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府在城东,宅院要圈了半边山头去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院墙围着,还雇了不少仆从轮班守值。
这种院墙,白日里就得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进。
雇这么多仆从,我就不信他年过半百的卿宗主记得清。随手敲晕一个,扒了衣服往门口那古董大花瓶里一塞便万事大吉。
“百吉,你浇花还是撒尿呢?磨磨蹭蹭的,搞快点!”
“快了快了,我马上去屋顶换班!”
哦,原来这倒霉小伙叫百吉。身量不壮,衣服正合适;屋顶巡逻,我最拿手。
趁这位百吉回头的功夫,我一个手刀劈向他后颈。
百吉兄弟,对不住了!
我换好衣服一个滚翻跳上屋顶,屋顶换班的伙计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万寿。”我随口胡诌道。不敢叫百吉,没准这人认识百吉呢。
“身手不错,模样还挺清秀。老爷最近换口味了?”
我呸!卿宗主是风流,可我一个百晓生都没听说过卿宗主还好男色这口。你想调戏新来的也就罢了,非得把锅扣到主子头上。
那人一分钟活也不想多干,笑了一声便跳下去了。
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卿家雇仆从的标准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且不管他,先看看府内什么状况。
卿府白墙黛瓦,各个屋子都有连廊相通,气派是足的,也正好方便我这种走屋顶的。
院子里走动的是荣三娘的两个贴身侍女,点翠、金钗。几个小厮围着这俩大丫头满脑门冒汗。
“叫你们看好夫人的呢?小姐不见了,如今夫人怎么也看不住!”那个叫点翠的丫鬟呵斥道。
“夫人前几日就有些不对劲了,拉着小姐要总要躲我,说了让你们多留心,一个个当耳旁风!小姐不见了可以是顽皮,夫人不见了算什么?”金钗附和道。
几个小厮战战兢兢不敢答话。
说起来这位荣三娘也是会武功的,只是被关在这宅院里太多年,人们都快不记得了。
十二年前,卿秉轩——也就是卿宗主,惦记上了荣三娘的美貌。卿秉轩生性风流,大半个院子住的都是小妾。三娘当年才十五,卿秉轩最大的儿子都有十六了。荣家好歹也是个武林世家,哪有把女儿嫁给人家做妾的道理。
更何况卿秉轩对待妾室极为残忍,绝不留庶出子女。风流过后自己提着裤子走了,喊两个小厮用铁棍击打女子的下腹,见血才停。
好几个文弱女子都是死在卿秉轩的塌上。
只有一个极为美貌的歌姬卿秉轩没舍得打,事后搂着安抚了一夜,生了个白白净净的二公子卿玉仪。
不过那歌姬后来也被杀了。
按理说,这种人虽贪色,但利益还是算得清的,就是算清的法子格外暴戾。
可谁知卿秉轩突然选了个为美色不顾一切的剧本。
荣家刚拒完卿家的提亲,那边卿秉轩的正妻何氏就暴毙了。
把三娘嫁过去做正妻也不行,总之就是不行。
卿秉轩直接带着人杀过来了。
荣家少宗主,少宗主的夫人孩子,还有嫁到方家的荣二娘,连同着方家人,一个不落地全被卿家杀了。
这话也许不太严谨,风传荣二娘的儿子跑了,但没人见过,甚至有人说荣二娘根本就没生过儿子。不过就算这莫须有的儿子活下来,也在武林销声匿迹了。
卿秉轩灭人满门,强抢了荣三娘为妻,还将她幽禁在卿府。不知是一把年纪情窦初开还是色迷心窍,总之从那往后再没碰过他大半个院子的妾室。
起初不少人猜测荣三娘会自尽,谁知荣三娘活得好好的;又有人猜卿宗主会死在床上,谁知卿秉轩也活得好好的。
两人还多了个女儿。
卿宗主对小女儿极为疼爱,武艺教、书画也教。卿宗主深知自己仇家满地,想给女儿找个官家靠山,从此脱离武林是非。
所以他拿着一箱金子到我铺里求我给晗光和符将军家的公子做媒。
于是醉南春里有人写话本子,什么“十里血溅为红颜,卿府春深锁三娘”都出来了,说这是惊天动地的爱情。
爱不爱情不知道,反正挺惊天动地的。
荣三娘跑了我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只会嫌她跑得太晚。
夏末正午,烈日当头。黑瓦片晒得烫,底下也没什么好听的,这群小厮叽叽歪歪说不出一句实在话。
北边全是下人和躺在床上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小妾,没什么好看的。我起身跳去东边宗主住处。
刚跳了一半,人还在回廊顶,只听下面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喊道:“不好了!出事了!万寿被人打晕了!”
我差点一跤从屋顶跌下来。
三年不接活,还是有点生疏大意了。没想到还真有个伙计叫万寿。
百吉、万寿。
百吉是我敲晕的,人还在花瓶里。万寿又是哪位打的?
不好,先撤为妙!
树影摇曳,我一回头,梧桐叶中蹿出一个人影。
还未看清那人是谁,一只大手覆上面来,随后腰间一紧,脚下一轻。
风声簌簌,忽明忽暗。那手掌移开时我已落在卿府后山的竹林内。
我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圈住腰搂在怀里。
那人低低笑了声,松开放在我腰间的手。
身姿挺拔,眉清目朗。这不是屋顶那个换班伙计是谁?
“万寿,我记得我把你敲晕放在酒缸里的来着。”那人拍了拍衣袖,笑眯眯道。
“那挺巧,我敲晕的那个叫百吉。”
不羞不羞,这种无赖就爱看人羞。他无赖,那我就比他更无赖,万不能让他如了意。
“今日之事,怎么谢我?”
“想搂我的腰可不容易。你搂了好一会儿,够抵这点小忙了。”
还谢?想什么呢!我庄老板用不着你救,不计较你趁机揩油都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网开一面。
那人盯着我笑,眉梢眼角皆是落拓肆意。他那眼神似乎在等我说什么。
让我先自报家门?不可能的。
“那算我们有缘,来日再见!”
他见我没有坦白的意思,也不多计较,三两下点着竹子从空中走了。
竹林荡开一层涟漪,几片竹叶沙沙落下,恰如惊鸿掠过。
傍晚,官府的柴玄文又来了,真是锲而不舍。
这次柴玄文的态度好了许多,我也请他坐下给倒了杯茶。
“卿家的小娘子死了。”柴玄文的语气很是疲惫,“尸体是在卿府后山的竹林里找着的。小姑娘胸口插着一把镶玉的匕首。”
本以为闯荡江湖多年,对生死已差不多麻木了。谁想得知卿晗光死了,我喉头也有些堵。
我对卿家人没什么好印象。
卿承轩暴戾贪色,他的几个儿子也是各有各的奇葩。
可卿晗光还是个小姑娘,几天前还扑闪着大眼睛问我她那小未婚夫的八卦。父辈的恩仇轮不到她的身上。
可我不能表现出伤感,今天这位柴大人想必是来打感情牌的。
我呡了口茶水,慢腾腾道:“柴大人这是要卖我消息?这可奇了,从来都是我卖别人消息。”
今日的柴大人脾气也好了许多:“我知道江湖的事复杂,有许多事你不方便说。可平州有人报官,既然报上来了我就得管。”
“那报官的是谁?”我眯眼道。
柴玄文攥着茶杯不吭声。
“那柴大人打算这么查?”
“报官的是个蒙面人。说一旦有人知道他报了官,他这条小命就不保了。”柴大人叹了口气,哀叹道,“我查?我能怎么查……?唉!如今这世道,官府哪有你们江湖人能耐大!”
“卿府宁愿一口咬定卿晗光是自杀,也不愿我们的人进屋查看。”
好吧,我承认柴大人这出苦情戏唱得好。一个上任不久的年轻人,三年功绩在一个世家面前不值一提。若是风波再起,他这个太守前三年就是白当了。
武林世家在话本子里是挺风光,可只需出一届不仁不义的宗主就能让江湖全乱套。
要说太平,还得是清官保得住。
柴大人只是亏在不会武功,平心而论,官还是当得不错的。
这江湖案子找我这个百晓生,也勉强算是找对了。
“大人不会武功,文戏倒是唱得出彩。这件事我会查,可仅此一次。查清楚了我会告诉你,剩下的该怎么惩怎么罚由官府定夺。”
柴大人这才喜笑颜开地走了。
没办法,这没银子的活,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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