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航行,除了一日三餐,苏玥几乎都呆在房中。
有两次,她和谢林非午膳后下棋,陆衍也在一旁观看,但只是静静地看着棋盘。
苏玥下棋的心思不是很大,不时偷偷观瞧陆衍,一晃神就落错了子。
对面谢林非笑出声,折扇轻拂,“苏小姐棋艺过人,莫不是让着谢某。”
“没。”苏玥回过神。
陆衍当裁判,替他们数棋子,苏玥又输了一局。他侧头见苏玥失神的模样,遂思虑片刻,才开口轻声对她指点,刚刚布局中落子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苏玥心里只想着他终于跟自己说话了,她抬眸望他,声音委屈巴巴的,“那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观棋不语。”陆衍淡淡道。
苏玥“哦”了一声,她光顾着他不怎么理她,却忘了这一茬。她垂下眼睫,突然眸光一闪,对陆衍说:“那你来替我下。”
陆衍没有拒绝,和她换了位置。
这种布局圈地盘的游戏,在帐中训练之余,他经常和幕僚师傅一起下。只不过棋风和人一致,他熟悉了那些师傅们的路子,他们一直以来都不知变通,久而久之他也便觉得没意思。
自己下棋脑子昏沉,可一看他们下棋,苏玥反倒是不困了,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两人间的交锋。
初时两人不分上下,很快陆衍就明显占了上风。苏玥心里高兴他能赢,就像自己赢了一样高兴。她托着下巴看他,看着看着就觉得他面色不对劲,更不对劲的是他惯用右手,这会竟用左手捏着棋子,而右手堪堪垂在身侧。
陆衍专注看着棋盘,并未看她。苏玥望着他的侧脸,越发看不透他。说他疏离,但两人又很密切地接触在一起过;说两人亲近,他此时却又像刻意疏远自己似的。
下完棋,谢林非不等数棋子,就已先声叹道:“是在下输了,陆兄棋高一筹。”
陆衍唇角微微漾起,向谢林非点了下巴,对别人的夸奖毫不谦虚。
“你们兄妹二人棋路不一,不知对决起来是何情形?”谢林非来了兴趣,视线在他两之间来回看。
苏玥不想跟陆衍下,跟别人下棋赢或输她不在乎。若是跟陆衍下棋,她赢了会想他有没有让着她呢,输了她会想他竟然都没想过要让着她。
“反正我们都赢过你就是了。”苏玥话音刚落,陆衍同时对谢林非说了句“好啊”。
苏玥抿起嘴唇叹了口气,谢林非已经站起将位置腾了出来,她也就挪了过去。
重新整理好棋盘,苏玥刚要抓一把棋子,和陆衍猜先,就听他说:“玥儿和我比这盘棋,要是我赢了,可否向你讨一物来?”
苏玥怔怔望着陆衍,她没听错,他是叫她玥儿。她有什么是他想讨来的?莫不是跟自己要帕子,或者是草药囊?
她脸倏的一红,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要是我赢了,不如就把你的夜明珠给我。”他说。
苏玥“嗯?”了一声,他要这东西作甚。但她只是愣怔了一会,还是点头。
“你先。”陆衍道。
果不其然,苏玥很不在状态,她输给了陆衍。
输的感觉不是不好,而且她不想输给他。
看苏玥撅着嘴似又要掉金豆子的模样,谢林非朗声笑道:“陆兄未免太过直接了,也不知道让着你宝贝妹妹。”
陆衍只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第二日下晌,已是苏玥乘船离家的第五日。船即将停靠在安阳出发外的第一个码头,离江州城南最近。
船在沧安江中早已行过了江州,故而他们得下了码头去往驿站,再骑马去江州城南,还要有一个白日才可到达。
苏玥早早收拾好行李出来,迫不及待去往船前甲板。谢林非得知他们要离开,也来送行。
谢林非家虽在江州西边,但还得坐船从沧安江支流西进。苏玥他们算是最早一批下船的了,码头上还会有新的一批客人登上。
人道是:人生相遇,自是有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谢林非只是笑,没有什么多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他双手后背,握着扇骨。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将折扇展开,上面是他游历了苏门山后所画,山水松竹,右下还盖着他名字的印章。
“不如谢某将此送予姑娘当作留念?”谢林非折扇在苏玥面前展开,“谢某画功拙略,但也是在下亲手所作,还望苏小姐不要嫌弃。”
墨色山水,云雾弥漫在松竹间,苏玥接过折扇,望着上面的画和题诗,叹道:“谢公子太谦虚了。”
她看完扇子,接着抬头望谢林非,语气真挚:“我没什么有价值物件可送,那我在这里祝谢公子以后万事顺遂。”三年后定能高中。
自那晚的洽谈,她能感受到他的凌云之志。一时得失不算什么,他清楚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嗯,借姑娘吉言,我们都能万事顺遂。”谢林非手中折扇已经送出,下意识还是做了一个甩开折扇的动作,但手里空空。
苏玥捕捉到了他的这一细节,“噗嗤”一声笑出来,把扇子送回他面前,“干脆还你算了,你很习惯它。”
谢林非摆摆手,望着即将靠近的码头,岸上挥舞手臂的行人由小变大。
苏玥撇过头,陆衍正站在一旁,并没看码头那,眼神放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不远处站着的婷茹正看着他,她和另一群姑娘们聚在一起。
那群姑娘仍旧穿得姹紫嫣红,手里挥着帕子,言笑晏晏,欢声笑语。
苏玥看到了她们目光都集中在一颗珠子上,通体绿光,她们中有人高高举起放在阳光下,觉得稀奇。
她突然回过头,看向陆衍。
陆衍似乎知道她在看他,薄唇轻启,“这东西于你来说,可能就是个随意摆弄的物件,对她们来说,说不定以后能救命。”
苏玥撅着嘴,她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只是心里堵,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也是懂得帮人的么,最初在大厅不愿意帮人家解围,现在却又跟她要珠子给人家。
他越发奇怪了。
“你心地突然这么好。”苏玥喃喃说了句。
谢林非笑道:“你兄长一直都是行侠仗义之人。”
苏玥光嘴唇动了动,无声说:“才不是。”然后瞥了陆衍一眼。
船缓缓靠上码头,船工抛下锚,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去够码头边的麻绳,嘴里喊着号子蹬着脚向后拉。
最后放下船板,一船工先下了船,拎着码头边的沙袋压住船板延申到岸边的两侧。
苏玥挤在人群前,抢先下了船,也不管身后的陆衍有没有跟上来,大步流星地走在长岸上。
和来往人群擦肩,苏玥尽全力避让他们,可还是免不得被撞到。
被矮瘦的撞到还好,碰上个手臂肥厚的,苏玥几乎是被撞着向后坐下,她退了几步才站稳,刚要抬头讲理,却发现人家已经走远了。
她立在原地环顾四周,周围皆是不熟悉的面孔,叽叽喳喳讲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陆衍怎么还不跟上来?
陆衍在不远处盯着她,她这种性子还真是与生俱来。也不看对方是不是好对付的,好像她只要被惹了,就算对方是天皇老子,她也丝毫不会退让,要对方给她道歉。
正当苏玥看不见他身影时,视线突然间自动被他吸引了过去,他长身玉立,走得极慢,在流动的人群中竟然像是没怎么动过。
不管他了,她撇了撇嘴,回过头继续向岸边走去。
突然间,一个带着灰帽,长发编成两股垂在肩侧,身量与她相当的人,猛地撞上了她的肩头,然后那人伸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她才不至于摔倒。
苏玥慌忙间站直,用力地呼吸,手心捋着胸口,刚要发作,对面的人连忙弓着腰,摇摆着手作揖。
“对不住啊姑娘,我不是故意要撞到你的,对不住,对不住。”那人声音略微低沉,低着头,看不出性别。
听这人言辞恳切,苏玥点点头。行吧,算她倒霉,走一路被撞一路。
苏玥见这人也不抬头,“算了算了,我没事。”
“那就好。”那人抬起头笑着说。
苏玥蓦地被她模样吓得愣住,眼前人样貌身形皆像女子,但她刚刚听声音却像是个少年,而且她鼻背中间一直蔓延到右脸颊,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歪歪扭扭,像是爬在脸上的蚯蚓。
“姑娘怎么了?”魏芝略微靠近,虚握住苏玥的手臂,她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苏玥微微摇晃着头,喉咙哽住,任由眼前的疤女扶着手臂,不敢动弹。
“怎么了?”陆衍上前握住苏玥的另一只手臂,把她往身侧带,警惕地睨着面前这个陌生人。
魏芝见来了一个模样俊逸的少年拉走了身前的女子,她也只是眼睛笑得弯弯,望着他们。
她摸了摸后脑勺,“别不是我吓着你娘子了。”
陆衍上下打量了来人,土色衣衫外套着灰布马甲,浑身脏兮兮的,比乞丐穿得稍微好点。
对她的话,他不作辩解,只搂过苏玥肩膀,说了句:“我们走。”
望着两人反方向走去,魏芝只看了他们的背影,然后继续向长岸走去,问了停靠的船有没有去苍山的。
船夫们皆回答没有,这船要么是继续南下的,或是向内陆支流行进的,没有反方向往北走的。
这儿是江州城南外的码头,魏芝要越过江州城,去往城北外的苍山,但走陆路铁定是逃不过那人的眼线。
可现下问了船家,连走水路也行不通。
魏芝无奈地摸着鼓起的腰间,里面揣着一鼓鼓的荷包,是她刚刚顺过来的。
不像装有银子那般沉甸甸的,反而很轻巧,难不成里面装了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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