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的话既刻薄无情,又有点歹毒。
他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好人做到底,在他房间里睡了?
苏玥嘴唇抿紧,抬眸剜了他一眼后扭过头,径直走到下一扇自己房间门前,用力一推开,然后立刻转身合上,想用巨响的关门声来当作自己的回应。
可预想中的咣当一声并没传来,而是闷闷的一声。
门没有关上,陆衍一只手夹在门缝里,修长有力的指骨似鹰爪般钳在门板上。
苏玥眼睛瞪大,连忙把门打开。
她只是不想和他说话,他说话太阴阳怪气了。
但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她关门的力道很大,他的手背上顿时浮现了一道一指宽的红痕,红痕边发着没有血色的白。
“你脑子坏啦,跟在我后面干嘛?”
话虽斥责,苏玥双手握住陆衍的手,仔细观瞧着他手背的情况。
她抬眼看他,他面无表情,也没有声音,没有痛觉似的。
陆衍低垂着眼,专注地望着她。
她正在自己手背上吹气。温热的呼气在手背的夹痕上流淌,她圆得杏子似的眼,睫毛如羽翼般扑闪,眸中全是怜惜。
是独属于他的。
他从小就知道,话这种东西听听就算。
话不是真的。
但话讲出来,有人信了,那就是真的。
他一路隐藏身份,什么茶商之子,江州舅家婚约,都是胡乱编的。
事实上,他的刻意解释,只是想让别人相信。
基本都是假的。
只不过是为了打消旁人疑虑罢了。
也只有他娘深知他的秉性,他为达目的会故意伪装自己。
她还在世的时候,曾对他说过:“子渊,你以错误的表象示人,就会吸引错误的人。”
陆衍当时年纪太小,并不懂这样的话。
直到遇见苏玥,他才惊觉,这世上真有和他完全相反的人,还能很好地活着。
率真,即使泛着傻气,也仍然内外如一,根本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他的手比她大许多,修长且骨感,青筋突起的地方,横了一道红色印迹陷下去,苏玥小口不停地吹气。
陆衍这人也太古怪了,外表冷冰冰也就算了,没想到身体也是冷冰冰的。
这算什么,能算他表里如一?
吹了两口,口水也飞了出去,掉了点在他手背上。
苏玥莫名把自己逗笑了,她抬眼望着陆衍,干笑了两声,嘴里说着抱歉。
他暗眸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她眨巴着眼帘,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哇。是手被夹了,又不是脑袋被夹了。”
苏玥的手瞬间被一只更大的大手包裹住,整个人原地旋转掉了个头,后面的门也一瞬间阖起,她被推靠在门上,整扇门轰隆一震。
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苏玥紧闭上眼,肩膀也跟着颤抖蜷缩了一下。
再缓缓睁开眼,陆衍放大的俊脸落在眼前,黑漆漆的双眸就这么紧紧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似的。
他离得这样近,带着他特有的凌冽幽香的气息就这么笼罩着她,四周弥散他身上的薄荷叶的味,根本躲不开。
苏玥哆嗦着脖子,向后靠着门,缩着下巴。
她被一种陌生又危险的气息包围着。
陆衍莫不是疯了。
“你还好吧。”苏玥试着抬起手臂,指尖轻轻戳在他的脸颊上,他脸上没什么肉,双颊瘦削,看着阴骛,戾气重。
陆衍仍是不语,苏玥被看得心里发毛。
这大哥怎么不说话?
说两句,哪怕是故意恶心她的话呢?
她也挣脱不开他的桎梏,她被围在门和他的手臂间。
要不是陆衍很嫌弃她,又有婚约在身,她还以为他要非礼她。
他怎么可能会这样 ,比起她,他更怕被自己麻烦吧。
陆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眸子清明,定定地看着苏玥,正像小鹌鹑一样望着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看看你的伤。”
陆衍的声音很哑,也很轻。苏玥估计是离他太近才能听清楚他讲的话。
她哪里有伤,她怎么不记得。
正疑惑着,苏玥的嘴唇就叫他掰开了,他翻着她的上唇,去找中午那会牙齿磕出的伤口。
苏玥这才记起,中午那会嘴巴被他手背撞到磕破了,现在他的手背也被夹了。
还真是巧了,有来有回,两不相欠。
“你笑什么?”陆衍见她嘴角裂开,脸颊肉向上鼓起,他一瞬又愣了神。
指腹传来她脸蛋柔软弹性的触感,他虎口正对着她的嘴唇,食指拇指分开掐在她脸颊上,越掐越深。
离得越近,越能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芳香,带着温度的淡淡草药气息,像是晒干的橘皮,还带了点干枯的月季香味。
苏玥脸颊发痛,惊慌失措的眸子里又带了点湿润,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只是抓着他手腕的双手用力捏紧。
虎口卡在唇瓣的缝隙,苏玥嘴巴合不上,舌尖不受控制蓦地顶上了去。
陆衍掐着他脸颊的右手臂一颤,湿润的感觉从虎口那开始,带着一种细碎发麻的力,从右臂传过四肢百骸。
这比毒素更摄人心魂。
两人视线一高一低,眸子上皆是染雾了般,迷茫地对望着。
苏玥眼睛张得很圆,嫣红的唇瓣也是泛着水光,粉颊被门后照进来的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边。
脸颊两侧是柔软又毛茸茸的发丝,乖顺地贴在两侧。
那晚的李桢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么。
她的确有一种让人想要撕碎与肆意蹂躏的冲动。
陆衍剑眉拧紧,后槽牙快要咬碎,下颌绷得更紧。
掐着苏玥两颊的手也突然用了力道,苏玥痛得呜咽了一声,但并未过激反抗,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门边,等着他发完病。
掐在脸颊上的手缓缓松开,经过下巴,滑落到她细嫩脆弱的脖颈。
苏玥被他手凉得一个激灵,蜷缩着肩膀,只一味向后靠,丝毫不顾及挤出来的下巴有几层。
她现在只觉得眼前人魔怔了,好像今晚跟那黑汉子打了一架后,陆衍就突然变得脾气古怪。
“陆渊,你没事吧,别吓我。”苏玥颤声道。
话音刚落,陆衍的头毫无征兆地低了下来,贴上了她的额头。苏玥脸烧得发烫,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吹在她眼睫毛上。
再想说话,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柔软冰凉的东西正覆盖在她的嘴唇上。
他没有其他动作,而是就这么静静贴着,握着她脖子的手发紧,将她死死抵在门上,只是不想让她再动了。
柔软的,不属于她的东西,在她的口腔里肆意侵略。
他舌尖顶到了那个破裂的伤口上。
其实她已经不怎么疼了,但这一下叫她眼睛发酸。
细小的伤口再度裂开,刺挠,发痒,酸涩。
苏玥不敢挣扎,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泪珠不停地滚落脸颊,也沾湿了他的。
她的嘴巴被堵住,脖子也被攥住,呼吸被掠夺,完全喘不过气来。
她后背颤栗,摇晃着脸想要躲开。
感受到冰凉的湿濡,陆衍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荒唐的事情,没亲多久,覆盖着她的唇舌又迅速抽离。
他眼神幽暗,目光深邃沉静如水,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她鼻尖通红,微张的嘴唇还挂着津液,满脸的泪水胡乱黏在脸上,落下的发丝并起粘在脸侧,乱作一团。
覆盖压下来的脸拉开了距离,苏玥重获呼吸,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垂着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纤长弯翘,一簇一簇结在一起。
看她发抖的样子,陆衍眉心压低,黑眸忽闪。
他沉沉说了句没什么用的话,“对不起。”
陆衍喉结微动,吞咽了一下。
他烦躁地揉着后脑。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掐着她脖子的手心也好像被她皮肤烫到了,他当即松开,用指腹抹开她脸上的泪水。
“不哭了。”
泪水越抹越多,陆衍直接用衣袖去擦她面颊上的眼泪,难得好声好气,低声轻轻哄道:“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
这下真的没完没了了。
陆衍也没什么可怨的,只怪他自己。他边调整呼吸,边帮苏玥擦眼泪。
眼泪太多了。
她是不是水喝多了。
人一被哄就是这样,装可怜装到自己都上瘾了。
越看苏玥悲痛到无以复加的模样,陆衍由慌张无措,到莫名而来的喜悦。
她委屈地哭泣,哭声牵动着他心里的某处。
无所谓,她继续哭,他就继续擦。
但他还是笑出了声,声音低沉,开怀,笑得胸腔颤动。
“我服了,你是我祖宗行不行?”
“哇”的一声,苏玥眼皮通红,闭着眼,咧着嘴,眼泪一直从内眼角,外眼角流出。
她真的怕惊扰到四周邻房,也不发出声音,但就是还要哭。
陆衍笑得畅快,也像她哭泣一样没发出声音,只是空气在振动。
苏玥嗓子开着,凉气一进,咳嗽了声,她知道陆衍在笑。
“你别笑了,我让你别笑了!”
斥责完,她又张大嘴打了个哈切。
困意袭来,她也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默契般的不提刚才的事。
直到帮苏玥把脸擦干净,陆衍要离开时,才跟她嘱咐了句:“门闩要闩上。”
苏玥当然知道,她没那么笨。
见苏玥不作声,他又说:“过来。”
苏玥不想理他,陆衍直接把她拉到门边,他指挥道:“我出去把门关上,你就把门闩上。”
“听到了没?”陆衍屈起手指,掐了一把她有点肉的脸颊。
苏玥一撇头,甩开他的手指,愤愤地看着他。陆衍手被甩开,也不生气,眉眼含笑地看她。
她哭够了,表情麻木,抬眼看他的眼神十分幽怨。
“不用你说我也会拴上的,万一再有人像你这样,那我可怎么办。”
陆衍轻声笑出来,又抬手捏了捏她鼻尖,顺带揉乱她脑袋上的头发,把她搞到快要酝酿发作的边缘。
不及她发怒,他就立刻关上门离开,时机掐得很准。
苏玥脱掉外衫,洗漱完,把内衫上系着的荷包取下,放在枕边。
临行前,她思虑再三,还是把它带上了。
宋洵送的这个荷包她很喜欢。藕荷色的丝绸外囊,里面满满塞了数十种中草药,既能驱虫,带在身上也能凝神静气。
四月初的南方,阴雨连绵,虫蚁蚊蝇也开始复苏肆虐,这厢房里的腐烂木头上正有它们的踪迹。
但这香料包对蚊虫确实有效,她闻着它的淡淡香气,也能很安心。
不知道是几更天了,门外天还暗着。
她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闭眼就是陆衍贴过来的脸,还对她故意冷着张脸坏笑。
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她到底是到底作了什么孽。
她明白这是万万不可的。
难道真像算命说的那样,她就是个六亲缘薄之人。
苏玥翻了个身,枕在自己的包袱上,上唇里的伤口这会疼得很明显,好像全身神经都集中在那一点。
迷迷糊糊,她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被走廊的一阵声音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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