐心,她解释的真仔细。
潮小姐的脚白白软软的,手指也白白软软的,还有肩膀,还有小腿,这和我们都不一样,原来人类是这样呀。
她和我不一样也没关系,我要一直和她在一起。
“明白!”巨龙欢乐的摇着尾巴,仰头回身,一个猛子扎进悬崖下,狂风呼啸中,漆黑的身影掠过一丛丛石林疾驰而去。
潮低下头,仔细端详手中小臂长短的武器,说是匕首,其实它更像是一柄短弧刀。由巨蛇的牙齿一次成型,手柄粗糙,韧口却打磨的薄如蝉翼,森白的表面,刀身上是绵绵浪花般的纹路,在日光下,呈现出均匀而浅淡的石青色。
或许还带有蛇毒,她这么想,随意挥刀,四周草叶凋零,切口平滑如镜面,无疑是一柄吹毛立断的宝刀。
但是,它却无法切断随风飘飞的头发。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握刀的手依然兴奋得直发抖。
从前觉得承泽这样的幼龙力量仍然弱小,包括商陆可能是因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杀死自己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可现在,乌洛波洛斯的牙齿,也对她无可奈何。这个发现太过惊世骇俗,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她现在简直想要对着群龙盘踞的巢穴欢呼。
她的意志,此刻坚不可摧。
法芙尼尔说的一点不差,哪怕只是牙齿,乌洛波洛斯的气息都相当浓烈,这种气息,龙类深恶痛绝。但这是他们赢得和平的象征,所以,这憎恨不得不与尊重一同长存。
在哈迪达斯的子民眼中,她是金屋藏娇的人类,想要靠近一睹芳容的龙类数不胜数,先前独居石塔,外面就有飞龙日夜盘旋。知情的前者自然不愿魔女与单纯的子民过多接触,因此她始终无缘得见天日。而今,这些充满好奇的龙接踵而至,迫于对圣物的敬畏,他们依旧是在高空起伏,穿梭云间,在她的头顶画圈盘旋。
接连不断的龙型阴影不断掠过,从更高处的云端向下看,应该像是黑色的玫瑰绽放。
她侧腿坐下,从手链中抠出那颗珍贵的赫汐拉宝石,用手中的利器在其上走走停停。
哈迪达斯废话一向多,给她们留一件临别礼物,应该也来得及。
她要一边做点艺术性的工作,一边聚精会神的想清楚一个问题。
既然她连头发都如此坚韧,那为什么还能轻易在身上制造出大大小小的伤口。
如果躯体的强度和意志挂钩,是不是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可以无视禁锢的突破任何阻碍,乃至时空的限制?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兴奋地发抖,无声的哼起歌,并随着节奏开始摇头晃脑。接下来或许会有一段紧张充实的日子,现在得抓紧时间享受一下最后的闲暇,这一点让她有些忘情了。
这状态没有持续多久,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完全发展成为兴高采烈的舞蹈,就戛然而止。
不是她意识到手中还握着锋利的武器与名贵宝石,而是从天而降的束缚,从头到脚,将她兜头困锁。
一张雪白的巨网从后方撒来,这是一场完美的狩猎。
接触到她身体的网线迅速收拢锁死,将她五花大绑,死死捆住,细小的倒刺在其上密密麻麻生长,紧接着,撒网者猛地向后拖拽,像是蜘蛛将自己的战利品拖回巢穴,即将慢慢享用。
她的喉咙都缠上网线,视野模糊的最后,是一圈圈盘旋着的群龙,宝石与短刀掉落在原地,纵使无数草叶遮蔽,但始终鲜明。
光天化日的,谁有这么大的胆,敢劫龙王的贵客。
失去意识前,她不得不在心中痛骂,这些龙类,一个个都是近视眼,就知道在天上飞,也不知道去报个信。自己要是因为这张带倒刺的网留了疤,别想她再给哈迪达斯什么好脸色!
尼尔就是最可爱的乖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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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高玩败北的奇缘(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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