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暮燎宫
西墙角的一小方偏殿内露出猩红的烛火，灯芯一寸一寸的跳动，诡异邪魅的将屋内二人身影印在刀剑痕迹相纵的墙壁上。
“皇妹，你去杀了他，我要让他再也见不到景春八年，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癫狂凶狠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但这只是宫中最不起眼的陋室，没人在意。
“萧彦你又在发什么疯！”阴沉的女声厉声喝道:“母妃是死在他的手上，可萧阑如今已经是皇帝。我们不过是没有权利的皇子和公主，有什么权利去杀他。”
“我不管，萧筠！杀了他吧。”萧彦声嘶力竭的吼道:“没了他，我们俩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去杀了他？你怎么不去。当初他把我们打的半死，扬言只要我们能熬过三个晚上就让我们活下去，如今我们活下去了，但权利，地位都没有，我拿什么杀他！难道就凭苏祁和那六名影卫吗？”萧筠眸色暗沉缓缓蹲下身子，狠戾的捏住萧彦的下颌:“皇兄，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身份了，我只要保证不死就行。你还是省省力气别疯了。反正现在你我都杀不了他。”
“哈哈哈哈哈，荒谬。”萧彦癫狂的发出冷笑:“你还有机会，你腿又没断，还会武功，怎么就杀不了他？你就是怕，我可是你的皇兄，最后一个亲人。”
“皇兄？亲人？你配吗？”萧筠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眸色一凛拂袖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不，你错了，我只在意自己和国家的死活，至于你，你难道会觉得因为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所以就值得我为一个疯子而打乱计划去给你保命吗？”
说罢，萧筠转身投进茫茫夜色，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匍匐在地上毒声咒骂的男人。
大景最耀眼的两朵名花终究还是凋零，当年趾高气昂的太子和知书达礼的五公主，如今看来倒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萧筠回到自己的冷殿躺在床铺上，毫无睡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脑中的那个梦境就像一头怪兽，总想吞食意识，那是她最不愿回首的过去，也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齐淳四年腊月二十九亥时，这个本该是举国欢喜迎除夕的夜晚，宫外街市张灯结彩，各家商铺铺张摆台就等着除夕夜的皇帝出宫视察民情，给自己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遇。
然而皇宫上下并非如此，灯火弥漫亮如白昼，剑拔弩张。
宣廉将军之女被左右护卫硬生生摁跪在朝堂之上，咬牙挺直鲜血淋漓的脊背，眼睛死死瞪着坐在龙椅上的二皇子萧阑，掷地有声:“本宫还是当朝皇后，你私自用刑忤逆长辈，该当死罪。”
萧阑眸光轻蔑的扫过整个朝廷，瞧着一个个当年对他冷眼相待的大臣此刻就像缩头乌龟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向他臣服，心里满是快意，眼眸含笑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冷:“宣皇后，父皇那副中了那么多奇毒的身子，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嗯？”
宣皇后跪在地上毫不在意他的质问，复而满眼鄙夷的对上萧阑的视线:“呵，皇帝还未辞世，你就忙着上位，皇上的毒究竟是不是你投的！”
“猜对了，是我投的又怎样？”萧阑眼神陡然翻涌滔天的杀意，莞尔在众多目光下嗤笑着握住腰间长剑，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剑尖滑过宣皇后苍白的面容，剑过之处慢慢渗出细细血丝。
萧阑玩味的勾起嘴角，冷声道：“人间有路你不走，偏要去做乱葬岗里的连魂魄都没有的灰烬，你说宣皇后，你是不是蠢啊？”
“怎么，要杀了我吗？”宣皇后抬眸，一双与萧筠极其相似且俊美的眼眸中尽是讥讽。
萧阑眼底猩红，剑锋从脸上缓缓移到心口却没有继续用力，就这么定盯着看了好半晌，蓦然发笑，扔掉手中的剑，翩然而立殿堂中，字字诛心：“好啊，不愧是将门之女，不愧是大景第一美人，有骨气，我原先是想留你一命，可惜啊，你不听话，那么接下来我会让你亲手拿起地上的剑，然后.......”
萧阑柔和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拍拍手道：“带上来，听好了，我是说带上来。”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传来铁链间摩擦的叮铃。萧阑只瞥了一眼，脸上立刻显露出满意之色:“来啊别停，带上来，让宣皇后好好看看。”
“母妃！”萧筠双手被绑在身后，胳膊，腿，脚上看不到一点伤，浑身却像从血潭中爬出来一样。
“穆儿！”萧筠身上的伤靠近才能看到，她身上有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剑痕，刚刚的动作中有几道已经裂开，正往外渗着血珠。宣皇后瞪大了眼睛，心疼至极的轻轻将人抱在怀里:“他把你怎么了？”
“没事，母妃，我还好。”萧筠不敢抚上母亲满是伤痕的背，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滴落：“母妃，皇兄他，皇兄他……”
“彦儿怎么了？”宣皇后冷静的目光被惊慌埋没，声音抖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阑眼尾轻挑，看戏般看着她们，嗤笑道:“皇后真是疼爱子女，既然如此，来人啊，把我们的太子……不对，是废太子，我的皇兄带上来。”
这次的声音更加明显，铁链一点一点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争鸣。
宣皇后半眯着眼睛望向殿门，在见到萧彦的一刹那，瞳孔陡然皱缩，满目绝望。
曾经最是风光的皇子如今便是像个将死之人，双目无神的盯着地面，双腿无力的垂在身下，任由护卫拖拽着带到宣皇后身边。
“彦儿，你……”宣皇后攥紧衣袖，手颤抖的为萧彦拂去脸上的血迹。
闻声，萧彦灰暗的目光陡然明亮，他抬起头对上宣皇后蓄满泪水的眼眶和满身的伤痕，眼神逐渐变的空洞，喃喃道：“母妃我......我的腿，怎么办母妃，我的皇位......”
“皇兄。”宣皇后警惕的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狠狠盯着萧阑靠近的身影，萧阑忍者强烈的血腥味，以强者的姿态俯身看向萧彦，却又像极亲昵的兄弟般温和开口：“皇兄，事到如今你已经是位废人，怎能堪当皇帝的大任呢？”
“不，我能，我的腿会好的。”萧彦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声音不自觉的放大。
萧阑烦躁的捂住耳朵，傲然睥睨着他，沉声道：“痴心妄想，你的腿已经彻底废了。”
“不！不可能！”萧彦疯狂的摇头否认。
“把他打晕扔地牢，吵死了。”萧阑目光阴郁，挥手吩咐道。
“等等！你们当我这个皇后是死了吗？我看谁敢动我孩子。”宣皇后赤红着双眼，怒斥声传遍整个朝堂，跪在原地的大臣皆是一惊，把头埋得更低：“皇上虽然身中奇毒，但太医院已经在竭力救治，我身为一国之母，在这朝堂之上也轮不到你来叫嚣，你不过只是个歌女所出的庶子。”
大景人人皆知，当朝二皇子萧阑是圣上出游沧宁和歌女所出的皇子。年幼的萧阑性情懦弱，自卑敏感，经常被其他皇子嘲笑像个小姑娘，也从不懂得反抗，受尽了冷眼和屈辱，唯有一个疼爱他的娘，也死在齐淳二年的那场大火中。
就是这样的一个萧阑，任谁也不会料到多年以后他会以最卑劣最恶毒的手段暗中挑拨所有为皇帝效忠的人马改投向他，利用亲情友情威逼利诱甚至动用杀招除掉不愿意归顺与他的老一辈。
所以称他母妃是歌女，就是他萧阑的逆鳞。
萧阑眸色闪过一丝阴毒，狠厉的对上皇后的视线:“是啊，我母妃是歌女又怎样？这天下都将会是我的。事到如今，父皇都是入土的人了，你却还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不想想没有皇帝，哪来的皇后？”
皇后瞠目欲裂，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身:“你说什么？！”
萧阑淡然一笑，露出脸颊两侧圆圆的小梨窝，轻声吩咐道:“杜爱卿，你去问问太医院，我特地制成给父皇的续命丹到底吃没吃啊？”
蓦然被点到名的大臣吓得一个激灵，立马站起身半点不敢懈怠，拖着跪麻的双腿跌跌撞撞的绕道后殿，再出来之时早已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哭喊声惊天地泣鬼神:“皇上！皇上他……驾崩了！”
顷刻间偌大的朝堂万籁俱寂，须臾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轰然爆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庭外的守卫和侍女齐刷刷跪倒在地随声附和，整个皇宫弥漫上数不尽凄凉，可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然将门之儿女，将门之风气，刀剑可断，身骨不屈。
宣皇后挥袖径直跪下，积攒已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奔涌而出，萧筠和萧彦下意识随着母亲挺直脊背，目光向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后殿望去。
萧阑也跟着应声跪地，声音凄凉无比的喊着父皇，眉心紧蹙，泪水滑落，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可真实的一幕呢……
皇帝驾鹤归西昭示着萧阑万事已成，又何必装模作样？
最近三章是公主殿下的噩梦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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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过往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