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或许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彼此。

陆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方才简天昱为什么会说,放不下的话,他可以当面去见见。因为那时柏青梣和他只有一墙之隔,想来也是,简家和贺家的订婚宴,那人怎么也该给几分薄面……可实在太突然了些。

这半年陆霁在国外,无数次回想起那位先生,却不料相见会如此突如其来。他下意识上前几步,扶住摇摇欲坠的那人,依照当年的习惯熟练取下胸口丝巾,平展对折,仔细将唇侧的血迹擦去。

陆霁伸手环住柏青梣的肩背,两人身高相差不少,青年就把自己当作先生的拐杖,稳稳支撑着那把空有身架的支离骨。

晚宴场合正式,怀里的人穿了一身手工剪裁的晚礼服,只在领口别了一枚叶形钻石领针,含光饮露奢华非常。刚刚远看那道背影,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清冷骄矜,和纹绣华贵的西装相衬,比相别前还让人心动。可这会儿离得近了,才感到这人消瘦了很多,单薄得令人心惊。

抹去血迹后再无半分颜色的唇,高叠的衣领里涔涔汗意,人虽然靠在陆霁肩头站得依旧直,病重强撑的模样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陆霁低着头忽然觉得很难过,想起这人刚刚还咳了血,他其实很想问一问缘由,可又觉得没有立场。

况且……就算他问了,这人大概也只会隐瞒,从来不肯将自己的事透露一毫。

柏青梣在认出陆霁后就没再说一句话,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陆霁经历过不少次分手,总有本事和所有旧情人言笑如常,偏偏只在柏青梣面前手足无措。好在很快姚维就出现在了走廊拐角,怀里抱着一领厚重的古典欧洲款式披风,他看起来已经找人找了很久,远远望见柏青梣时如释重负地喊了声“先生”,又在看见旁边的陆霁时不可置信:“陆少?”

“姚哥,好久不见。”陆霁面对别人时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他转过头来笑吟吟地打招呼,却窥见姚维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惊喜神色。青年不禁怔愣了一下,姚维作为柏青梣的生活助理一贯沉稳,向来不苟言笑,这会儿却在真正为此刻的重逢开心。

他心底微微痛了一下,忍不住悄悄去看柏青梣的脸色,先生面庞白得像纸,微垂着眼睛毫无情绪波澜。

这人原本就孤傲骄矜,半年不见,像是连仅有的那点人气儿都没有了。目光淡漠渺冷,任由姚维将那领黑底纹金的披风围在肩头,系带尾端坠着两枚精致的金饰,更衬出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场。

姚维忧心问:“先生累了的话,就先回去吧?”

柏青梣淡淡嗯了声,一只手拢过披风毛领,苍白修长的指尖没在漆黑皮草深处,无端透出几分脆弱易碎的意味。他原本抬手等着姚维来扶,却不想忠心耿耿的私人助理已经急匆匆走出老远,边走还边喊了声陆少:“我先去开车,陆少,你扶一下先生,在门口等我。”

陆霁很快答了句姚哥放心,先生蹙了眉本想叫姚维回来,却在下一秒就落回熟悉的臂弯里。青年怀里很温暖,他拢了拢披风,还是沉默着抿了唇。

路上依旧相对无话。快走到酒店门口时,陆霁察觉怀里的人挣了挣,声音低哑地说“可以了”,只好将人放开。柏青梣抿唇咳了两声,从陆霁怀里侧身退开,门口姚维的车还没有来,他终于抬头看向陆霁。

“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陆霁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这半年在ICPO,身边的同事总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现在他回了国,心底最挂念的人却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好像他有很多个可归之处,但实际上又一个也没有,对他而言哪里都称不上一个家。

他低声回答:“就是回来看看昱哥……最近任务忙,元旦假期结束就会走。”

柏青梣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还有半个月是春节。”

陆霁没说话。这个举国最重要的节日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他不可能回去陪陆岱川过年,更没有理由参与柏家的团圆。与其待在国内无处可去,不如回ICPO的宿舍里打发时间。

他一直没有作声,柏青梣本想说什么,还是将话音咽了回去。余光瞥见姚维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先生退后一步,厚重的披风袍摆拂过地面毫无声音,他轻轻松开紧抿的唇。

耳旁突然响起陆霁的声音:“其实可以和上级请假,留到过完十五再走。”

青年说完这句就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先生。他怕柏青梣不开口,纠结一会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心思亮明白,只要对方肯流露出一毫松动,他就会不管不顾地留下来。两人毕竟已经分手,即便陆霁再想,也要看柏青梣的意思,他不介意自己的心思变成一厢情愿,更害怕冒昧行事会给对方添麻烦。

将想法袒露无遗,再连同他自己一起,将最后的抉择交给柏青梣决断。是去是留,是爱是不爱,是接受还是抛弃……无论最终得到什么答案,他都甘之如饴。

然而陆霁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应。

柏青梣面色苍白地望着他,不知身上哪里疼得难忍,眸光有些涣散不聚焦,像是蒙了层浅淡的雾,鬓角的冷汗打湿了披风围领。陆霁久久得不到答案,也忍不住握紧了指尖,他试图在那双秋水眸里寻找到哪怕迟疑的情绪。

“去年请了半年假,现在又请假。”柏青梣微微侧头避开注视,他抿唇闷咳一声,开口气息凌乱:“这份工作你还想不想要了。”

陆霁低了头。

刚刚他在妄想什么……破镜重圆、重归于好?是因为这次相见,先生看着病重虚弱了些,将往日的凌厉气势中和了些,让他竟然忘记了两人是因为什么分开?

能和平分手恐怕已经是那位先生的涵养。

而姚维会露出喜悦的情绪,大概也是因为,柏青梣并没有把分手的原因告诉他。不然这位眼里只有先生的助理,早就如黎钧一样恨不得他离先生越远越好。

“姚哥好像已经来了,”他讷讷地说,“那……新年快乐,”又小心地补了三个字:“柏先生。”

“嗯,”柏青梣声音平淡地回答他,“新年快乐。”

陆霁望着他转身离开,在后面深吸几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一直落在那道背影上,冷淡挺拔,像一株雪松。即便走得慢些,步子却很稳,看不出什么异样。

先生出了门,厚重的门帘淹没了背影。

青年唇角的笑终于垮下来,他刚准备掏出手机把刚才预订的机票付款,心头忽然涌上极浓重的不安。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他这段时间已经锻炼得很敏锐,直觉有时候比线索推理来得更快,他把手机一揣,猛然起身跑出去,用力撞开刚刚关拢的酒店大门。

入目那一幕惊心动魄。

那人刚刚分明看起来还好,这会儿出了门,大概以为陆霁看不见,就放任自己松下了心神。帝都的冬天风很冷,他按着胸口低低闷咳了声,像是难受得站不住,向前无力踉跄一步。

可不远处就是酒店门前的长阶,或许是没能看清、又或许是躲避不能,眼看就要从台阶顶端栽倒下去。

陆霁呼吸都要停止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几步冲上去拽过柏青梣的手腕。大概也只有他的身手,还能做到把先生从悬崖边扯回来,另一只手扣过腰身,环着人在台阶边缘险险转了个圈。

青年自己只剩半只脚点着阶沿,却忙不迭地低头先去看怀里的人,那双秋水眸怔忡了片刻,迷茫地望了望陆霁身后,半晌才疲倦开口道:“低血糖,没看清。”

“你……您吓死我了,”陆霁大喘了几口气,不知道柏青梣怎么还能这样云淡风轻,难道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吗?他单是想一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汗毛倒竖,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我兜里有订婚宴的喜糖,您先含一颗缓缓。”

他两只手都用来扶着人,怎么也不肯放手,柏青梣沉默了一会,从青年衣兜里摸出来一只红绸袋。陆霁紧张地盯着他,见先生乖乖拆开一颗奶糖吃下去,这才稍微松下一口气。

“您到底怎么了……”巨大的惊慌过后,担忧和恐惧铺天盖地,冲垮了所有的冷静和理智。明知已经没有身份立场,他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明明以前没有低血糖啊,还这么严重。”

他其实还想问,明明自己已经走了,明明不再给您找麻烦了。

可是为什么,青梣,你还是没有好起来。

他到底该不该离开,他是不是根本不应该走得那么远。可他即便不走会怎么样,留下来又会怎么样,他们之间还是不会有答案,相见不如分开。

陆霁这样想着,忍不住将环在柏青梣腰身上的手臂收紧,低头偷偷在披风毛领上蹭了蹭,就像一个隐秘的拥抱。

“好了,没事。”柏青梣无声叹了口气,带着软软的甜味,扑在陆霁脸颊上。他迟疑片刻,然后低声说,“只是最近……很累。”

陆霁陪在这人身边很久,清楚先生为了BI工作压力有多大,但他从来没有听过柏青梣说累。

那一定是很累了。

添麻烦的人不再是自己,是因为那十来个海外项目?还是因为顾尧。

他小声道:“不是说等顾尧毕业了,就把BI交给他吗,然后你就可以回美国继续当医生……”

“陆霁,”柏青梣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很好,不要乱猜,早些回去工作。”

青年瞬间沉默下来,过一会儿才勉强撑起笑意:“柏先生,我扶您下去。”

——

姚维坐在车里已经等了很久,颇为欣慰地看着台阶上的两人像是抱了会,然后陆少小心翼翼扶过先生的手臂,走下台阶拉开车门,把人好好安放在后座。

但他没想到,紧接着陆霁就关上了车门,隔过车窗冲姚维挥手道别。

“姚哥,”青年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我明天就回里昂了,有机会下次再聚。下雪路滑,路上开车小心。”

姚维愣住了,本以为陆少会一同上车,难道他这次回国,只为了参加简天昱的订婚宴吗?他下意识透过车前镜去看自家先生,却见柏青梣听到这句后,秋水眸里竟然流露出几分释然放松的神色,松下心神咳了两声,用手帕习以为常拭净唇角血迹。

然后将手帕拢在掌心,一只手轻搭在胃部,抬了抬眉示意姚维开车。

BI事务繁重,所谓的元旦假期对柏先生而言向来不存在,何况最近还出了大事。姚维本想找机会和陆霁见一面,但柏青梣的机票就在第二天,他陪先生飞回S市,不料当晚就接到了陆霁的电话。

“姚哥,”青年嗓音成熟了不少,语调却依旧明朗轻快:“你回S市了吗?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

“……对,我买的高铁票,昨天晚上就离开帝都去S市了……帝都哪还有什么人要见啊,我就盼着赶紧和你吃个饭,上回你送我去机场,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姚哥。”

陆少总有本事把话说得冠冕堂皇,顶着请姚维吃饭的名头,结果见面第一句就问:“你家先生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咳血?”

姚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半年来柏青梣咳血已经是常事,曾经觉得很吓人的事,时间长了也会司空见惯。他犹豫着道,“没有很严重……先生还在公司开会,我和他请假了。”

陆霁叹了口气,并不意外那位工作狂元旦加班。他自己的车丢在帝都陆家,只好劳烦姚维来酒店接他。入目还是那辆劳斯莱斯,他看了会又忍不住惦记,记忆里柏青梣并不喜欢假手于人,大多自己开车往返,那姚维把他最喜欢的座驾开出来,先生又该怎么办。

总不能是,晚上直接睡在办公室了。

陆霁越想越心惊肉跳,他性格本就冷静细致,在ICPO多次主持搜查课,更是在细节上格外较真。昨晚短短片刻相逢,他就察觉许多异样,送走柏青梣后立刻退掉机票,转而来S市和姚维见面,却不想每聊一句都让他更惊心。

姚维:“这两个月先生身体不好,很少自己开车了。”

“唉,陆少,”他说完忍不住叹气,“我们找家饭店,边吃边说吧。昨天先生还和我念叨,说你自己一个人回国,昱少最近忙着结婚,都没人能陪你吃个饭……你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我去机场送你,先生肯定会批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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