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六章

沈栖迟动作利索,不多时便割完余下麦子,他将所有麦子垒成垛,盖上粗布,四角用石块压住,再去菜畦里将被夙婴踩坏了的菜和摘了叶的萝卜拔出来塞进菜篮子,便唤上一旁等待的夙婴启程回家。

他们出来的早,回到家中方巳时过半。沈栖迟将菜篮子拎到厨房,择出其中的野草野花,挑了些形色好看的,找来一青瓷玉壶春瓶插上。这玉壶春瓶釉面通透如同青玉,其上裂纹如冰,端的是上乘之品,若是懂行之人在场,定要说拿此瓶插些山野花草乃是暴殄天物。

但夙婴不懂,只是略带不解地看着沈栖迟摆弄那些花草,细致地调了位置,往瓶里加了清水,而后端去书房案头摆着。

书房陈设简单,却是整座院子里摆放物什最多的地方,以竹帘与客堂相隔,靠东铺一筵席,筵上摆一栅足案,案上笔墨纸砚书简样样不缺,由右侧放着桐木画缸,里面起码有十余份卷轴与羊皮卷,博古架置于北墙,其上书卷琳琅满目。

不大的书房被塞得满满当当,夙婴立在竹帘处,看沈栖迟跪坐在案后整理书简,于左侧腾出一个空位,将玉壶春瓶放了上去。

秋日田中开的花草多是些野菊、紫菀和蒲公英,蒲公英风吹易散,如今这玉壶春瓶里插的多为各色野菊、秋英和紫菀,放在临窗的案头,半边沐浴在洒进支摘窗的日光中,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不吃吗。”他问。

“这些花草可做观赏,非人可食也。”

“既不可食,为何不扔掉?”

“瞧着顺眼,便放着罢。”沈栖迟往砚里盛了勺清水,执墨缓慢研磨,待墨色渐浓后便提笔蘸墨,另一手抽了张书笺出来。墨迹在纸上舒展开,夙婴自是看不懂,只觉得沈栖迟悬着节伶仃手腕低头书写的模样又有一种别样的好看,于是走上前绕到书案后方,在沈栖迟身侧坐定。

他坐时不像沈栖迟规矩,两条腿盘着,肘撑在案上,手掌支着脸,发丝将垂未垂地落在案上,低眸瞧沈栖迟笔下的书笺。

沈栖迟对待这封书信显然极为审慎,时不时就要停顿片刻,略加思索再接着下笔,写完后仔细晾干墨迹收进招文袋里,系紧丝带,又在招文袋上提了几个字,做完这一切后方放下笔,对夙婴解释道:“此为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人之间除了以言语交流,也常以书信往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想法。平生读书明理,科举入仕都离不开这四样东西。”

夙婴兴致缺缺。

沈栖迟观他的模样,提笔在素纸上写了几个字。

“你瞧,这是你我的名字。”

夙婴稍稍直起身子,沈栖迟先后点过两个字,一字一顿道:“夙婴。”又点过并列的三个字,“沈栖迟。”

夙婴默念:“沈栖迟。”

沈栖迟笑笑:“要试着写写看吗?”

夙婴看他。

“来。”沈栖迟将狼毫塞到夙婴手里,起身绕到他右后方跪下,伸手纠正他提笔姿势,覆住他手背,带着他一笔一划写道:

夙婴。

夙婴不得章法,尽管有沈栖迟带着,笔下的墨迹仍旧歪歪扭扭,全然不比沈栖迟写出的字样清雅端方。他憋闷,不由牟足劲运笔,然而笔下一重,纸面晕出浓重墨点,反使墨迹更为不堪。

“放松。”沈栖迟轻笑一声,“跟着我运笔。”

淡香的气息拂过耳畔,激起一阵麻痒,夙婴扭头,沈栖迟白净的容颜近在咫尺,胸腔里那颗迟缓跳动的心又开始作祟,失了分寸,翻来覆去地鼓噪。

“专心。”沈栖迟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并未看他。

夙婴转回头,看着纸上逐渐延展的墨迹,却难以全神贯注。他右手完全放松,任凭沈栖迟带着他写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夙婴二字铺满整张纸面,变得工整流利。

“记住了吗,你的名字。”

夙婴扭头,盯着沈栖迟,俄顷倾首,蹭弄他颈间,而后抬首缓缓点头:“记住了。”

沈栖迟摸他发顶,赞他聪慧。而后松开右手,有搁笔之意。

夙婴不解:“不写你的名字吗。”

沈栖迟微顿:“欲速则不达,今日先学你的名字。”

“噢。”

沈栖迟拿起写满夙婴名字的纸张,卷好放进画缸里,又问道:“这里比之鹿崖如何?”

夙婴不假思索:“吾不喜。”

沈栖迟一顿:“是什么让你不喜?”

“不喜人身,不喜你与旁人讲话,不喜不能常与你相伴。”

他对相伴的定义实在太为苛刻,定要时时黏在沈栖迟身上才称得上一个伴字,沈栖迟失笑,又道:“可有所喜?”

夙婴思索一瞬,道:“昨夜的褥子,今晨的鸡蛋,还有方才写字的时候。”

沈栖迟点头,看了眼院中的日晷,将近午时,便道:“你今日还未修炼,我去烧饭,此处日色最盛,你便在这里修炼片刻。”

夙婴有点不情愿。

他道行已深,根本不差这一日两日的修炼,再者他之修炼不过化为蛇身吐纳天地精华,运转周身灵气,无需何等精妙之法。即便是以人身走动之时,也可随时吐纳运转灵气,只不过效果大打折扣罢了。

在经历情潮之前,他便是时刻修炼,餐风饮露,灵果为食,偶尔才离开结界寻点荤腥打牙祭。经历情潮之后,更是方觉从前不分日夜修行的日子有多寡淡无趣,况且沈栖迟身上的气息虽不如日精月华山泽灵气可令他修为增益,可却如春风化雨般令他陶然。

沈栖迟于此事上半步不让,虽不见厉色,口吻却不容置喙:“每日至少修炼两个时辰,子午之时,一刻不能少。”

夙婴只好应下,留在书房修炼。

他修炼时专心,沈栖迟用过午膳回到书房,黑蛇尚盘踞在方才的位置一动不动,瞧着像是在酣眠,若变换角度仔细看去,方能瞧见周身莹润的隐隐微光。

沈栖迟不欲打扰,从博古架上随手取了一卷书,正欲退出时院外忽传来一稚嫩清脆的声音。

“夫子,夫子!”

但见一垂髫小童从院外跑进,轻车熟路地直奔书房轩窗而来。

沈栖迟脱了鞋疾步上筵,走到夙婴外侧跪下,见挡不住又快速撩开衣摆,刚将黑蛇盖住,小童便已趴到窗沿上,睁着双明亮灵动的眸子瞧沈栖迟。

“沈夫子,我家先生托我来问,你既已归家,何时回村塾授课?”

袍下黑蛇微动,沈栖迟隔着衣袍按住他,本想说下午便可回塾里,脑中忽闪过夙婴方才之言,便对小童道:“你回去转告萧夫子,便说我家中还有要事处理,再宽限两日。”

小童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盯着案头的野花束,沈栖迟抽了两三枝出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饴糖,一并递给小童。

“谢谢夫子。”小童脆生生道谢。

“还有一事。”沈栖迟道,“之后我的经课会有一名助教,不占束脩,请萧夫子在我旁边增设一席。”

“助教?”小童本欲离去,闻言又转回身来趴到窗沿上,“是何方人士?”

“家中远亲。”沈栖迟只道。

小童应声:“沈夫子放心,我定一字不漏地转达。”沈栖迟道谢,他便欣然离去。

待他走远,沈栖迟方松开手。黑蛇自袍下悠悠探出脑袋,反身爬到沈栖迟腿上。

沈栖迟歉然:“抱歉,吵到你了。”

黑蛇吐着信子,仿佛在说没关系。

沈栖迟看了眼日晷,午时方过半,遂道:“你接着修炼,我去别处。”

黑蛇却一副赖在他腿上不走的架势。

沈栖迟不知怎的竟也能心领神会,只静了片刻,便默默改为盘腿而坐的姿势。黑蛇攀到他腰腹,被他按着脑袋摁回腿间,“修炼。”

黑蛇这时倒也乖觉,不再闹他,在他腿间寻了个舒坦姿势接着修炼。沈栖迟瞧了他片刻,便执书翻看起来。

夙婴本想时辰一至便不再修炼,哪知不知不觉一下午悄然而逝,等从灵力运转的玄妙状态中醒过神来,太阳已然西斜。他抬头,沈栖迟正捧着竹简阅览,夕阳斜晖洒在专注宁和的神情上,长睫在暮光投下细影,脸上细小绒毛也仿若镀上了一层柔光。

夙婴变幻人形,枕在他膝上,问道:“为何不叫我?”

腿上一沉,沈栖迟回过神来,望了眼外头天色,将竹简放到书案上,低首淡笑:“我也忘记时间了。”

夙婴瞧着他那抹笑,倏地欺身而上,将沈栖迟压到身后墙上,双臂撑在他身侧,将他困于自己与墙间,俯首凑近。沈栖迟猝不及防,眸中略带讶异,旋即便眼看着夙婴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

“做什——!”他双手抵在夙婴胸前,却被夙婴单手一捏,两只手腕牢牢圈在掌中桎于心口,微凉的双唇落到脸上,他闷哼一声,旋即感到这双唇在自己脸上不得章法地蹭弄。

夙婴亦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没来由地很想亲近沈栖迟,想化为真身紧紧缠在沈栖迟身上,想在洞府中那样将沈栖迟裹得密不透风,牢牢钉在自己身上,想……

想什么呢?

他不停用唇蹭过沈栖迟脸颊软肉,蹭过他颈间薄肤,蹭过他嫣红耳后,微颤眼睫,眼尾粉痣,却始终不得其所,不由升起一股烦闷。倏地,他蹭过一处柔软温润的地方,一股酥麻感从相贴之处传至四肢百骸,他猛然一顿,感到身下人也颤动了一下。

他微微拉开距离,凝眸瞧着沈栖迟泛着红晕的脸,阖着眼,呼吸错乱,仿若一朵开到荼靡的花,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唇贴在他唇上,试探着含弄**。

沈栖迟轻颤着,虚虚抵在夙婴胸前的手指猛然收紧,将他胸前衣襟抓得皱成一团。他难耐地微蹙起眉,双唇无意识分开,夙婴猝然舔过他唇间软肉,一顿,随后无师自通撬开他双唇,舌尖顶进他齿关,在他温热的口中横冲直撞。

良久,直至沈栖迟呼吸不畅,才将将退开。

过了半晌,沈栖迟睁开眼,双目仍涣散着。夙婴见他唇上水光弥漫,又低首舔走,而后终于舍得松开他手腕,拥他入怀,下巴抵在他肩上。

“我有点喜欢人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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