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溢满怀抱,她的整个身体也被包裹其中,轻盈如一只飞鸟,如一片浮云。
不比那些使用魔力操纵风元素的游侠,杜克深知自己没有所谓飞行的能力,能够熟练掌握借势滑翔已经非常不容易。那么也就是说,虽然被自己抱在怀里,她确实是留有余力的。
他禁不住低头,这才发现女人裙下那双修长白嫩的腿——不知汇聚了多少意味不明的视线与念头——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无暇靓丽,一只从踝骨断开,仅靠薄薄一层皮肉挂住零落的苍白脚掌,而另一只,胫骨以下不知所踪,不知是什么恐怖的攻击,将她的一条腿斜斜削断,留下锋利的骨茬。
她却仿佛不知道痛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看什么呢?看着我。”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失重感,周遭的一切忽然全部安静下来,漫天落下的液滴似乎也一同静止,如悬垂在半空的一颗颗星球,他们正在急速下坠。
他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期盼着这种仿佛要融为一体的亲密,能冲散无限坠落的惊惧。
那张狎笑的面容愈发清晰了。
他的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鳞甲,却比山峦还要静默。
“别愣着啦,还不抱我下去,还是说,你想在这里做点什么?虽然我敬佩你的大胆,但它可不会答应哦~”
“哦哦,好的好的。”杜克揽紧了女人从巨蛇头顶一跃而下,伴随亿万星球一同坠落,他们的脚边,四分五裂的星屑连带无数的血与仇怨,避开所有的生物,全部隐入地下。
林地回复寂静,如从未喧嚣过一般。说来也是奇怪,那样声势浩大的战役,竟然连一颗小树都没有折断。
他四下确认了同伴的状况,好在有齐格弗里德豁出命去的看顾以及医生的药剂,除了这两个承担最多伤害的人以外,其他人员大多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基本上可以算作是惊魂一场。而再看那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大概也是在生死关头立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誓言,有彼此陪伴也心满意足。
将目光转回女人身畔,不知何时,像是被刚刚的一坠钉死在地面上的巨蛇游动到了她的身边,蛇吻正贴着她的膝盖,在大腿边不住地吐信,似乎按捺不住想要舔舐那具身体的欲念。
而她不为所动,只是伸出手去,巨蛇便殷切的凑上前,任她随意抚摸头颅与眉眼。
仿佛神主与她渴求恩典的扈从。
自己一定是疯了,会觉得她可怜,这场意外,当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老大!”同伴们叫着什么,他不想再听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玲珑皓腕已经死死捏在手中,而失去双脚的她,甚至已经被这蛮力提了起来。
是啊,她那么轻巧柔软,只要轻轻一碰,或许就会随风而去。
“老大冷静!!”
“老大她救了咱们呢!”
可是这一刻,除了她缓慢地喘息,除了她哽咽的声音,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疼,你弄疼我了……轻一些,我不会拒绝你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好疼呀……杜克,你会不会,为我感到痛苦?”
紧接着,除了她的泪水,他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老大……”
某些不断积蓄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像是汹涌的潮水,吞没这片林地,吞没高天的明月直到地平线尽头,直到他整个世界的尽头,吞没他的现在与未来。那些不知是林涛还是浪花的细碎声响,与疯长的漆黑海草一起,向着每一个角落蔓延,从四肢百骸向身体内长驱直入,爬满心脏。
仿佛要从他的心脏中,生生掏出某些关乎生死的珍宝。可什么样的珍宝,竟然能与爱相比拟。
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者,队员们自觉整队休息,心不在焉的抢救队友,虽然忙碌起来,但目光却总是忍不住溜过去,颇为复杂的停滞后,再悄无声息的滑开。
他们像是两颗彼此依存的行星,相互环绕着起舞的同时,也吸引着四处游荡陨石不由自主的靠近坠落,然后,一同粉身碎骨。
齐格弗里德醒来的时候,天光微熹,已是破晓时分了。扒开胸口的手臂费了不少事,毕竟不久前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全身上下的骨头可能都进过了一番敲打,能坐起身,就已经是天赐。
他掀开薄毯,略微怔愣。而后,猛地掀开衣摆,三两下全扒干净,站起来对着稀薄的天光检查上半身,紧接着转向身边刚刚被自己毫不留情甩开的那只手臂的主人,不知是仍在熟睡,还是干脆不省人事的医生脸上。
胸口,那条从左肩直到右侧腹横亘整个上半身的伤口,被细致的缝住了。虽然处理人并不清楚这条伤口的具体情况,但从处理方式来看,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大概也发现了伤口有着极难以愈合的特性,针口稍密了一些,还用了生蛟凝血这种珍惜材料来辅助上药,尽量减少重新开裂。
不过可惜了这番好意,像是被慈悲魔女诅咒了一般,他身体的这一部分,始终拒绝任何好转的可能。虽说这手段作用不大,不过这个人情,他心中有数。
但除此之外,就全无不适。仿佛昨天的缠斗只是一场凶险的噩梦,梦醒后,连忧虑过度的疲惫都丝毫不见踪迹。
可那窒息的感觉那样真实,切开鳞甲血肉时,佩刀兴奋地嗡鸣都那样清晰,还有那月光,烙铁一般滚烫,又怎么会是虚无缥缈的梦呢。更何况,他看看整条左腿都打着绷带的医生,有些过意不去。
这反差一时之间太过强烈,他就这么赤着上半身,茫然地沐浴在逐渐盛大的日光中。
“再这么看下去的话,我是很满意啦,不过,医生可是会害羞的哦~”
他一惊,也不顾牵动伤口,猛地起身回望,做攻守兼备状。肌肉在皮下起伏,力量一股股涌上来,理智回笼,视野迅速清晰分明。
女人枕在杜克肩头,黑发铺满两人后背,他们一同靠在漆黑的树干上,就在距离自己两步远的位置。那里的日光被树荫遮挡,杜克仍在沉睡,但她的清醒,与她脸上饶有兴致的笑容一样鲜明。
看得出他们或许一同度过了一个坦诚相对亲密无间的夜晚,因为被男人盗走的珍宝——格兰德尔之眼,就挂在她的颈项间。那颗掌心大小的月白球体,从中心迸发出游丝状徘徊在球体内部的湛蓝光晕,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共患难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谊,鲛髓索已经被解开了,不过她脸上还蒙着两三圈布条,将那双漆黑的双眼遮蔽的严严实实。
“我知道这个时候要求你控制好你自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不过呢……”
她收回交叠的双腿,起身靠近,齐格弗里德如临大敌的后退,甚至还打了个绊子。真没用,他狠狠在心里唾弃了一句,而女人停下脚步又掩唇笑了。
“可以哦,作为昨天吓到了你的补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哦~”
“没必要。”
她摊着双手,拉起自己胸前的吊坠,在男人面前晃悠。日光仿佛在这一瞬间盛大起来,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照亮了。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呢。没关系,在我面前可以实话实说,我不会唾弃你的。”
她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捏住吊坠的挂绳,轻轻一扯,就将那拥有治愈力量的珍贵之物扯了下来,随意在手中抛甩。
齐格弗里德看着她的动作不发一言,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杜克盗走了这只眼睛,他本不必大费周章的来寻找龙之心。她说的对,自己的确想要得到它,但那是昨天晚上之前,而现在,所有的情况都已经变得更加复杂了。
“你对你自己,未免太有自信了。”
他索性坐下,慢条斯理穿起衣服来。即使隔着布条,也能够感觉到女人落在自己身上目不转睛的视线。无关纷乱的情感,和自己绝大多数时间一样,那是一种固执的志在必得。
“这应该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
女人向他伸出手,掌心正是翕动着的眼球,似乎确定了他一定会做出顺从的决定。
“那么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我不需要。”
“好吧,那么物归原主。”
出乎他意料,对方没在坚持,而是随手拾起脚边的枯枝,将它抛向熟睡中的杜克。
“快点起来!别以为昨天打了架今天就可以偷懒,你昨天动都没有动,都是我在出力气。我要罚你,就罚你背着我走路好了!”
枯枝打着圈落在男人头上,滚入他怀里时,却竟然与女人正握在手中的眼球如出一辙。齐格弗里德瞪大眼睛,对方转过来,冲他莞尔一笑,接着,将手中的物事藏进裙摆。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好好好,但这可算不是惩罚。”被蒙骗的男人无知无觉,他当着两人的面把鱼目混珠的小玩意郑重其事放在贴身的内袋。“别盯着那东西看了,我捡了便宜给你道歉,但这不也二话不说就跟你来这鬼地方了么,不过……”他走上前郑重的拍了拍齐格弗里德的肩,把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当做嘉奖似的,言辞恳切。“昨晚多亏了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
他无言以对,视野里,那女人还在杜克背后洋洋得意,笑容一刻都没从她脸上消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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