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欲其前,患其后

1.

石太阴尚未气馁:“偷了钱,却没带衣服和其他东西,说明这次出门不适合背包裹,大概为了不引人瞩目吧。”

我故意打岔:“若慌慌张张,来不及收拾呢?”

“既有人里应外合,一定有所计划,怎可能慌慌张张。”石太阴轻描淡写地将我的猜测驳回,又问玉姑姑,“几时发现小姐不在的?那时诸位都在何处?”

玉姑姑说她在自己房间里,贺四儿则去医署拿滋补身体的药方。石太阴又问最后见到妙霰是什么时候,大家竟众口一词说是昨日傍晚,石太阴说道:“贺小郎何时起床的?起床时没见到小姐?”

贺四儿和妙霰的卧房共用一个厅堂,起居总会碰头,但贺四儿道:“我的房间另有一个外开的门,若小姐不想我们去见她,就会锁了这侧的门。”玉姑姑附和:“是的,小姐经常不许旁人入内。”我也作证:“尤其是我,我十年来加上这次,只进过房间三回。”

石太阴说道:“就算不出门,总不能不吃饭吧,今早吃食怎么送去的?”

玉姑姑一拍大腿:“正因她没吃,才怕她饿着嘛!”

我不知石太阴问出了什么线索,总之她听完就一头栽到贺四儿的房里,把贺四儿吓得身体发僵,冷汗直冒。她在房里看得异常仔细,几乎把能看的地方全看了一遍,又沉默着往外去。我借口帮她勘察室内,实则沿着石太阴走过的路线走了一遍,飞快琢磨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毕竟不是她,看出了个一无所获。

院外众人正按照石太阴的吩咐,埋头做自己的活计,抽空向这边投来关切的一眼。宝柳自打来了府上,就被分配了扫院子的工作,此刻也拿着扫帚走到贺四儿窗外,探头探脑地看。我突然觉得他有点碍眼,因为他几乎和石太阴的身影重合,石太阴捂着嘴拧着眉毛,左一步右三步地观察,宝柳也拎着扫帚严肃着脸,左一步右三步地打扫。

我忍不住吩咐一个路过的小奴:“去把宝柳公子叫回来。”就在这时,石太阴对我挑唇一笑:“哦,我明白了……”宝柳也蓦然惊诧道:“诶?那不是小姐的鞋子?”

我一时之间都不知该看谁,但宝柳的惊诧成功将石太阴的思路打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去,竟是另一边院墙下那个黑色的东西。

石太阴眯着眼睛道:“鞋子?你怎知是鞋子?”宝柳道:“我见过这双鞋!就是小姐的!”石太阴沉吟片刻,还是跟着宝柳去了。

见她被绊住,我连忙把贺四儿扯进屋里,问他前因后果,贺四儿并不瞒我:“是我帮小姐逃出去的。”

我半颗心留意石太阴那边的动静,半颗心担忧贺四儿露馅:“为什么呀?”

“将军命她娶龙文贲,不是商量,已是板上钉钉了。”贺四儿道,“将军说既然想通回家,就要承担责任,还命我再做一次‘开蒙’准备。”

哦,难怪她要逃跑。若她娶了龙文贲,就没张处麒什么事儿了,也没左拥右抱什么事儿了,毕竟武德侯家的公子不会像龙文贲那样没尊严地伏低做小。

“她去哪了?”

贺四儿答:“说去找你了。”

找我?她连我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我?

妙霰算是把逃跑当成了武器,稍有不顺就祭出此招,绝佳帮手贺四儿巴不得她跑,他不喜欢龙文贲,从小就不喜欢,自然也不希望龙文贲嫁给妙霰。

那只鞋子估计是被其他人扔出来声东击西,又怂恿宝柳这个傻瓜出面牵制石太阴的,我知道院里但凡有脑子的,都同我一样猜到贺四儿是帮助妙霰逃跑之人,但这些小伎俩真能蒙骗石太阴?别到时候贺四儿难逃责罚,宝柳也跟着连坐。

不能任由他们胡来,我朝远处唤道:“石官人,你回来吧!”

石太阴果然不是好糊弄的。她磨蹭半天才回到我身边,问我有什么事,我道:“宝柳刚来几日,他能知道什么?”石太阴噙笑眨眼道:“纵不是他在声东击西,也是旁人布置的障眼法,我看看还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我问:“你的目的是找到小姐,还是让这院子所有人不得善终?”

石太阴说道:“当然是找到小姐啦。”

“我能找到她,”我正色道,“但我有个要求,你不要再把别人牵扯进来了,满院都只是护主心切之忠仆,不是罪犯啊。我找人,你结案,就这么简单。”

石太阴说道:“你若真有本事找到她——那好,就听你的。”

——

2.

为今之计,只有出此下策。

我对妙霰去了何处毫无头绪,但我知道,她一定就在冯台打听我的行踪。找下落不明的人很难,找想见我的人不难,唯一为难的是这个石太阴。我的动作必须比她快,找到妙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自行回家,否则落在石太阴手上,她会把贺四儿宝柳连带着一群人推上铁证如山的案桌。

为限制石太阴的行动,我决定时刻将她带在身边,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可放心不下。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也不知石太阴是真拿我当“自己人”,还是一向有极强的分享欲,我带着她走在第一次逃跑时走过的街衢上时,石太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一个很简单的金蝉脱壳之法,帮忙的就是贺公子,身为侍梳的他知道如何用妆色遮掩面目,也与妙小姐身形相似。两人交换衣服,妙小姐扮作贺公子借口取药出门。只要我们去医署询问那时贺公子去没去过,也就有了证据。”

“贺公子的鞋上没有灰尘,不是走远路回来的样子,这是其一;其二,钱应是临时想起塞给妙小姐的。钱匣镜子上留下了手印,却端端正正摆在抽屉里,正说明拿钱时慌张匆忙,送走小姐后,才有闲心将一切恢复原状。”

“至于宝柳公子带我去看的鞋子,有处针脚重新缝过,应是妙小姐穿坏的,放在谁人手中缝补,修好后尚未还回。见我马上要揪出贺公子的狐狸尾巴,忍不住来场声东击西的戏,扰乱我的视线。”

找一处妙霰不在,找两处还不在,我心里焦急,又被灌了一耳朵话,有些反感石太阴的“机敏伶俐”,我问她道:“如果找到小姐,你打算怎么跟妙将军回话?”

“实话实说——总不能你找到了人,我什么都没做,将军会怀疑我的能力。”石太阴说道,“至于你不想牵扯旁人,这很简单,找回小姐后,让她一力为下人担责就是,结果可以不予追究,但流程一点也不能马虎。”

合着她压根儿没想答应我的条件?我道:“将军怎会怀疑你的能力?你可是龙行史举荐来的。”

“所谓‘耳闻不如目见’,我在溪斋纵然有口皆碑,妙将军也没有亲耳听闻不是?”石太阴说道,“你当将军为何让我负责探查小姐下落?一则我是新来的,与小姐没有私交,也不会行包庇之举;二则,这也是对我能力的一次考验。”

多新奇啊,找妙霰这种家常便饭的事,竟然成了考验。

“将军的评价对我很重要,这关乎我能否留在冯台任职,我若想将来成为天下第一神捕,还要看妙将军的态度。”

我看出来了,此人的脑子已被上进心锈住了,说再多道理也没用。虽然只和石太阴接触了短短的几个时辰,对她的厌恶感便迅速积累。我怀疑妙霰就在那间饭馆,但万一还找不到呢?石太阴会不会不再信我,单独行动?

届时我便诉诸暴力将她绑了,料她一介文人,无法反抗。找不到我就豁出去了,若能找到,我也不用做得那么绝。

小祖宗,你去哪里了?

街巷的尽头是我们曾半夜偷饭吃的小馆,我猜妙霰有很大可能性在附近,当初落在这里的荷包简直成了她的执念。如今再次离家,又有用到钱处,她会想把荷包拿回来。

这些线索我暂时不想提供给石太阴,只让她跟着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小馆门口,石太阴突然道:“你找对地方了,小姐确实来过。”

“啊?”

她指着沙地上半枚足印道:“这个大概是妙小姐的,年纪对得上,她确实来过,进没进去难说——这是何处?”

就这半枚鞋印,能看出年纪?她不会在胡扯吧?但我紧接着认出了妙霰鞋底的印花——那是玉姑姑特意选来的,她十五岁乃至十八岁不同尺寸的秋鞋底下,都有这个纹样。

石太阴依旧喋喋不休地教我分辨:“老百姓的鞋多用草绳结底,一来秋季多雨可以防滑,二来材料便宜耐用。妙府砖铺地多,没有防滑需要,更不用控制开销,喜欢穿舒适的平底。”

我信了:“走吧,进去打听一下。”

我和石太阴一前一后迈进门槛,正撞见掌柜端着一碟蜜饯往外走,她竟还认得我,愣了愣就叫:“是你,个偷饭吃的贼嘴子!”话音刚落,反身抽出靠门倚放的闩木就要打,我吓得往后一退,撞到石太阴,她一只脚还在门槛外,当下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等等!你认错了!”我不忘扯着石太阴让她起来,一时犬吠如潮,这家店主被“贼”光顾一次,竟亡羊补牢,做出如此多的防护,真让人始料未及。

来不及询问妙霰的下落,在狗咬到石太阴之前,我手忙脚乱地将她拖走了。

——

3.

“你还当过贼?”我们返回小巷后,石太阴惊魂甫定地问。她的脚被崴了一下,扶着墙不停地揉。我不愿对她吐露太多过往,只知道妙霰大概没进去过,若她去了,也要被打出来。

我想唤她去下一处找,但石太阴摆手道:“走不了啦,我脚疼。更何况,我确信她就在这儿。”

“不会,”我道,“小姐怕狗,你没听见方才狗叫得多大声吗?”

“所以她没进去,只是在四周逡巡,”石太阴说道,“里面是不是有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或者物?她放弃舍不得,想去拿又不敢。”

这下我更不敢让石太阴自己行动了,说什么也要拉她起来,她说走不动,我就说背她,握住她的手腕,没想到手心骤然一空,她的腕子抹油般从我的五指间滑落,仿佛抓着的是一条泥鳅。

她委在地上,对我“嘿嘿”地笑。

“你会软功?”我问。

“溪斋可是有名的匪窝,没点防身功夫怎么行?”她道,“你也别想强硬带走我了,世上能绑住我的人不多,我确定小姐就在附近,你想去别处调查尽管去,我可不上你的当。”

“你怎么……”我刚要说话,忽有一股劲风朝着石太阴脑后袭来,她微笑还在脸上,两眼一翻,头就栽在我怀中。我惊魂未定地看向她身后那根腕子粗的木棍,以及拿着棍子冲我挤眉弄眼的妙霰——她还真在这儿!

“总算逮到机会了。”妙霰道,“这人好能说,舌头是租来的吗?不用就亏了。”

我连忙试探石太阴的鼻息,还好,没死,脑袋也没出血,只是鼓起一个大包。妙霰可真厉害呀,一点内力都没有,打出来的都是内伤。

“这回又为什么呀?”我道,“贺四儿说还是为了娶龙文贲的事?”

“是啊,母亲让我娶龙文贲,我说要麒哥哥,母亲就说,那样也好,她和龙行史正有个好人选,择日把龙文贲嫁了,让他不要肖想我,也能凑个‘双喜临门’。”妙霰道,“哪里是‘双喜’呢,分明是破坏了我的筹划。爱谁喜谁喜吧,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回来正中母亲下怀,不回家反倒有谈判的筹码。”

我道:“你这又是从看出来的?”

妙霰理所当然道:“母亲只我一个孩子,若不依我,我就终身不娶,我看是她愁还是我愁……”

我觉得她离终身不娶不远了,照这么折腾下去,放眼南郡还有哪个肯将男儿许给她?我怀抱着晕厥的石太阴,看着身穿贺四儿衣服的妙霰没心没肺地冲我笑:“不想啦。后丘在哪?叫上他,咱们北上看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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