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苏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中枕着胳膊望着床幔发呆。
白天那扎着两个辫的道人说的太玄乎了。
竟把平日里倒头就睡的她,弄得思来想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白日里,苏玥让那道人吕鹤讲得再明白点。
吕鹤看着她的手纹,缓缓道:“你二八之年必有大灾,这也是你人生的一道坎。”
苏玥听完他的话,目光直直地望着道人的眼睛。
她知道这样做没甚礼貌,但她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是吕鹤只垂眼看手相,丝毫不回应她的视线。
而且她今年正值二八!
苏玥唇瓣微微颤动,话就到了嘴边但不知道怎么问。
“什么大灾?是我会生病么?”
笑话,她身体一向很好,生龙活虎不说,起码比院里那些小厮看着都精神。
吕鹤微微摇头,眼皮几乎是阖上,视线向下。
“那难道是我家人会生病?”
虽然吕鹤沉默不语,但这次却没有摇头。
“道法自然,一切破解之法也皆在你的行动之中。”
苏玥面色凝重,心中腹诽。
她家里人也好得很啊,哪来什么灾祸?
父母双全,两个哥哥虽然讨厌了点,平日里爱捉弄她,但也是意气风发。
她大哥早就在外任职了,这厄运难道是指她二哥会考不上?
不过,如果是二哥会名落孙山,那也不是甚坏事。
谁让她二哥总是眼高于顶,恃才傲物的。官场中人就算不喜欢他,她也是能够理解的。
想到这,苏玥秀眉蹙起。
但这算哪门子的灾祸?
苏玥继续追问吕鹤:“那我就不能做什么阻挡这一切?”
“而且你也说了是我的大灾,可我本人没什么灾祸,这灾祸却倒是出在了我家人的身上?”
吕鹤终于抬眸,眼里的意味深长,给了她一个不可说的表情。
“贫道将才讲过了,岁运并临,六亲缘薄。”
苏玥不解,怔怔地望着他。
“先生,我真的不懂,可否讲得再明些?”
吕鹤拿起茶盖,撇了撇上头的热气,抿了一口了龙井。
随后缓缓道:“福祸相依,走祸之前,必遇贵人,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苏玥直到现在躺在床上,还是一头雾水。
必遇贵人?这贵人难道就是指她捡回来的那个茶商之子,陆渊?
但万一这道士就是个骗子也不好说,到底要不要信他。
嘶,真让她头疼,苏玥紧闭着眼睛猛地张开。
难道是说爹娘会得什么病,但是现在暂时还没有发现?
最近苏母眉间总是有难以化解的愁绪,她以为是担心二哥的回信。
难道是说母亲生病了不让她知道?
就这么一夜无眠,睁眼到了五更天。
外面蒙蒙亮,晨光细碎地穿过窗棂。
苏玥决定了,她得去母亲那问问清楚才行。
卯时刚过,苏玥吃了点粥,就出院跑去了苏母的院子。
服侍苏母的刘婆端着药碗出了房门,就看到苏玥从月门外急忙忙地跑进来。
“小姐怎么了?”刘婆见苏玥这么着急,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我来看看母亲。”
苏玥跑得急喘着气,不用仔细分辨就闻到了很浓的药味,一眼就看到了刘婆手里的碗。
母亲果然是生病了!
外面的对话的声音已经传到房里。
“玥玥来了,快进来。”房内传来苏母慈爱的声音。
刘婆替苏玥推开门,在门口望了会才转身离去。
苏玥规矩地坐在外房的榻上,手担在中间的小桌上,仔细地看着坐在对面苏母的面色。
母亲年过四十,但依旧丰神俊秀,双目炯炯有神,确实看不出什么有病的样子。
但她怎么喝着药呢?
“近几日是不是没歇息好,你眼下挂着两个黑圈。”苏母捏着苏玥的手心。
苏玥摇头,还在想着怎么开口问母亲的身体情况,就听苏母说:“是不是昨天在街上看热闹的。”
苏玥头摇得更厉害,憨笑着:“我昨天在家啊,哪也没去。”
苏母笑得意味深长,眸子直直望着她,苏玥被看得心虚,眼神看向房内得摆设,左看看右瞧瞧的。
“你放心,我又不告诉你爹。”苏母笑着说。
苏玥也不在乎母亲从哪里得知她外出了,她就直接把那道士的话转述了一下。
“一派胡言。”苏母呵斥道,眼神含威不怒,吓得苏玥一激灵。
“那您的身体可还好?没有哪里痛吧,我以前总听您说肩膀痛。”苏玥从塌上跳下,站到母亲面前。
“你能好好听我的话,我也就没什么病了。”苏母眼里的怒气散去,语重心长地说道。
门外的刘妈端着碗在那候着,布满褶皱的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容。
苏玥什么也没问出来,但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她又和母亲闲聊了会后,便一脸轻松地出门和刘妈打了个招呼。
而屋内的苏母在苏玥走后,捂着胸口,眉眼间紧皱着,随后平复了呼吸双手合十,闭眼参拜。
刘妈拉住了苏玥,把她带了月门那,小声说:“夫人这几天除了用饭,几乎都在偏房内念经,而且总是心口疼。”
苏玥听了眉头紧皱,知道这是母亲不想让自己担心。
“还有呢?”
“夫人啊总是做噩梦,最近经常半夜惊醒,我进去一看满头的虚汗,倒像是梦见了什么厉鬼。”
刘婆挡着嘴的手很粗糙,神神叨叨的样子。
他们这年代的人就没有不迷信的。
相反不迷行的更像是异类。
“好的,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我娘。”苏玥拍了拍刘婆的胳膊。
出了正院,苏玥想着得去街上找那道士一次,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城里。
看这道人变戏法这么强,说人命数也振振有词的。
那么多有钱人家相信他,不知他能不能替母亲看病。
“玥儿。”
在廊上走着,苏玥蓦地听到有人叫他,一转头正是宋洵,他正握着一卷书坐在水榭里。
苏玥慢吞吞走过去,落座在他旁边。
宋洵嘴角挂着浅笑,“有心事?”
“母亲最近好像病了,总做噩梦。”苏玥趴在石台上,手里玩弄着摆在正中的茶杯。
宋洵放下书卷,陷入回忆。
苏母是官宦之女,为人善解人意,心细如发,无论对谁都是以礼相待。
唯一一次动怒,是对一个丫鬟,不久那丫鬟便被逐出了府去。
后来听说那丫鬟没多久就病死了。
这也是一直缠绕着苏母的心病,从那以后她就在家专设佛龛,每日诵经。
这也是他听别人说的,还是他进入苏家前发生的事,那会他年纪也小,具体事由并不清楚。
他只道:“你母亲是心善之人。”
要不是苏母,当年他不是饿死,就是被要债的卖掉了。
“心善会让人长命百岁嘛?”苏玥抬眼,圆眸里有淡淡的忧虑。
“会的。”宋洵笑着说。
善意是上位者的附庸,却是弱者的累赘。
也是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并不愉快的过往。
和苏家二少苏逸初入书院之时,他也是年纪最小的。
某天,同院的李家三公子嚷着他的玉杆毛笔摔断了。
他位置靠近,便将自己带着的笔递了过去。
李家公子轻嗤了声,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掉了那支笔,道了句“什么破玩意”。
那时他十二岁吧,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笔,笑容一瞬愣住。
他从小被教导,只有温和善意待人,别人才会喜欢他。
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笑容应该是很难看的吧。
正当他低头去捡那支笔时,一只黑靴重重踩了上去。
即使注意到了那只脚,但指尖还是被踩到了。
接着就是上头传来了痛快的笑声。
“宋洵哥哥,下一次你一定会考中的!”
少女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一只手拉扯着他的衣袖。
“嗯。”
那乡试考官的喜好是诗词歌赋,而他擅长的却是针砭时弊。
不试着迎合掌权者,真的不会有好下场。
——
陆衍这两天手臂上的伤大好了。
每日练剑,左手的进步也是突飞猛进。
那些蒙面人是什么来头,他是毫无头绪的。
除了一个特殊的四刃箭头。
想必是安阳城里收到了什么消息,准备在他靠近城里之时将他置于死地。
正当他想着要去街上探听点消息时,苏家大小姐又送上门了。
苏玥来找他,是想把他带到街上去给道士瞧瞧。
看看他像不像那个贵人。
陆衍被她带到了西边的一处院墙。
这里除了有一棵粗短的歪脖子树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蹲下。”苏玥招手,有点得意地准备展示什么。
“干什么?”
“我要爬上去。”她指了指树上的一个小平台,能勉强让人站立。
先爬上那个比墙矮了些的树台,再从书上趴到墙上,这样就能翻墙出府了!
苏母得知她私自去大街上,狠狠惩罚了那个家仆。这下子没人敢带她出去,也不敢放她出去了。
陆渊看了眼比自己稍高的院墙。
根本不在话下。
一眨眼,衣角飞扬带起一阵微风。
他已经站到了院墙上,半蹲着俯视下面的苏玥。
苏玥的下巴半掉,竖了一个大拇指,心下来了要效仿的念头。
“你等着,我也可以!”
她向后退了几步,猛地跑过来,踩着墙壁助力,去够那院墙顶。
不刚砌的白墙上,布满一大坨灰色的脏污。
灰墙前,苏玥叉着腰,累得气喘吁吁。
她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怎么样爬不上去!
陆衍眸色发沉,从眯着眼睛打量她,到彻底闭上眼睛不去看。
对一个顽劣的大小姐还能抱什么期待。
除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嘴里嚷嚷着想当武林大侠。
苏玥身上已出了一阵微汗,歇了一会才继续尝试,但刚踩上了墙,脖颈后的衣服突然被抓起。
一个力道让她轻松地爬上了墙。
院墙不窄,但那高度有两人之高,站上去看下面腿还是会止不住地打颤。
跃到了高处,苏玥看着下面的物体变小。
她扑腾地双手让自己站稳,后领子的衣裳被陆衍紧抓住,前襟卡着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她大声咳嗽着,“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别乱动。”
低沉悦耳,听起来很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玥皱着的小脸才平复下来,一睁眼看见陆衍冷静的脸。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像是静止一般。
高束着的长发如墨似的,丹凤眼狭长,眸如沉镜,直挺的鼻梁,他的脸像是精心勾勒过的一样,一笔一画没有多余的线条
一转头,高处院中的景色在一阵微风中浮动起来。
他的背后是扬起的雪白花瓣,卷着些绿叶。
剑眉英目的人的确是让人赏心悦目。
还没等苏玥回过神,又是一跃,陆渊拎着她,轻轻落到府外的巷子里。
一着地,苏玥的就震得发麻,完全站不住了。
她的双手像是抓悬浮的木头般,紧紧扶上了他的腰身,脑袋抵着他的腰侧。
刚刚她的心里也像是挂了一阵风。
满脑子是陆衍的脸。
此刻她头正埋在他的胳膊下,涨得通红。
陆衍垂眼看她,喉结轻微动了动,眼梢略带嫌弃,一把扯开了苏玥。
仿佛她抱他是在占他的便宜。
苏玥和他拉开了点距离,别过去不看他的脸。
两人一左一右隔了点距离,默契般的不讲话,出了巷子,往街上人多的地方走去。
走到街上,还是苏玥先开口。
她抬头仔细瞧了眼陆衍,尴尬笑着道:“你耳朵好红啊,像是熟了的虾子。”
陆衍俊脸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唇线抿直没作声,步伐加快,很快就把她甩在身后。
苏玥在后面小跑着,大喊着“等等我”。
“嘭”的一声。
苏玥揉了揉鼻子。
没想到陆衍真的等她了,就是停下得太突然了。
这是第二次她撞到了陆渊的后背。
鼻尖真的很痛!
本来她有点羞的,现在有点恼。
苏玥刚要发作,就顺着陆衍的视线,看到前面一家店门口闹哄哄的。
店门口的幌子上写了个正楷的“赌”字,随风招摇着。
一个穿着粗蓝色布的瘦弱男人,被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夹着扔了出来。
“哎呦,我的骨头。”刘二坐在地上,一屁股的泥灰。
他摸着屁股站了起来,还要往赌坊里钻。
但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眼光死死地盯着他。
刘二吓得止住了脚步,连忙伸手挡在面前,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我有钱,我明天就还给你们。”
声音里带着可怜和哭腔,说着又拱手拜了拜。
“求求了,两位就让我进去吧!”
两个大汉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说:“我家主人已经赊了你十两。”
“别说还想再借,就这十两还不上,明天就将你一条胳膊和腿都给卸喽!”
那大汉冷笑着,沉闷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格外瘆人。
这时一穿着浅色长袍的男子从门口出来。
刘二知道他是王员外的儿子,他曾在那做过短工。
“王公子,你行行好,再借我五两,就五两。”
说罢,刘二拱手行了个大礼。
王公子见他是个面熟的,从囊里拿了锭银子扔了出去,像是丢给乞丐似的。
他不曾停留,直接去了西街的食肆,雨花楼。
“谢谢您,谢谢您!”
刘二冲着他的背影拜了拜,作势又要冲进赌坊。
那大汉狞笑着,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一把就夺走刘二手里的银子,高举在空中。
“嘿,这钱就当你还回来的,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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