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剑拔弩张。
符宜奚的帅帐前自动空出了一大片地,所有的火铳都已经上膛,所有的弓弦都已经拉满,全部指向空地中间的叶尹,防备她突然发难。
这便是天下第一刀应有的待遇。
叶尹不为所动,重申道:“张康祺纵火烧毁房屋,我来为此事求一个处置。”
“叶教头!”军士的首领抹了把汗,躲在盾牌后冲她喊道:“已经通报了,符将军正在议事!请教头稍待片刻!”
叶尹静静站着,手丝毫却没有从刀柄上松开的意思。
一个平时得她指点较多的军士大着胆子从盾牌后探出头来,“我说教头,我们符将军一向公正,这事儿张大人如果真的做过,肯定会被治罪,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
叶尹不置可否,只是道:“但愿如此。”
她近日里住着燕琳琅的旧居,襄正军是知道的。敢纵火烧她的居所,张康祺必然是得了符宜奚的授命;她极为不满,却还不欲就此与符宜奚决裂,于是带着刀堵了符宜奚的帅帐,迫使符宜奚丢出张康祺这颗弃子,既使符宜奚知晓她的态度,又令双方都好收场。
这里面的心思,不必对外人言。
那军士讨了个没趣,讪讪退了回去,场间一时又是极静。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有人来传:“将军说了,请叶教头。”
围住叶尹的那些士兵面露喜色,提着的一口气泄了下来,当即七歪八倒地坐倒在地。立刻有人来轮换当值,扶同袍去休息,眼神里交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叶尹随着传令的军士进帐,果真是刚议事完,将领们都在,昨夜与她交了一招的池孟竟然也在。
符宜奚坐主位,屏退诸将,只留了池孟在侧,又请叶尹坐下。
侍从来沏了茶,叶尹没碰。
符宜奚倒是很随和地喝了,淡笑说道:“为了小燕来的?”
叶尹却不接他的话,只是道:“违反军纪若不惩治,恐怕有碍将军名声。”
符宜奚失笑,“叶教头,你对黛眉楼和燕夫人,有几分了解?”
“从无了解。”
“黛眉楼是京城第一等的风月之地。”一旁池孟说道:“舞姬和妆娘名冠京城,男客女客都接,每晚上灯,官如果不到六品,都不好意思往那巷子里停车。”
叶尹静静听着,刀搁在膝上,白衣寡淡。
“小燕是黛眉楼的东家。”符宜奚适时笑着说道。
池孟颔首,“燕夫人善舞剑器,深得圣心,每逢年节,大宴,或者祭祀,圣上都要召她献舞。”
符宜奚亲自给众人添了茶水,丝毫没有襄正军主帅的架子,接着池孟的话道:
“小燕的剑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从前在君山,她就最喜欢这个,可惜我们都是一群粗人,打架杀人在行,琴棋书画就差远了。大哥心里愧疚,总是记挂着她这事儿,说等以后跟朝廷不打了,要带小燕走遍名山大川寻访名师……后来么。”
他微微一笑,“我虽然直接来了滇南,却也常听人说起,她的剑舞,乃是京城一绝。”
他声音宛宛,说话也是曼声和气的,言及燕琳琅旧事时,仿佛一副娓娓铺开的画卷。
池孟道:“正是。燕夫人等闲不出手,我也是正好赶上太后寿辰,这才得以一见。”
符宜奚微一侧头,露出认真倾听模样,“池兄请讲。”
池孟道:“那时我还跟在柳侍郎身边做事,太后大宴群臣,我得柳侍郎看重,赴宴时把我带在身边护卫。那次……”
他露出许些回忆神色,“燕夫人独身前来,圣上特许,可携兵刃入宫。她穿一身红衣,两柄短剑,剑柄上系着红绸,舞起来满殿都是剑光,红绸纷飞,像是殿外的烟花一样。大臣们都看得入了神,皇上一直叫好,太后也格外高兴,特地赐了重赏……那一剑收势,正好钉在我身旁的柱子上,我还记得清楚。”
符宜奚听得神往,“那想必很美。”
池孟微微苦笑:“确实。”
他们聊得兴起,颇有宾主尽欢的意境,反倒是叶尹这个真正的客,像个局外人。
倘若燕琳琅是一副画,那画必然是风流古艳的,朱砂墨,海棠红,煌煌盛世,通天手笔。
而叶尹一心武道,苦修经年,一个人,一柄刀,一身白衣,与这满目的风流繁华格格不入。
池孟又道:“燕夫人身在黛眉楼,交游广阔,往来都是达官贵人,手下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就连昆州,这两天也听说有黛眉楼的舞姬过来。”
他感慨道:“她真是,很厉害的人,尤其是在生意上。”
符宜奚道:“是么。”
池孟道:“燕夫人出身君山,知道此事的人虽然不多,朝廷却是一清二楚。黛眉楼在京城颇受追捧,出了京城,更是被乡绅官员们看做京城贵人们才能享受的好东西,多花点银子也要撑这个面子,每年的银钱收入不计其数。上有朝廷打压,她还能做出这番局面,实在厉害。”
他说着摇了摇头,“我从前有位东家,就是开绣庄的。他同我说过,全天下的绣庄最盼望的就是做上黛眉楼的生意。能搭上黛眉楼,便意味着,他们的衣服很快就会被京城的夫人小姐们穿在身上,这一年里都不用发愁银子了。”
众人遥想燕夫人的风华,一时静默。
直到符宜奚轻轻笑了一声,喝了口茶水。
“小燕其实很难出城。她是君山的人,君山啊……前有匪寨,后有我襄正军匡扶本朝正统。京城八方城门,对天下人都是坦途,她却一步也不得出。”
符宜奚就这般不知是揶揄还是叹惋地,轻笑着说:
“任凭风华绝代,手腕通天,也不过是个囚徒罢了。”
作者说她想要留言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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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〇六 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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