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看台上,大汉和谢林非两人一追一赶。
谢林非站在侧台的古琴里边,定定看着站在外边的大汉。
他往左,那大汉就也往左,他往右,大汉就也往右。
这场面不甚滑稽。
看热闹的人聚在台下,眼里露出或惊奇,或兴奋神情,时不时转动头部,手指着台上,跟同伴评价那起了冲突的两人。
“真是多管闲事,不就睡个人吗,管那么多干嘛。”说话的人看了眼同伴,又斜眼瞥着一旁哭哭啼啼,引起事端的女人。
“书生嘛,两耳不闻窗外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学人出来逞能,且看着吧,他少不了要被教训。”同伴答道。
本来船客调戏琴女的事儿,变成了俩男人之间的斗争。
下九流的行当,被人刁难也是在所难免的,众人见怪不怪。
他们笑的是,这人一多,也总有个别自作聪明的喜欢出来充英雄。
其实他们也不在乎什么道义,更喜欢围观看热闹,事态发展越乱他们越兴奋。
他们不会掺这趟浑水,还会自诩为明哲保身。
大汉眼睛瞪得像圆铃,眸色混沌,白眼球上满是蔓延出去的血丝。
他喘着粗气,浑身的肉抖动着,看样子是追累了。就在谢林非以为他要罢休的时候,他蓦地双手撑在乐器台上,抬腿一翻,进了台里。
他这体型一落地,震得台子地面上的灰尘上扬。
谢林非正双手撑在大腿上歇息着,刚一愣神,就被他堵到乐器架子前,左右都出不去。
“跑啊你,小兔崽子,爷爷我今天跟你没完。”
大汉撸了撸袖子,黑山压顶似的向谢林非扑过去,谢林非侧身一躲,肩膀被大汉一把攥住,侧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谢林非脸歪向一侧,嘴角瞬间变红,涌出鲜血。
似是被一拳砸出了气势,他也猛地抱住大汉的腰,把他往后推撞。
“自不量力。”大汉手肘屈起,向下猛砸着谢林非的脊背,谢林非就这么咬着牙忍着。
大汉砸得忘乎所以,忘记了脚下,他光记着砸人,却一直被推着往后退。他没砸几下,脚下忽的一空,掉到了台下,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台下看戏的人本来站成一排,一看到台上的战场逐渐转移到台下,连忙让开了位置,散到其他地方。
前排人群中,陆衍单手拦着苏玥,不让她上前。
苏玥着急,推不开前面的挡着的手臂。
“你不去帮他还不让我去?”她的语气着急,视线一直在谢林非和那醉汉的战况上。
陆衍悠悠道:“离家上路第一条,就是别多管闲事。”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走开,那是你见死不救,谢林非是我朋友,我就要去帮。”
苏玥见拨不开他手臂,转又蹲下,从他手臂下面走,结果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他拎着后脊背的衣服,又给拉了回来。
谢林非把大汉推下了看台,大汉后背“嘭”的一声落在地上,震得后面一排桌椅原地向后移动。
他刚要乘胜追击,想在上方压制住比他块头大的这人,就被大汉躺着抬腿一脚踹中了心窝。
大汉的同行早已回了客房,只余他一人在大厅听曲。他们一行本就是山野间劫道的土匪,个个受过训练,有实战经验,心狠手辣,抓着机会就能出杀招。
他也只是想找个女人来玩玩,不想惹出什么事来。
但这小子多管闲事,那也就别怪他。
眼看谢林非被一脚踹了好远,苏玥抄起一边的椅子,后脖子的衣服还被陆衍拽着。
她急得跺脚,扭过头喊道:“你是胆小鬼,我可不是,快放手!”
别说一个醉汉,就是再来十个,苏玥都相信陆衍能对付得了。
今天怎么就怂了。
她可不怕什么江湖黑暗势力,遇见不公就是要出手!
性命这种东西她是完全抛在脑后。
她话音刚落,衣服上的束缚果然没了,苏玥双手搬着椅子,刚冲出去几步,手上的重物一轻。
只见陆衍侧身,单手夺过她手里椅子,脚步轻且快,空中只见一片衣角飘起,他三两步就到了事故中心。
这会,谢林非正躺在地上起不来,大汉岔开双腿站在他腰两侧,双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叫嚣着,“你他吗跑得还挺快。”
大汉抡起左臂,挥拳砸谢林非的脸,拳头带着一阵风堪堪擦过他的脸,后背被重物狠狠一砸,大汉重重倒在了谢林非的旁边。
“谁他娘的偷袭!”
大汉疼得呼出声音,他扶着腰刚要站起,后背又挨了严严实实的一脚,人又死死地趴在地上。
陆衍拎着椅子,带着十足力道往他后背一砸,大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趴在地上刚要起来,陆衍一脚踩在他背后上,把椅子摆正,牢牢架在他上半身。
大汉双手举起,趴在地上,侧脸压在地上,脸又肥又红,被四根椅子腿死死钉着上半身,在地上起不来。
“他娘的,小兔崽子,放老子出去堂堂正正打一架。”
他嘴上仍是不依不饶。
大厅里这会已经安静不少。
商客们本来都是聚在一起看热闹,什么男人调戏女人,黑汉子揍小白脸,他们只当看戏。人群里嘈杂声,说笑声,此起彼伏,编排了一场书生救风月女于歹人之手的大戏。
但众人之中突然出现了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少年,招式精准狠厉,行云流水,没有一步是多余的。
围观看客顿时噤了声,有的以袖捂面,斜眼望着台上的情形。
陆衍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椅背,靴子压着,慢慢捻在那大汉的侧脸。
他垂下眼皮,轻声道:“嘴巴干净点。”
“呸,怎么又来一个小白脸,你他娘的偷袭,欸欸欸——”
王五的嘴仍然不干净,还要再骂,手背上突然压着根椅子腿,赤色木棍挤压着手背皮肤,已经见了红。
谢林非这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俊俏的脸上,唇角颧骨处都见了颜色。
他虽受了伤,可姿态还是板正。
他扶腰站直,一点也不弓着,头上束着的绸缎松了些,有一圈垂了下来,他把长带向后一扬。
“给那女子道歉。”谢林非在王五脸旁边蹲下,看着他酝酿着怒意却又发作不得的眼睛,像极了山林里的野猪凶兽。
“老子道你娘的歉,啊——”
手背实在是太疼了,王五怕自己要是再不认怂,手背恐要贯穿了去,“我道歉我道歉。”他话已经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先让我起来,让我起来。”
陆衍掀起眼皮,和谢林非对视了眼。陆衍慢慢站起,松开了椅子,站在一边。
王五一手捂着另一手,跪在地上慢慢爬起来,他弓着腰站起来,侧脸上是鞋底花纹印迹,台下看客有人笑出了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王五顺着声音,恶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他背对着陆衍,眼尾看着刚刚让自己颜面扫地的人,神情一变。
苏玥正对着王五,看见他阴恻恻的脸,心下不妙,冲着他身后的陆衍喊道:“陆渊小心!”
一瞬间,王五调转了面,没受伤的手臂抡圆,朝陆衍的脸狠狠砸过去。
陆衍一动未动,黑眸定定地看着王五,眼底是一种诡异的兴奋,看得王五一瞬间竟生了退意,但他的拳头已经叫陆衍稳稳接住。
陆衍手包着他拳头,硬生生接住了这道力,他的力道更大,轻松自如地把王五的手向骨节的反方向折过去。
王五疼到面部狰狞,额头青筋暴突,像是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他连忙哭喊着嗓子哀求道,“别别,少侠你冷静,我这条胳膊不能断,我靠力气吃饭,求求您!”
他凭着资历坐到了山头第五的位置,底下挨个排了三四十个兄弟,万一他真落了残疾,恐怕以后就不能服众了。
眼前的少年不语,王五见他有被说动之意,心下也逐渐放松,认为他真能放过自己。
这时人群里传来声音,是婷茹那群女子里有人说。
“这船一路南下,至少要三五天才能到下一个码头,万一他以后再喝酒闹事可怎么办。”
粉衣女子声音娇弱,听起来委屈,又带着点哭腔。刚才这一场面可真吓坏了她。
婷茹攥着手帕,掩面哭泣。
她的手腕刚刚被拉扯也受了不轻的伤,刚换的琵琶又摔坏了,这可是她花了不少银子从乐坊琴师那买来的。
而船家也绝不会因她被人骚扰,就不再让她出来弹琴的。
她也怕这小公子和这凶神恶煞般的大汉结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又皆因她起。
婷茹擦了擦眼角,捏紧手中帕子,鼓足了勇气,走了几步到陆衍跟前。
她温声道:“公子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公子高抬贵手就放了他吧,我们皆是远行之人,相遇即是缘分。人道是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人群里很赞同这女子的说法,对啊对啊的呼应着。
谢林非理了理胸前的衣衫,站到了苏玥旁边,盯着被陆衍控住的王五。
他叹了一句,“这位姑娘比你讲理识大体得多。”
王五顿时脸色又暗了下去,肩膀被反折的疼痛,也让酒醒了不少,整个人都很阴沉。
他有个兄弟相貌精瘦,刚在船上包了个姑娘。
怎么就单他这么倒霉,碰上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再怎么也得先咽下这口气。
面无表情的王五当即裂开了嘴,笑呵呵的,“我刚才喝多了,这船家酿的酒还真带劲,嘿,一时头脑发懵,冲撞了几位。”
他语气弱了下来,服了个软,似是惭愧,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含歉意地望着对面的婷茹。
王五按照要求道了歉,但右手被陆衍反抬起,力道没松一点。他有点疑惑地侧头望陆衍。
陆衍视线越过王五,落在婷茹身上,似是在等她的意见。
婷茹刚哭过,双眼湿漉漉的,泛红泛肿,眼波流转楚楚可怜,她一看心仪的陆公子望着她,眼里顿时光又重现,笑逐颜开起来。
陆公子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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