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夕原本是官宦家子女,父亲在边关作文职参事,本来她度过了一段相对富足的幼年生活,无忧无虑。
但好景不长,九岁那年,父亲卷入了一场朝野间的纷争,他被迫去刑部作证,可不久后却在牢中意外死亡。
父亲意外去世,一夜之间,冯夕家里的天塌了,母亲带她回了江州的娘家。
她母亲娘家并算不上是大户。父亲在世时,母亲能够安闲自得。此刻却要为了生计,白日耕田,夜间刺绣,几年之后疾病缠身。
姥姥姥爷也是对她们另眼相看,见冯夕姿色尚佳,急着想找人家把她卖出去。
而她也明白了人在屋檐下的苦楚,也愈发思念父亲活着的时光。
和秦暮相遇相知,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运气。秦暮是他们的邻居,很快秦暮便向她家里提亲,她也顺利嫁了过去。
嫁过去后,冯夕并不觉得公婆有什么刁难的地方,事实上她在姥爷家经历过了各种苦楚。
从十指不沾,到熟练做饭洗衣,家里有什么活她都抢着去做。
秦暮专心读书,但也心疼体谅她,哄着她说,等他将来考中,一定会雇很多很多奴仆,让她过上以前那般日子。
冯夕双眼含泪,点着头,泪水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被秦暮小心擦掉。
家里希望秦暮能考出一个举人,给家里争光。事实上秦暮也很用功,适逢乡试,便早早准备行李,赶路去应天府。
可是这一去,秦暮便许久没了消息。
直到乡试结束了满一个月,家里也没收到秦暮的任何消息。
按道理十天的路程,却过去了三个月。
越没消息,冯夕心里就越没有底,生怕秦暮在路上遭遇了不测。
婆婆看淡一切,劝她想开点,她只点着头,但整日始终以泪洗面。
她分外思念他,脑中是秦暮临行前挑灯读书,念诗给她听的场景。
晚间的烛火轻摇,她借着烛火缝补衣裳,他卷起书本摇头念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线一柱思华年。”
冯夕眼角含笑问他:“你们考科举要学这首?”
她童年家里有夫子教课,看这诗还会被夫子批评。
“不考,只是李商隐写的这首诗怪叫人感伤的。今后这一别可能一月有余,娘子勿要思念为夫。”
秦暮眉宇间笑得柔和,看向冯夕的眸色深情。
“我才不会想你呢,倒是你,可千万别被什么路上的狐仙妖女的给勾了去。”冯夕略带娇嗔地说。
秦暮摇了摇头,“为夫定是每日都会思念娘子。”
“你啊,就会嘴贫,谁知道你会不会想我呢?”冯夕剜了他一眼,调笑地说道。
秦暮拿走她手里的针线,扔在一旁桌上,扯过冯夕,将她搂在怀中,低下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两人唇角皆是无法克制的笑意。
柔软的唇瓣在光滑的脸上流连,几乎每一寸皮肤都被小心翼翼地轻吻。
心跳的振动,气息的交缠,错乱的呼吸。
他紧紧搂住她的腰身,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不会辜负你,宁可叫我死——”
秦暮的话还没讲完,就叫冯夕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你活得好好的,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夫君你定能得偿所愿。”
冯夕从回忆中清醒,回忆着和秦暮相处的点滴。
她的身世也算是经历了很多波折,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都是清楚的。
秦暮就是那个为数不多,对她非常好的人。
可是呢,他就这么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正当冯夕下定决心,准备离开江城北上,江城却遭遇了连绵数日的暴雨。
公公在庄稼地里被涨上来的洪水冲走,其他村民发现时,人已经被泡的肿胀不堪,认不出来面容,只能凭借着衣物识人。
洪水过后,婆婆也因感染了疟疾,没多久就去世了。
秦暮那时才二十岁,嫁过来三载,却落得个全家都亡故了,只剩她一个。
这也引来了不少非议,许多人说她是灾星转世。
她在好心邻居帮助下,给秦暮父母下葬。
姥爷家听说这事,想把她接回去,让她重新再找人嫁了,被她拒绝了。
安葬完公婆后,秦暮也几乎没什么钱了。她跟着一群难民乞讨,北上去应天,沿途问了一路。
只要是遇到酒家,或是货脚郎,就向他们形容秦暮的样貌,她熟练地比划着,问人有没有见过比她高一个头,窄脸剑眉,鼻尖上一点小痣的男子。
得到的回复要么就是没有,要么就是劝她快离开,这附近闹山匪。
直到去年来到了安阳,她饿极了,在郊外的一个官府粥铺那排队,却被一旁坐着的胖老爷给注意到了。
那便是李知府。
一路上她颠沛流离,遇到过各种难题,饿肚子也好,鞋子坏了也罢,但从来没人注意到她,大家都是各走各的,不会互相影响。
没想到到了安阳外,竟然让一个显贵人家迷晕了带走。
后来便发生了那种事情。
李府里很快传出,知府又纳了一个从江城逃荒来的年轻小妾。
冯夕几次三番想死,但是她还是想知道秦暮是否活着。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指望。
甚至后来被李知府的儿子奸污,她即使悲痛欲绝,但仍是心有执念。
她可能真的如别人所说,是个不祥之人。
没想到的是,年前李府里来了玄鹤子,玄鹤子托道童暗中和她说了假死一事。
她脑中想都不敢想的一丝念头闪过。
是不是秦暮来找她了。
直到今天重又见到了秦暮,却已经过去两年了。
他五官更加硬朗发黑,没有以往的柔和白皙,肩背手臂也是结实异常。
这经历叫人动容,苏玥听得潸然泪下,哽咽着靠在陆衍身后,但他似乎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敢问令尊是否名叫冯彦?”陆衍问。
泪珠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冯夕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轻轻点了点下巴。
“小公子怎会认得我父亲?”
陆衍虽高,但看上去年纪比她小。
陆衍只道:“我父亲和你父亲应是旧识。”
他心里的那点郁结并没有散去,反而更重了。
当年给父亲作伪证的人,他和他的家人也都过得不好。
这一切皆拜那夏杨所赐。
当年那场祭祀大典,冯夕也该是见过他的。
但两个小孩会长大变了模样,也会忘记以前的记忆。
也只是今天听闻她的来历,陆衍才意识到了他们曾经见过。
冯夕完全没有印象,但也点了点头。
秦暮在一旁,他揽着她肩膀的手臂发紧,他暗中盯着陆衍的相貌反复观瞧。
陆衍其实注意到了他的打量,也无意间看他,却瞥见了秦暮背着的那只箭筒,里面的箭头正是不常见的四刃。
当初在安阳城外刺杀他的那伙人,也用了同样四刃的箭。
陆衍眉心紧皱,与秦暮的视线对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还是陆衍先拽过苏玥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要救李桢元么,现在可以问这名道士,他术法高超,定有办法叫他回天。”
苏玥愣愣地点头,憨笑着问玄鹤子,如何医治服药过量的李桢元。
而另一边的秦暮也与陆衍一同出了山神庙,两人在门外密探。
玄鹤子从袖中拿出一白色瓷瓶。
“每日午膳后服用一粒,连服七天,李府人若是问起,就说是贫道叫这么做的。”
苏玥接过瓷瓶,还摇了摇,瓷瓶里的药丸撞向瓶壁发出清脆的响。
玄鹤子对苏玥讲完话,又转头看向冯夕。
“贫道安阳此行,也算是功德一件。择日我便返回江州了,如若以后还有贫道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来江州苍山的苍玄观找我。”
“多谢玄鹤法师。”
冯夕双眼含泪,感激地双膝下跪拜谢,被玄鹤子的拂尘抬起。
“贫道只是举手之劳,多亏你相公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玄鹤子道。
“嗯。”
冯夕服了假死丹药,在棺材里躺了几天,腿脚发虚站不稳。
苏玥出于怜悯在一旁搀扶着冯夕,她看着这位年轻妇人的脸,年轻的眉宇间布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容。
她对于她的经历实在是心疼。
冯夕带着忧思的眼神望向大门外。
门外的两男子面色凝重,周身对抗着的气氛有剑拔弩张之势。
陆衍紧握剑鞘,拇指抵出剑托,佩剑缓缓出鞘。
“那日刺杀我的人是你的同伙,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冷冷质问。
他的语气没有疑问,十分笃定,眸子微眯,肃杀之意从眼神中传来。
秦暮见陆衍身量比他高,且为人机敏异常,又是大将之后,定是武艺超群。
他根本没有能力抵抗,也不想白白豁出性命。
现下他只想逃离那群盗匪的控制,带着冯夕远走天涯,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如果我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你是否会饶了我一条性命,让我和我娘子安全离开。”秦暮表情认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很诚恳。
陆衍冷哼一声,手中的剑已出鞘,只露出一点剑身,表面锃亮,泛着一闪而过的刺眼寒光。
“这取决于你怎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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