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七年,七月癸巳,犯鬼。
这一天,天象异常。
下午时分,太阳行到西方,星星却出现在东方。
陆衍离开道观,和门前看守的道人说,他这趟要去山下十里处的村庄。
他将才在气头上,故意说了些难听的话。
现在他也没有办法直面苏玥,只让道人转告一声。
骑马下了山,陆衍就发现了天上的异象。
到了村庄,村头处已经聚集了一群村民,还有穿着官服的捕快。
这几天村庄内屡次发生怪事。
先是圈养的鸡鸭,猪羊等牲畜,在夜晚遭到了野兽撕咬袭击。每当这时,黄狗摇着尾巴,叫得疯狂,全村上下不得安宁,出来捉住了几只正在吃肉的野兽。
可这野兽却是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的。
没有皮毛,青蓝色的皮包着骨头,蹲在地上,牙齿尖利,看人的瞳孔泛着幽幽绿光。
因这怪物太过瘦小,起初村民也并没把这怪物放在心上。可后来有夜晚出来的村民竟然遭到了这怪物同类的袭击。
村民上山四处找寻这怪物的巢穴,却怎么也找不到,但每晚都有村民受到袭击。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才上报给了官府。
“这白日之星,素有妖星之称,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啊!”
有年纪大的村民抬头,注意到了天上的异常。
程捕头正在问村里老人,那怪物会出现的地点,还有一些特征,表现。
老人握着拐杖,陷入沉思。
“那怪物似乎惧怕阳光,昼伏夜出,就像那猫头鹰。白日里出来时,它的皮肤会被阳光灼烧,那皮子烧了,露出见红的骨头。”
年纪大的人虽说话缓慢,但论见闻的确比一边青壮年要多,他反倒比那些年轻人稳重多了。
老人又说了几个怪物会出现的地点,程捕头一一记录下。
陆衍双臂横在胸前,视线盯着那柳树枝之上的数具尸体。
那些人裸露出的手腕脚腕,肤色灰白,还有被咬噬过的血红缺口。
村长不仅去城里报官,还派人上山请了道士下来。
道士比陆衍先到山下,他正在摆成堆的尸体前,布坛施法。
程捕头走到陆衍身边,他说:“你信这些东西吗?”
陆衍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这怪物从何而来?”程捕头问。
肖泽带回去给他的那个尸体,他拿去给了仵作检验。仵作说,这尸首的骨骼和内脏与人类相似,尤其是盆骨和头骨。
陆衍也清楚这件事,苏煜派了人到山上村庄调查,让他顺便也来看一看。
他仔细搜寻脑中看过的一些杂书,“说不定,他们也可能是一些生了怪病的人。”
陆衍侧头看程捕头,程捕头听了他的话,也转头和他对视。
因平时接触的人大多是穷凶极恶的犯人,昨天还能看见的犯人,第二天就被斩首,生死不过眨眼间的事。
程捕头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故而他觉得陆衍说得有几分道理。
“兄弟们,刀剑不离手,天色暗下后那些东西可能就会出来。”程捕头转身向其他捕快吩咐道。
此时那道士正好做完了法事,架得比人高的柳树枝被黄符点燃,熊熊大火,烧得人的视线都变了形。
陆衍盯着尸首在火焰中萎缩,脑中灵光闪过。
他叫住要离开的程捕头,“多准备些浸着油的火把让捕快们带上。”
程捕头停住脚步,转头对陆衍点了点头。
虽然陆衍年纪不大,但听说他从小在关外长大,见多识广。臬台大人也让他多听听陆衍的建议。所以陆衍说的,他也就吩咐兄弟们照做了。
夕阳橙红,夜幕降临,天色逐渐灰蓝。
苏玥下午无端对陆衍发了怒气后,她还在气头上。
她脑子里只在意陆衍骗过她,包括他对她的承诺和感情,都是假的。
随着激烈的争吵,但大部分都是她在歇斯底里地喊,她只想着让他快离开他的视线。
因为她一看见他,就会有各种杂念涌进脑子里,叫嚣着她要和他吵架。
陆衍很少说话,但一说话就完全戳在她肺管子上。
因为她清楚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地发泄情绪,但她控制不住。
而他说的每句话却那样真实,刺耳。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当初黏着我的人是谁?甩不掉的是你,让我滚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清楚么?苏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她气得晕眩。
她暗藏在心里,十分矛盾的少女心事,就被他这么大剌剌讲了出来。
苏玥眼神空洞,坐在廊下,呆呆看着外面被夕阳染红的树木。
她有种错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飘到了高处,俯视着自己。
魏芝去饭厅端来了清粥小菜,路过苏玥身边时叫她。
“回房间吃饭吧,我端了点素净的菜,你还是吃点,不吃饭晚点胃里难受。”
苏玥听见她的声音了,但是没有看她,仍旧对着园景发呆。
屋外很快暗下,房间内的灯烛点燃。
夜晚,道观内格外寂静,也十分清凉,不似山下那般酷暑。
山涧的幽风呜咽,掠过道观上空,依稀传送来道铃的声音,规律的,不间断的。
趁着魏芝换药的功夫,苏玥借口嫌膏药味难闻,出了房间。
一出房门,苏玥就听到了那清脆的摇铃声,思绪跟着铃铛声音走。魏芝换完药四处看不见苏玥,出来寻她,就只看到她拐弯消失的衣角。
苏玥不受控制,跟着铃声往后院的方向走。
待到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到了道观后门处。
她想到了魏芝的话,后院那有不认识的动物出没,魏芝就是被咬伤了。
她一瞬停住了脚步,转身往厢房处走。
可这时眼前突然飘过一片白衣影。
那好像是她母亲。
苏玥立刻又调转脚步,向着那影子跑去。
黑夜下的竹林茂密,只有一团火光在黑暗中异常明显。
苏玥跑到了竹林里,那影子顿时如烟雾般散去。
她气喘吁吁地弯腰,扶着大腿。
一抬头,那两个土堆对面竟然摆了一个方台,方台上红蜡,道铃,铜炉,紫符,木剑。
台子前站着的人,披散着长发,绑着一抹额,宽袍内伸出的手掌,小指指甲奇长,握着道铃摇晃,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苏玥感觉他低声快速念叨的声音,像是有一千只蚊子在叫唤,听得她头皮发麻。
那人在高台上施法,他后背的黑蓝夜空突然一阵雷电劈下,吓得苏玥捂住了嘴巴,躲在一边的草垛里。
虽然她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他不像好人。
她不确定那人看没看见她,她想逃,但脚却像是在地里生根。
可正当苏玥决定一鼓作气,转身逃跑时,后面的草丛叶片滚动,有数不过来的像猴子,又像狗一样的东西趴在地上,但是它们没有皮毛,光裸着青灰色的皮肤,皮下的经脉凸出。
苏玥的腿顿时僵住。她总有种身处在梦中的错觉。
“苏玥,蓼州安阳人士,甲戌年,己巳月,辛亥日,戊子时生。”那人的声音突然响亮。
苏玥被身前的怪物逼着向后面的法坛靠近,她听出来了那声音是谁。
是玄鹤子。
那些怪物浑身只余骨头,没有嘴唇,牙龈萎缩,露出的一排牙齿异常尖锐,它们前手趴在地上,拖着后脚上前。
危急关头,苏玥看到了坐在树杈上的小童。小童将手指送到嘴里,牙齿咬着指腹。
她一下子明白了,立刻咬破指腹,将鲜血抹在额间。
苏玥紧闭上双眼,再猛地睁开。
那群怪物没有消失,反而越聚越多。
这不是梦。
那小童说的话也根本没用。苏玥没有办法,也顾不得什么找他算账之类的,只得回头向着玄鹤子的方向,那群怪物似乎十分惧怕他。
就在这时,玄鹤子将手中木剑直指苏玥额间,苏玥被一股力量震得向后退。
玄鹤子的眼睛瞪大,再度发力,可是木剑隔空的力就是进不去她的额间。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
玄鹤子已然走火入魔,再一靠近,看见苏玥额间的鲜血,他一目了然。
“擦了它,擦了它!”玄鹤子恶狠狠地说,他的脸颊瘦削,脸很长,颧骨突出,眼窝双颊凹陷,整张脸覆盖着黑气。
“混账!”玄鹤子对着竹林里一个方向怒骂道, “你帮她作甚?她是给你娘最好的容器。”
苏玥跌坐在地上,后面就是牙齿摩擦的声音。
而惊慌失措间,她也瞥到了方台旁躺着的另一个人,是秦暮。
“爹也跟你找了一具身体,这一次绝对,绝对能让你进去。”玄鹤子的声音有种极尽癫狂的兴奋。
玄鹤子挥舞着木剑,苏玥身后有一只怪物扑向了苏玥,怪物挥着爪子在她脸上刮擦,她额间的血迹不仅被抹去,几乎带走了一层皮。
怪物从苏玥身上离开,玄鹤子看到她额间的鲜血没了,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挥舞着木剑继续向她隔空刺来。
苏玥双手向后撑在地上,眼前雷电闪过,一股子风似的白气直冲而来,她鬓间的长发向两侧翻飞。
正当她紧闭上眼,打算认命之时,却没有预想中的痛苦。
她被一个温暖柔软的环抱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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