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根据半仙的描述,我们得知那是三位将名字写在同一个帖上的结拜姐妹。首次挑战的对象就是三人组合,多少让我感到压力,但接着我又想起妙霰——多人组合未必实力更强,很可能是为了掩盖短板,若她们也像我和妙霰这样强弱分明,就不足为惧了。
“两位门主有何良策?”半仙问道,“请告知仆子,好及时准备。”
妙霰看向我,我心里盘算着敌人打听到妙霰的藏身处后,会如何行动。既把名字写在一张纸上,必对单打独斗的实力不够自信,这样的人往往不会竭尽全力,而是有所隐藏,以备再战。
我若是她们,会派武功最弱的那个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剩下两人找寻目标下挑战书。若成功了,三人一同瓜分胜利硕果,若不慎失败,因第三人还藏匿着,不算满盘皆输,也就无法被夺走布帛。
如此看来,最难的或许不是打败她们,而是把三人搜罗到一处吧。
我向妙霰和半仙说明了担忧,半仙道:“彭门主不用担心,本教有规矩,主动下帖者不可怯战,必须所有成员都在场,签了字画了押,才认定挑战有效,否则被挑战者可以不承认结果。”
原来有这条规矩,那就好办了,我道:“你们负责把她们引到一个相对封闭、难以逃脱的地方,剩下的交给我来。”
“门主们觉得什么地方合适呢?”
妙霰看了看周边,问我:“这里如何?”
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又怕说得太直白伤了感情,既然妙霰发话,我便借坡下驴道:“挺好,但最好是引到屋里,来个‘瓮中捉鳖’,胜算更大。”
半仙终于听明白了:“二位说的是我家?”
妙霰老成地点头并许诺道:“这是我们的开山之战,念你贡献场地有功,本门主为你记着了。”
半仙心疼地看着四周可能被打坏的一切:老木桌子、木椅子、破渔网,一桶刚买的蛤蜊,两棵树,一园子辣椒和小葱,虽然没什么值得惦念的东西,她还是很心疼,讨价还价道:“就在院里吧,别去屋里了……引到院里容易,屋里更难不是?”
“院里就院里,那就不进屋了,”妙霰极力消解她的不舍,“你不是想见教主吗?你牺牲那么大,只要我有机会,绝对会在教主面前引荐你的。到时请她老人家亲自指点,想必你会受用终生。”
半仙暂时妥协了,撅着屁股去收拾“贵重物品”,桌子无法搬到别处,她就把椅子都藏进房里,若非装蛤蜊的桶子味道太大,她也想一并搬进去,如今只能仔细放在门后,生怕被我们毁了。
相比于她的复杂准备,我们的计划非常简单——让妙霰和半仙这两个不会武功的家伙在雪滩故意暴露行踪,将敌人引到半仙家中,我匿于暗处,伺机关门打狗便好。
临出发前,我让妙霰务必当心,她却满不在乎地挥手道:“几个蟊贼算什么,日后还要挑战‘人门’‘母门’呢。”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初入江湖的我,然而我已经受尽江湖拷打,行事愈发谨慎了。
——
2.
我身披黑衣,隐藏在烟囱一侧,密切留意宅院和周围的风吹草动,一直等到夜深,风吹得身上冷飕飕的,才听见小巷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妙霰和半仙慌慌张张地跑着,身旁跟着两个黑影,一个在后面追,一个在侧面的围墙上跟进,妙霰她们看似被逼得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半仙的家宅。
刚进门,妙霰就回身拉半仙进院,而后把闩落了,靠在门口疯狂喘气——这也是我们商议的细节。不会武功之人往往觉得锁住大门就万事大吉,妙霰越做这种“无用功”,越能打消敌人的戒备和怀疑。
半仙家的院子被她收拾得异常整洁空旷,就连小辣椒都摘掉了,只剩下一张大桌子,半仙便扶着桌子猛喘气,把算命招幌当成拐棍抱在怀里。我不知道她方才经历了什么,招幌的棍子已经折成两段,被布裹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她头上的巾帽也跑没了,比妙霰还狼狈,喘匀了气后第一句话是:“怎么能往我幌子上砍呢?这可是我朋友送的!”
“还好砍的是幌子,不是脖子,”妙霰沙哑道,“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兵器,合着就是幌子?你拿这玩意出来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配合她演戏?半仙百口莫辩地扛着她的“镰刀”,放下不忍心,扛着又受气,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拿着手臂长的钢刀翻进了院子,稳稳落在两人中间,把妙霰吓得一个屁股蹲儿坐在门前。
“不逃了?看你们那点儿出息!”她将刀背架在自己肩膀上,“史觉非这种前辈高人怎么就看走了眼,收个窝囊废当干女?识相的快点把秘籍交出来,别费我口舌!”
妙霰的演技好极了,似是强忍畏惧,带着哭腔道:“你若敢欺负我,当心我师傅找你们报仇!”
“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史觉非已被押解去统武处了,她曾经的仆子今后跟着你,真是好一笔巨款!就是不知你有没本事守住。小妹妹,我是江湖中人,信奉弱肉强食,是不会可怜你的。”
见妙霰抖若筛糠,她又看向半仙:“这样无能的门主,你还要跟着?”
半仙与妙霰不同,她虽知道我们的计划,毕竟相处时间还短,见我没了踪影,便有些忐忑,脸上的犹豫倒是八分真实两分伪装。而妙霰的演技实在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求饶,半仙愈看,忐忑愈多。
说话间,黑影的同伙也从院墙外翻入,她明显是探测过周围才过来的。“没有人。”她言简意赅道。妙霰悲愤道:“我死也不会交出秘籍!我跟你们拼了!”
半仙连忙拉着她:“使不得,使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也是个命苦的孩子,竟被人耍了!”
妙霰还想同她配合着说上几句诱敌之语,毕竟三位敌人已引出其二,可半仙不给她表演的机会,悲哀道:“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将人引到宅院里一网打尽’,原来都是骗人!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姐姐嫌你拖累,不要你了!”
妙霰陡然一惊,万万没想到半仙说漏了嘴,连忙找补道:“你怕糊涂了吧……你要改投别处我不怨你,反正本门只有我一个门主,我誓死也要撑下去的!”
可惜半仙压根就没打算和她配合,自顾自陷入哀怨之情里:“你年纪小,哪里知道江湖人心叵测!你姐姐留你诱住别人,其实早揣上钱跑啦!少一个你,就少一人与她分利,你既不会武功,身板又弱,哪个会这么好心,真和你做姐妹!”
妙霰蹦起来捂她的嘴,却被那拿刀的逼回角落里,对方阴狠地注视着她:“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肥一块肉?是诱饵就说得通了。”
“二姐,此地不宜久留。”她的同伙警惕地张望四周,我将身体藏进夜色,伏得更低,好在她没发现我。更确切地说,她压根就没有看向我这边,反而让我的准备落空。那位挟持妙霰的黑影当即将一物塞给妙霰,又伸手进她怀中,将写有我们两人名字的布帛扯走了。
妙霰一看,那塞给她的是张挑战书,便顾不上扯谎了,大叫道:“等等!按规矩你们得在挑战书上签名,我那布帛里也不光我一个名字,不打败我姐姐是不作数的!我有权不承认你们的挑战!”
两个黑衣人竟然哈哈大笑,后来的一个道:“小妹妹,你听谁说过江湖是讲规矩的地方?”妙霰便知她们要耍无赖强行拿走布帛了,当即死死抓住一个人,高声嚷道:“你还等什么?既然人不齐也能挑战,我们又何必守规矩!”
她这话是对我说的,说完就被一把推到地上,半仙竟然还敢上前拉着妙霰,苦口劝她道:“你快低头服软啊!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
我无声地从房顶跃过院墙,落到两人身后,还在苦口奉劝妙霰的半仙看见了我,嘴巴还张着,后面要说的话却忘了。她脸上是悲喜交加疑惧交加的笑,怪得像是被几根指头生硬地摆弄成那个样子的。
妙霰也在笑,她道:“你们要倒大霉了。”
——
3.
单凭我落在两人身后都没引起警觉,便知她们的能力与我差一大截,现在院门闩着,虽然还有一个敌人不见踪影,但只要速战速决,那个也不足为虑。
我趁敌人尚未反应过来,横跨到一人身侧,劈手按住刀背猛抽,下招还在酝酿中,万万没想到兵器就这么被我抽走了。那人张着空空的手心震惊地与我对视,其实我比她还震惊,连忙一手刀砸在后颈,将其打晕在地。
怎么回事?武功竟然这么差,怪不得她探查不出我的位置,甚至都没来过烟囱附近,大概只学了个轻功就马马虎虎闯荡江湖了。若三人组中短板是她,长板应该就是这个凶巴巴逼迫妙霰之人,她见同伙已倒,率先向我发难,我来不及调整握刀的姿势,用手钳着刀身接下了这一击。
两道锋刃划出明亮的火星,热热的触感传到手心,我借着卸力的机会调转刀身,将握柄抓在手中,转防为攻,将她逼向院子一角。
此人比同伙好点有限,刀法使得虎虎生风,但像没学到家一般,快攻之下破绽连连。我虽不擅使刀,但与这样的角色对战还是游刃有余,只用十几个回合就将其兵刃打落。
那刀似是把不错的宝物,沉甸甸的,我的刀都卷了边,她的刀还纹丝不动,脱手后打着旋飞过半仙头顶,扎在她心爱的大桌子上,差点砍断半仙的发髻。半仙吓得屁滚尿流,一味往妙霰身后躲,妙霰完全没在怕的,正躲在门后拿桶里的蛤蜊当暗器砸人呢。
蛤蜊扔了一地,只有两个砸到了那人额头,还有几个砸到了我的手。我让她收了神通,妙霰警惕道:“你别大意啊,还有一个呢!”
我当然知道还有一个,但她不出现我也没办法,就在这时,耳廓倏然一动,我飞快捞起妙霰扔来的蛤蜊,对着声音的来处打了过去。我没有倩偶客抟丸打穴的功夫,只是力气用得足,准头意外地不错,那头“哎呦”一声,就有个黑影从院墙跌到地上。
“嚯!还真被你一网打尽了!”
妙霰转身抽出插在桌上的那把刀,跑去架在那大头朝下跌落院墙的敌人肩上,对方估计是不幸骨折了,挣扎半天都没站起来。
我把三人抓到一处,指挥半仙拿来绳子捆人,妙霰就开始搜她们的身了,挑战书和我们的那块布帛被妙霰拿回,她们的却迟迟没有找到。
处处都在坏规矩,还藏心眼!我料到她们就是没有带,妙霰偏偏不信邪,把两人身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终于在鞋里找到了写着三个名字的布帛。
“你们本就没诚意,这样的门主,败了也不冤枉。”妙霰一边写挑战书一边道,“现在是我赢了,你门下仆子收益全部归我,还有何话说?”她签完字,把挑战书交给我,我也签了名字。虽然进入“魔教”是件挺滑稽的事,但我们两个仍愿遵守游戏规则——这好像是件更滑稽的事。
我和妙霰商量如何处置三人时,半仙正打着灯笼捡拾地上的蛤蜊,妙霰方才扔了小半桶,可把她心疼坏了。突然,她的灯笼照到了那把宝贝长刀,眼睛顿时定住,费力抬起对她而言太重的刀身,仔仔细细观察良久。
我怕她伤到自己,提醒她小心点,半仙没理会我,喃喃地对刀的主人道:“你是不是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刀?”
那人冷哼一声:“若双刀在手,使出全力,哪里轮得着你们作威作福……”
我听她还有脸装模作样,又想砍她一手刀,没想到半仙比我动作还快,一把将那人衣领抓住了:“我认得这刀!一模一样的另一把,三年前就插在贾卦子的脊梁骨上!住在东门的贾卦子,是不是你杀的!”
刀的主人本事不大,脾气倒是阴骘得很,听她提及往日恩怨,竟然嘿嘿笑了:“果然天下算卦的都是一家,你跟我算命账,我还要同她算刀账呢!这么硬的骨头,砍得我刀刃都卷了。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借我点钱急用,若痛快给了,不就相安无事?何至于赔掉性命。”
她的同伴见气氛不对,忍不住提醒道:“二姐……你少说两句。”
“贾卦子家卿早亡,唯膝下两待哺弱儿,你明知其苦,还要逼迫!逼迫不成,就杀人劫财?!”半仙说到悲愤处,挥起那把刀,想要砍了她为贾卦子报仇,可那刀太沉,反而把自己挥得跌了个狗吃屎。她放弃了刀,四下寻觅,拿起自己已成镰刀的招幌,一边摘掉布幌一边说:“这还是贾卦子带我入门时为我制备的!我找了你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你、你给我记着,这一棒子是贾卦子打你的!”
她闭着眼睛将半截木棍挥了出去,正中那人头颅,“咚”的一声巨响后,棍子又断了一截,那人身体颤了颤,竟然还未倒地,一双阴狠的双眼看着半仙,嘴角流血笑道:“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一定……”
不待她说完,我抡起剑鞘给了她后脑一下,她眼睛翻白,轰然倒地。我又转向那个硕果仅存的俘虏,她都吓哭了:“此事我没参与,我不知情啊!她们非要拉我入伙,其实是想让我掏钱买酒喝……”
不管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也给她抡了一下,耳朵终于清净了。
“原来她曾有命案在身。滥杀无辜,已非江湖恩怨,我看还是交给官府处理吧。”妙霰道。
我表示赞同,其实内心深处是宁愿交给官府处置,也不愿私设公堂沾染因果。妙霰总不能一直流落江湖,她迟早会回家,背上人命官司对名声有影响。
唯独半仙竭力反对。
“要是衙门不管呢?”她道,“这里衙门内部也盘根错节,有些衙役甚至投入我教,借职务之便吸敛钱财!这样的人若能伸张正义,三年前凶手就落网了!”
“就用这三个人试试雪滩官府的态度也好。”妙霰对半仙道,“你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你来口述,我写讼状,我倒要看看她们管不管!”
那天晚上,妙霰和半仙写了一夜的讼状,我烧水蒸了点蛤蜊,备好简便晚餐。天微亮时,将五花大绑、头罩麻袋的三人连同讼状扔在官署门口。
我一人折返三趟才把事情办妥,肚子里填的那些蛤蜊都耗光了,筋疲力竭地回到半仙的家,刚进门就闻见米饭的香气,桌子上竟然摆着三大盘热气腾腾的菜,有鱼有肉还有米。
半仙惭愧地对我道:“我服啦!从今往后,我再无二心地跟定你们啦!真不好意思,我当时还疑心彭门主丢下我们,自己跑了。”
妙霰一边吃鱼一边笑:“怀疑是人之常情,何必愧疚,你今日知道我们可靠,也不算晚。”
半仙感激得热泪盈眶,更加死心塌地为我们出谋划策。我坐在桌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琢磨接下来的战术。
这三人是我们精挑细选出实力较弱的对手,如今看来扮猪吃虎勉强可用,就是不知能否故技重施,毕竟江湖上的风吹得蛮快,史觉非被押送统武处的事,都已不是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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