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阳城内

那小厮是有些心思的。

这小姐无缘无故带了个陌生男子回府,还叮嘱好好照顾他,保不准小姐喜欢他或是怎的。

他平时受了很多宋洵的恩惠,宋洵爱慕小姐苏玥,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事。

按照旧例,主子与下人之间是有距离的,主子也不会在下人面前有多言语,宋洵是自小养在苏家的,同少爷们一起读书,却没有少爷们的架子。

每逢下学回府,宋洵会乐意倾听他们讲的一些街上的趣事,闲暇之时也会教他们识字念诗。

也就过去一个晚上,没给那陌生男子煮药又能怎样,轻易死掉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苏玥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直直地,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小厮。

小厮垂眼,心虚地看向石板地面。

其他几个家仆面面相觑,有一个机灵的已经接过苏玥手里的药包,跑去厨房熬药。

“别装哑巴了,快去把大夫请过来给这位公子瞧瞧,别再偷懒了,保不齐他就真醒不过来了。”

苏玥双手叉在腰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遂也没过多追究。

“欸,我这就去。”

小厮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的快,路上一脸轻松,这小姐还是比老爷夫人好说话。

小厮急匆匆地出府,撞上了住在书院一月有余的宋洵。

宋洵不急不慢从远处走来,身着蓝衫,行李鼓鼓的单肩背着,肩膀宽阔但单薄,腰窄,腰间的宽带朴素,没有玉饰。

行走时,背部笔挺,衣袂飘飘。

若是往日,小厮就帮着接过宋洵手里的行李,但他赶着去顺天堂请大夫。

“小宋公子回来啦。”小厮停下脚打了声招呼。

宋洵连夜挑灯夜读,琢磨着从京城流传出来的会试考题,清白俊秀的脸骨感更明显,眼下泛青。

他着实疲惫,但看着熟识的小厮还是打起精神,脸上是温和的笑容,询问他为何如此急色匆匆。

小厮耸搭着眉毛,一五一十地说明了缘由。不过,他把苏玥的话当耳旁风的事给隐了去,只道是府上来了个受伤的男子。

宋洵了然地点了点头,和小厮挥手道别后进了院子。

他先回了自己屋子放了行李,再去找苏父问安。

沿着回廊走着,一路和家仆打招呼,即使看了几个冷着脸,轻蔑的眼神,他也仍旧笑着。

“我说啊,这是不是亲儿子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一个护院说。

“这怎么说?”另一个人搭茬。

“我听说,老爷十四就中了进士,大少爷也是官运亨通,二少爷年纪轻轻中举,这次也定能拿到好成绩,不像某些人。”

“这啊就是血脉,龙生龙,凤生凤,这老鼠的儿子嘛。”护院腔调得意,斜了路过的宋洵一眼,“那必然是灰溜溜的,偷偷吃人家粮食,反正不用干活就对了。”

那声音粗犷嘹亮,夹枪带棒的,得意的很,回荡在走廊间。

“哦~”听的人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眼珠子咕噜转斜眼向宋洵瞥去。

宋洵路过听得一清二楚,但眼中并无波澜,淡淡的笑着不语,并没因此就停下脚步。

“呸,我就看不起他,吃白食不用干活,就这还考不中,比不上二少爷一点。”

那护院盯着宋洵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向一边的泥地上啐了一口。

那些人的声音渐渐在耳边减弱,宋洵太阳穴一跳,抬起的嘴角抿直,眉眼间的温和褪去,像是结满了霜冰。

书房里,向苏父汇报了近况后,苏父宽慰了他几句。

“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乡试不是容易的,但业精于勤,你近日可曾还在弄那些道术?”

他有耳闻,这宋洵与人去乡贤硕士那游学之时,曾当众展示了扶乩,以求问道。

苏父是从来不信这个的,但当今皇帝也痴迷于此,他曾见识过一回。

扶乩前还需焚香沐浴,说是祈求神明降旨,那道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在细沙盘上鬼画符似的描写着。

他心里冷笑着,这上身之魂,何以为神明,为何就不会是邪祟。

若真是神明,又岂会不以真身显现?

宋洵连忙答道:“回老爷,晚生在书院里读书,平日里抄抄写写,再也没弄那些玄黄之术。”

“嗯。”苏父满意地点点头,见宋洵衣着朴素,既没佩戴冠玉,也无腰环与挂佩,两颊清瘦的样子,想他近日里刻苦用功。

“那库房里有白玉腰环,是我年轻时佩戴,如今我也没以前那样精瘦了,你去领了带着吧。”

宋洵连忙抱拳,表情惶恐,眸里闪过一丝亮光。

“晚生不敢。”

“领了就带上,逸儿不在身边,过几日你陪我去李知府家中赴宴。”

听那李府跑腿的说,来了个江州玄真观的道士,到时宴会上会施展兴云吐雾的幻术。

“好的。”宋洵恭敬地低头,不再拒绝。

从苏父书房出来后,宋洵问了小厮,便去了陆衍住的东厢房。

东厢房平时大多空着,以供办宴席时,来不及走的客人住,所以那里没什么人气,也甚寒凉。

一推开门,就见苏玥坐在床边,拧干了帕子在陆衍额头上擦拭。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眸中柔色,十分乖巧,安静的像是温顺的白兔,是平时少见的模样。

“玥玥。”宋洵低声道,苏玥这才注意到他,这时他已从门口进来走到床边伸手接过那帕子,“我来吧。”

苏玥站到一边,看着他骨节如玉的手指出了神。

陆衍其实早就醒了,等着这小姑娘离开,但她就是不走,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又在他腰间翻找着。

手臂受伤后,他封住了上身的几处大穴,情况其实不算糟糕。

心下盘算着,待会问个下人了解这家主人的情况,再去拜谢这家主人。

见陆衍衣服布料不错,但没了袖子,不伦不类。

他身量与自己相似,宋洵便道:“不如我拿一套衣服来,给他换了。”

苏玥觉着是要给陆衍换套衣服,但她看了陆衍的蓝衫几乎洗的发白,心道他自己衣服都这个样子,还怎么拿出来给这少侠穿呢。

一下子心直口快道:“别了吧,你自己的还是留着照旧穿,我叫人去二哥房里找几件来。”

宋洵嘴唇微张,笑容略微顿住,替陆衍擦拭的手僵了一瞬,但复又正常。

不一会,小厮从外请的大夫来了,苏玥和宋洵去屋外院子的亭子里坐着。

宋洵周身的气息总是很沉重的,苏玥只当他很守礼节所以木木的。

但俩人间无话的时候,她是浑身不自在,只得抬头看着不远处树上的绿叶。

宋洵循着她的眼神看去,尾巴似剪的燕子成双飞过,三月的风卷起花瓣,如羽翼一般。

若是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没有繁文缛节,不用在意世俗。

柳叶似的眼里升起雾气,宋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宋洵。”听见苏玥唤他,宋洵回过头。

苏玥想了想才开口,“要不我给你点银子,你自己去布庄里做几套衣服?”

怕他拒绝,她又怯怯地说:“我知道你终日读书,但那些书院里的人,大都身披绮绣,他们这么穿,你也要这样穿,一定比他们都好看。”

宋洵爽朗一笑,嘴角的梨涡深陷,“那是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苏玥一时语塞,就又听他说:“我与他们一同学习圣贤之道,对他们衣着华丽并无艳羡之意。”

她撅着嘴不太懂,宋洵读书还是挺用功的,比她二哥用功多了,怎么前年的乡试就落第了,反倒是二哥中了。

她和宋洵闲聊,得知这月初八,他要和爹爹要去李知府的宴席,她想着自己也一定要跟着去。

李府宅院比她家还大,还有个宴会用的楼阁,称作凤台楼。

那凤台楼极其华丽,有三层,高于周围环绕着树木,四方飞檐悬挂着大红灯笼,一到夜晚灯火通明,远远眺望去,如巨大的暖黄灯烛耸立着。

那李府主人是当今内阁首辅表弟,经常举办宴会,邀请安阳城内有名望的人或者还在读书的青年人。

苏父没辞官时,与李知府的哥哥同朝为官,故回乡后也屡次被邀请。

以往二哥在家,苏玥经常缠着他,去往外面的各种宴会,正月十五的猜灯谜,八月十五的赏月赋诗。

宴席上总比在家呆着有意思的多,苏玥盘算着到时候跟着苏父的马车溜出去。

聊着聊着,大夫从房里出来,笑呵呵地拱手打招呼,称陆衍并无大碍,发热很快就会褪去,不久便会苏醒。

苏玥答完谢,叫了个小厮将大夫送走,想着那男子昨天的以一敌四的剑术,要不是被箭弩所伤,一开始还真不一定落得下风。

等他醒了后,一定要好好跟他学点功夫,她也就不用费劲跑到几十里外的明仁寺里去了!

“那人来历不明,万一他心怀不轨,伙同贼人……”宋洵已站起身,侧着脸低头看她。

苏玥满不在意地打断,“不会的,贼人通常结伴而行,只有英雄才单打独斗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又是女孩子。”宋洵意外于苏玥对那躺着的男子的好感。

两人一左一右,一高一矮,边说边走出了东厢房的院子。

房间里头没了动静,陆衍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侧头,房内已然空无一人。

这厢房内饰很简单,只一圆桌在正中央,还有床头的一个脸盆架。

陆衍有点头昏脑胀,受伤的手臂弯曲不得,步伐虚弱地走到了桌边,直接端起了茶壶往嘴里倒。

透过窗户的缝隙,他隐约看到院门两边挂着的灯笼上,贴着苏府的字样。

这安阳地界,偌大的府苑,又是苏姓,这必然跟那前礼部尚书苏惟勤有关。

三年前,礼部的苏惟勤告病还乡,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苏惟勤的离职,给首辅夏杨的党羽腾了位置。

既然如此,那苏家人定然就不是夏杨一派。

不然苏维勤哪会这般狼狈地被赶出朝堂。

表面上说是辞官,告老还乡,其实只不过是好听点的罢官罢了。

而苏维勤的儿子苏穆正在江州按察院任职,那儿也是陆衍此行的目的地。

江州有一名震四方的丝绸大户,丝绸商那有他们的一个线人,线人掌握了丝绸大户和首辅夏杨的一些利益输送的证据。

但最近那线人人间蒸发了般消失了。

说不定留在苏府能拿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线索,陆衍攥着白玉瓷壶的指骨发紧。

他得想办法留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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