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卞震的吉他弹得一般,相比起来他唱的比弹得更好听,男生的声音很清很亮,唱不出“南山南”的沧桑和沉重,却别有一番少年风味。

高星森仰面吸了口烟,望着夜空中的雨。

大家的聊话里掺杂着吉他声和卞震轻声的哼唱,晚风轻轻拂过面庞,带着点秋末的凉。

“话说你们当时都是因为什么加入足球队的啊?”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回忆被勾起来。

“云顶杯冲进八强高考加十分,天大的诱惑力,说来就来了。”陈栩铮说。

章莫沉默半晌,小声地说:“我什么都不好,学习一般,性格也不好,不懂交际,对什么都没有热情,如果不是足球,我找不到自己的意义。”

“当然是喜欢啊。”徐力望着天,轻轻笑了下,“谁愿意天天摔来摔去,三天两头去理疗?但是没办法,我就愿意了。”

“因为老子太叼了,”周远笑着吐了口烟,“不来浪费了。”

“挺喜欢的。”张奕辰淡淡说。

高星森笑了下,在卞震的歌声里开口说:“不知道啊,他们说差个人,我就来了。”

徐力:“…………真煞风景。”

“所以我跟你一样,陈树生,别太憋屈,还有我呢。”高星森拍拍陈树生的肩膀。

陈树生仰头灌了口酒,没说话,也没信。

劣质陈旧的吉他发出带着尘土味的曲声,少年的手指摁着品刷着弦,逐渐没了聊话声。

陈树生捏着易拉罐铁皮,扭头看向高星森,高星森仍然仰头抽着烟,眼里带着笑和不像是笑的某种东西。

——“他听见有人唱着古老的歌,唱着今天还在远方发生着的。”

——“像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孤岛。”

——“没有悲伤,但也没有花朵……”

“我是被逼的。”陈树生不合时宜地开口接上了他们的话题。

突兀得引起一阵哄笑,高星森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卞震的琴弦刷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合唱起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少年是个奇怪的东西,输敢哭赢敢笑,疼了会喊累了会怨,故事那么多,唱起“南山南”却讲幸福的章节。

少年一无所有,也一往无前。

装着啤酒沫的易拉罐散乱地倒在地板上,少年弹着琴唱着歌,天台的风轻轻一吹,歌声融进鲤城的雨。

-

天台聚会一直到十一点才散场,大伙把垃圾收拾好后一个接一个的回了房间。

高星森打着抽烟的借口留在了天台,少年单薄的身影隐在夜里,静静的。

陈树生走到门口想起外套落在了天台,又折返回去拿,和孤零零抽着烟的高星森来了场邂逅。

“东西忘拿了?”高星森坐在台阶上,指间夹着根烟。

“嗯。”陈树生走上天台,找到自己的外套,拍拍灰拿在手里。

“慢走。”高星森笑着挥挥手,继续抽烟。

高星森目送陈树生走出天台门口,又见他折回来,刚想开口问他“又落下什么了”,却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在台阶前停步,坐在了旁边。

高星森微微一愣,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啊?”

陈树生没搭理他,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什么也不说。

高星森也不跟他纠缠,转回头继续抽烟,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夜里,像荒岛里相依为命的陌生人。

过了会儿,高星森听见旁边的人问他:“你为什么加入球队?”

高星森吸着烟,淡淡说:“不是说了,差人,过来凑人数的。”

夜黑得厉害,快要看不清天空的颜色了。

“你初中踢过球吗?”陈树生问。

“没有。”高星森望着天空,“初中……没时间,小学六年都在踢,是我们小学校队主力,还拿过我们区的奖呢。”

“初中为什么没时间?”陈树生望着他。

“你好没有边界感啊陈树生。”高星森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再问戳我伤口了。”

陈树生抿唇无言。

高星森吸完最后一口烟,压在脚底碾灭了,突兀地开了口:“初一休学了一年,因为家里的事,复学之后状态不是很好,家里也没这个经济情况去支持我踢球,我自己……也没有很大兴趣了。”

“还想听什么?”高星森调侃般跟他说,“你现在很像我初中认识的那个男生,你不会明天也去把这些昭告天下让我难堪吧?”

陈树生墨黑的眸子里像装了雨里的夜,深深的,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陈树生说:“还有什么?”

“什么?”

“还有什么,我都想听。”陈树生看向他,“你初中的事。”

“那就多了。”高星森不是个喜欢把过去袒露给旁人的人,可能是刚刚喝得有点多了,酒劲泛了上来,他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上次跟你说到的那个男生,他把我的事情跟班里的人说后我有点急了,跟他打了一架,不过我那时候是真的瘦,也没什么劲,总之就是没打过,他把我推到门框的尖角上去了。”

高星森摸了下脑袋上的疤,“这个疤,就是那会儿弄的。流了很多血,班里的人,还有他,都吓惨了。我不敢跟家里的人说,自己去厕所洗干净了,拿个创口贴遮上,就过去了。”

过去了。

那时溅到衣服上的血迹也让他躲在厕所洗干净了,害怕爷爷和妈妈担心所以没跟他们说起,这件事也算是无人知晓了。

可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那时因为瞻前顾后而没有好好处理过的伤口,竟然总是隐隐作痛。

每每他碰到那道疤,总会想起那天——皮肉被尖锐的棱角撞破的瞬间好像四肢从身体断开一样,五脏六腑都牵扯着疼,四周除了有小女生惊恐的喊声,还有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笑声,年幼的高星森想也没想眼泪就掉了下来,懦弱又无能地独自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去厕所,每走一步,就留下一道血迹。

这些年他总会想,如果那个时候去医院好好包扎处理了,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又或是如果那时哪怕有一个人扶他一把,会不会就不会那么疼。

高星森笑了下,说:“还哭了。”

陈树生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贼难看,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笑话,偏偏太疼了没忍住,当着人就哭了。”高星森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如果让现在的我过去,我肯定跳起来揍死那个人。”

陈树生皱起眉,喉间泛起一阵酸涩。

“我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高星森看了看他,转回头来,“我加入足球队,确实是因为想交朋友。”

“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太难受了,上高中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交好多朋友……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和卞震很像?”

陈树生认真回想了下,点头。

高星森笑着,坦然道:“因为我在模仿他啊,网上说的学人精,就是我这种人。我初中性格太怪,所以交不到朋友,第一次见到卞震的时候,他身边好多人围着他,我想和他一样交很多朋友,所以学着他的样子去和人相处,果然,我成功了。”

“我现在觉得很满足,也很珍惜身边的朋友。”高星森笑着说,“你别告诉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不想别人知道。”

陈树生沉默了很久,久到高星森以为这个话题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陈树生却突兀地开了口:“还会疼吗?”

“什么?”

“头上的疤,还会疼吗?”

天太黑了,陈树生眼里那久久浮在瞳孔表层的心疼,高星森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还好,偶尔疼一下。”高星森道,“不严重。”

陈树生凝视着他,哑声问:“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忘了,那种人记着干嘛?没意思。”高星森淡道。

“你初中在哪儿念的?”陈树生问。

“榕城实验。”高星森说。

“嗯,我帮你查,你去报仇。”陈树生很认真地说。

高星森愣了一下,笑了,“你家这么叼吗?”

“嗯。”陈树生说,“把你入学年月份和班级告诉我,我帮你查到那个人。”

“不用。”高星森淡笑道。

陈树生回头看他。

高星森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在烟雾缭绕中说:“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我不怪谁,也不是谁的错,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这就够了。”

明明高星森说得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强颜欢笑的意思,陈树生却觉得心口像是被扎了千万根生锈的铁钉,密密麻麻的疼。

“你能这么说,我还挺感动的,还以为你会嘲笑我呢。”高星森低头吸了口烟,“如果我那时候舔着脸遇见的是你就好了,就不用那么丢人了。”

“不丢人。”陈树生嗓子微微泛哑,声音很低,“我不觉得丢人,丢人的是他们,你……很勇敢。”

高星森微微一怔,没说话。

片刻后,他感觉到有人把手盖在他脑袋上,指腹在他发丝逡巡着,在某个他不愿诉诸于口的疤痕上停留下来,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像安抚,也像鼓励。

“刚刚的吉他还在吗?”陈树生突然问。

高星森吸完第二根烟,把烟蒂踩在脚下,“在吧,我看卞震好像放回去了,怎么了?”

陈树生偏头看他:“要听歌吗?”

高星森顿了一下,挑起眉,“你弹吗?”

“小时候学过几年。”陈树生起身走到刚刚那个装杂物的箱子前,弯腰在里边掏出那把吉他,“很久没碰过了,估计弹得很烂,说吧,想听什么?”

高星森心底那点因为旧事的伤怀一扫而空,有些惊喜地说:“你还会弹吉他啊,真是深藏不露,嗯……我想想吧。”

“算了别想了,”陈树生抱着吉他靠在台阶旁边的栏杆上,“我总共也不会几首,随便弹一个吧。”

陈树生细长的手指在吉他弦上扫了一下,高星森有些忘我地望着他,突然觉得卞震弹吉他是为了装逼,但陈树生弹吉他怎么就这么帅?

太帅了。

男生修长的身体懒懒地靠在栏杆上,一双眼睛冷冷的垂着,笔直的长腿一条向后踩在栏杆上,一条踩在地上,风吹时长袖衫的布料骤然勒紧,勾出少年清瘦漂亮的腰线。

陈树生很草率的开了个头,手指在弦上懒洋洋的刷了几下,淡声说:“开始了。”

“你不唱吗?”高星森在琴声里问他。

陈树生低头看着琴弦,认真地勾弦,“不唱,你想唱就唱。”

前奏是很轻缓悠扬的调子,高星森跟着节奏点头,觉得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哪首歌,只觉得陈树生吉他弹得真的不错,比起卞震那三脚猫的功夫要好太多了。

“什么歌啊?”高星森听了一阵,直到前奏结束,陈树生突然扫弦进入主歌,高星森一笑,想起来了,“水手啊?”

陈树生点头,专注地弹着吉他。

雨哗啦啦的落,陈树生左手手指从容地在几品间游走,右手则娴熟而又散漫地勾着弦。

曲子弹到**,陈树生把劲放大了些,经典老歌的洗脑程度让高星森也忍不住跟着节奏唱起来。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哭,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两人像酒吧驻唱乐队一样,抬起头相视一笑,然后唱的唱弹的弹,互不打扰又互相鼓励着。

没有找到拨片,陈树生就用手指抗下这首歌,弹完以后手指微微还有些酸疼。手指从品和弦中抽离的时候,抬头见高星森低低笑着,突然又觉得这点疼也算是不错的。

“陈树生,”高星森的笑像是感谢又像是调侃,“你安慰人的方式好独特啊。”

陈树生把吉他放回去,冷冷道:“别得寸进尺。”

“我以为你会弹什么小情歌……要是哪天你和你朋友和好如初了,作为庆祝你不会给他弹个‘兄弟抱一下’吧?”高星森忍笑道。

一个金贵帅气的小少爷一本正经弹着“水手”来安慰人,这两样结合起来莫名有点呆萌感,高星森没忍住笑起来。

陈树生:“……我就多余——”

“谢谢。”高星森打断他的话,真诚道,“谢谢你陈树生,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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