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拂去眉心的指尖血。
一重幻境一重魂,现在是神像之眼的第二重幻境,看来神像之眼吸取上一层幻境的教训,让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敌对位置,困囿在皇权争斗中无法抽身。
好计谋啊!
这样的好计谋月子初又怎会料不到呢,如今裴观在第一重幻境中的记忆已然恢复,所有的计谋在他面前都成了纸糊的老虎,成不了气候。
裴观的目光落在京城的方向,不知京城是否还是会跟上次一样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他的目光越过重峦叠嶂,随着寒风率先抵达京城。
月子初手中的手炉已经换过一遍,香碳的灼热透过裹布不断地传到他的手心,可无论是再怎么灼热的温度也无法使月子初的双手恢复温度,他的整具身体也如同这双手一样永远深陷冰窟。
月子初将手炉放下,“武王他们到哪了?”
距离月子初离开驿站已经过去了足足三日,他们的脚程再慢如今也该进京了,却偏偏听不到半点消息。
“回大人,武王因大雪滞留林沽,许是要再晚个两日。”
因雪滞留?
林沽是下了大雪,可远远不到车马滞留的地步,武王好歹戍守边疆多年,怎么养成一副缩头乌龟的脾性。
月子初的指尖停留在手炉顶端的“喜鹊绕梅”上,不对,武王既然已经动身回京又怎么会在纠结这一两日?除非武王另有目的。
“立刻派人去林沽查探,武王身边的那个叫裴观的将领是否在林沽。”
京城不是南疆,武王身边能用的人屈指可数,裴观算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若武王有什么计划交由裴观去做的可能性最大。
几日前自己与裴观的交手不难看出他的心机之深,若裴观进京定然是武王有大动作,以裴观的心计不会料不到自己对武王的监视。
从林沽到京城少说也得有半日的路程,加之如今积雪难行至少得走足足一日,一来一回就是两日,恐怕等自己的人查探完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裴观啊裴观,不愧是武王的左膀右臂,当真是厉害!
“不必去了,从三日前的进入京城的名单,以及京城中各个客栈的来往登记人员全部找来,今日之内我要知道裴观到底在哪!”
在月子初这里没有灯下黑一说,只要他想在京城中任何人都无处遁形。
暗卫的动作比月子初想象中的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查到了裴观的踪迹,因为裴观根本就没有特意掩盖,从入京城开始他用的就是真实名姓,这让月子初感受到莫大的挑衅。
更挑衅的是,裴观向他送来拜帖,邀月子初金盛楼一叙。
月子初攥紧拜帖,手腕上青筋鼓起,“裴观昨夜已然进京,大摇大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晃,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瞎子吗?”
素白色的拜帖染上血色,当夜整个金盛楼被围成铁桶,上到食客下到跑堂小二都被替换成月子初的人。
月子初到时裴观已经在包厢中等候多时了。
熟悉的赏梅轩,熟悉的梅花酿。
而裴观正有兴致的为包厢中的屏风题词,“腊梅为寒客,冰霜不折磨。”
月子初是金盛楼的常客,赏梅轩他也曾来过几次,对这屏风有几分印象。金盛楼中的“梅兰竹菊”四个包厢中都有一个这样的屏风,屏风画的也分别对应包厢的名字。若他没记错,赏梅轩中的屏风上画的正是矗立在冰天雪地中的一颗梅树,风雪压枝不曾倾倒。
而现在屏风上的画变成了一座雪山,雪山上漫漫梅花绽放,一座庙宇隐入其中。
月子初进门时裴观刚好落下最后一笔,“裴将军好兴致啊!”
听到声音,裴观转身,连忙邀月子初落座为其斟酒,“早就听闻金盛楼中的梅花酿乃酒中精品,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月子初声音不辨情绪,“我竟不知,这梅花酿的美名已经传到南疆了。”
言下之意是直指裴观心思不正,别有图谋。
他们并非是第一次见面,裴观半点都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惊讶,他果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思及林沽那日初见的场景月子初不禁感叹,真是难为裴大将军陪他演戏了。
若有一日他落到自己手中他定要捧他做梨园的名角,断不会白白浪费他一身演技无处施展!
对月子初的回答裴观未表现除任何不耐,谁让他已经恢复记忆,任由月子初如何他都不会生气。
他今日约月子初金盛楼见面的目的就是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当初金盛楼中月子初对他也是这一套,想来这些东西对现实中的他们应该极为重要。他不用月子初恢复全部记忆,只需要几个片段就好。
几个与这个世界逻辑完全无法自洽的片段就足以让月子初怀疑,以月子初的敏锐程度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虚假。
但在月子初看来,裴观就成了满嘴废话,八句话里有七句半的废话。
一会寒山寺,一会梅花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上山当和尚了!
“裴将军,你约我来此到底是何目的,不妨直言。”
裴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酒杯往月子初面前推了推,“月大人不妨先尝一尝这酒。”
这已经是裴观第五次让他喝酒了,前四次还是暗示,这一次就差直接往他嘴里灌了,月子出不免多想,“你下毒了?”
“月大人,你将金盛楼围城铁桶一般,我哪有本事下毒?”
月子初也知道裴观没那个胆子,他好歹也是一朝丞相,百官之首。他若是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莫说是京城,裴观连这个包厢都出不了,远在林沽的武王也逃不了问责。
但即便是如此月子初还是没碰那杯酒,没下毒不代表这杯酒没有问题。
“裴将军,如果你现在说我们一切都可以谈,但过了今夜我不保证将军在奖惩会出些什么叉子。”
“毕竟裴将军是擅自入京,若被人查了出来将军说武王会保你吗?还是会弃车保帅?”
裴观是边疆守将,擅自脱离武王队伍进京的确有违朝纲,如今景元帝顽疾缠身又至年关,整个朝堂草木皆兵只要有一丁点差错就会被无限放大,武王又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裴观若真出了事武王会不会保他都是未知数。
月子初此言一出裴观也知道自己把人惹毛了,如果现在他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月子初恐怕会真的将他扔进官府。
裴观不再劝月子初喝酒,鉴于自己在上一重幻境中一杯倒的战绩他也没喝,两杯酒就这么被明晃晃的放在桌上更加重了月子初对酒的怀疑。
“月大人,若我想要弃暗投明,不知大人可否接受我?”
弃暗投明?
月子初挑眉,随即后仰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靠在倚背上,稍稍抬起下颚,肆无忌惮地打量裴观,“裴将军要怎么个弃暗投明法?”
见月子初如此裴观就知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什么自相残杀,他入了太子党他同月子初一同对付武王又何来的自相残杀?
“武王在南疆屯兵。”
月子初指尖轻微弯曲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原状,“多少?”
“五万。”
五万精兵,且南疆驻军皆唯武王是从他手中能完全供他驱使的至少有十二三万人,再加上他皇子的身份,这些兵马足够他从南疆打到京城了。
武王这是想要谋反啊!
“你们此行带了多少人?”
“三千。”
寻常边疆守将自京述职所带之人不过几十之数,太子暗卫也不过百人之数,他带了整整三千这是有逼宫的打算啊!
“这三千人都在林沽?”
裴观这次没有乖乖回答他的问题,“月大人,是接受我弃暗投明了?”
月子初曲起左臂,将脸颊靠在手背上,“南疆中人皆知裴将军是武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就连此次武王回京述职述都是裴将军多次劝谏,武王才同意。”
月子初向前倾身,“就是如此深得武王殿下信任的裴将军,为何会背叛他呢?”
裴观眼色一暗,果然反水太快容易被怀疑,他该如何让月子初相信他呢?
裴观心念一动,很快有了成算,开口道:“月大人,我所求的不过是一条命,武王想要谋反,可我觉得他会死在北征的路上,甚至更早。”
“月大人,我不想死所以才向月大人弃暗投明。”
真是肺腑之言啊!
可月子初一个字都不信。
“裴将军可不像是贪生怕死之人。”
裴观对月子初的反驳之言半点也没有不耐,“武王并非明主,弃暗投明不算贪生怕死。”
武王并非明主,太子就明主吗?他就是明吗?
“月大人到底如何才能相信于我?”
想要月子初相信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要付出一些代价。
“来人。”
月子初声音一落小二立马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个盛有一个瓷白色玉瓶和精巧茶杯的托盘。
很快茶杯和玉瓶就立在裴观面前。
“这个瓶子中装的是一种名为玉骨散的毒,无色无味……”
不等月子初说完,裴观一把抓起玉瓶,拔掉塞子一饮而尽。
“……服下后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月子初慢悠悠补了一句,“我没带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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