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睁开眼,望着顶上的木梁。
脑壳虽然裂开似的疼痛,但是已经完全没有杂念。
此刻她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观察房间四周,窗外姜黄色的围墙,像是在某座寺庙里。
眼前也不再有暗红色,或是各种脏污的幻象。
脑子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只能感受到身体各个地方,淤青和创口的疼痛。
苏玥拨开被褥,撸起袖子和裤腿,裸露的肢体上布满了新伤,旧伤。
她感觉时间变得缓慢,她能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其中包含了低沉庄严的诵经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撞钟声。
门“吱呀”一声响动,带来外面的寒气。
陆衍推门进来就看见苏玥趿着布鞋,只穿着单薄里衣站在窗前。
他把端着的药放在桌上,走到她身边。
她很安静,虽然身形瘦弱,像是大病初愈,但眼神明亮有神。
“玥玥。”陆衍在一旁轻声唤道,“头还痛不痛了?”
苏玥转过头,动作迟缓,她看着陆衍,晃了晃头。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流出,但是她面无表情。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
“我们在安阳城山上的明仁寺,再过几天,我们就回家。”陆衍说。
他处理掉了苏玥丫鬟的尸体,将她的骨灰安放在寺里。
那天他赶到时,苏玥已经昏迷在地。
玄鹤子睁着圆目,胸口中数箭,张开双臂倒落在地。
捕快们用燃火的羽箭驱赶并杀死那群怪物,而他则是带着苏玥回了观里。
他问了观里掌事的道士,没有人有办法救她。有的只是把各种奇特的丹药拿出来,说让苏玥一并吃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陆衍根本不信这道士的话,像吃饭一样的吞这么多丹药,人怎么会好?
他带着苏玥下山寻医,大夫也只说她得了癔症,这种病不好治,说不定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也不信大夫的话。
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他一上山就应该察觉到苏玥的不对劲。
好端端的小姑娘,以往眼里全是他,怎么突然变得厌恶他,对他冷言冷语。
他也是,口不择言说了几句,然后就负气下了山。
此时苏煜已经回了安阳,不在江州。
陆衍顾着苏玥的状态,在江州休整了一段时间。他寻医的事也很快在城内外散开,不久就有一灰布蓝衫,穿的不怎样精致的游方道人前来。
听到又是道人,陆衍根本不想见他,可道人却不依不饶。
陆衍这才妥协,让管家带进来。
吕鹤看见暂时昏迷过去的苏玥,他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下眼睑,心中已然有数。
正如他年初给苏玥看相时所说,她岁运并临,吉时应吉,但凶时应凶。不死自己,也死与之相关的人。
苏家今年果然遭遇了一场大危机。
苏母因故病逝,大儿仕途不顺,二儿遭歹人构陷,三女魂不守舍。
苏父为求安宁致仕,但辞官后的日子也并不安宁。
“你可否信得过我?”吕鹤站起身,看向一旁专注盯着他的陆衍。
他和玄鹤子师出同门,只不过玄鹤后来自立门派,而他选择云游四方,做个游散仙人。
或许,正如他师傅所说,人的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半点都由不得人。
吕鹤的状态不像是江湖骗子,陆衍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小公子年纪不大,警惕心倒却如此之重。”吕鹤气定神闲,“长此以往,今后的日子可该如何是好。”
“道爷,有些事真有那么玄乎么?”陆衍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吕鹤嘴角总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小公子能问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不信的。”
陆衍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道术,法术,真真假假,他都不在意,他只想要苏玥能好起来,和从前一样。
“那晚辈想要请求道爷,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陆衍低头,拱手行礼。
“其实你两个也正好互补。”吕鹤向前走了几步,离开床榻,经过陆衍时,脚步又停下。
他回头说:“你身上杀气极重,这事也只能交由你来办。”
“敢问是何事?”陆衍抬头,吕鹤已经到他跟前,以手捂面,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吕鹤走前,还将一些符纸递送给陆衍,并留下一药方。
其实药方和符纸都是其次的,他说的那件事才是最为重要的。
这术法也是他少时在藏书阁里偷看来的。
陆衍还是不大相信吕鹤的话,但苏玥的状态日渐变差,清醒时毫无人格地发着疯病。
发疯病也无所谓,但是她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身体的举动。
他稍不留神,她就会去撞其他地方,撞得头破血流,或是摔得全身淤青。
并且症状药石无医,除了用药使她镇静入睡。
陆衍一直在江州,陪着苏玥到了秋末。
京城来信,叔父等人已在周旋苏玥二哥的事,但判罚和释放之间依旧没个定数。并且夏党一派的人在巡视中收上来一批巨税,解决了朝中一些支出难题,皇帝大悦。朝中上下皆在称赞夏杨,即使平时对夏党多有不满的官员也只能闭嘴。
因为他们要在夏党立功时多说一句,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是吃完饭就砸锅的忘恩负义之徒。
年底前朝中应该是不会起什么大的变化了,这会他回京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故而他一直陪着苏玥。
在冬初之季,他终于作出决定,带苏玥回她老家安阳,看看吕鹤那个方法是否行得通。
那方法颇为阴毒,和玄鹤子修炼的术法不相上下。
便是选一个与苦主亲近之人,让他替代苦主去死,瞒过上苍。
这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陆衍着实不信。
但他尝试了所有办法,最终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先是带着苏玥去了趟上山,祭拜苏玥母亲的长生牌,再派人将她的丫鬟喊上山。
他详细按照吕鹤的交代,完成了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步骤。
他也不知道能否行得通。因为几天过去后,苏玥仍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比平常稍微安静了些。
但现在看来,陆衍感觉苏玥又回来了。
窗外一片雪白,又是一年漫长的寒冬。
“我还活着吗。”苏玥喃喃道。
“再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有我陪你一起过。”陆衍握着她的双肩,声音难掩欣喜。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喜悦,而不是阴沉沉的压抑。即使屋外寒凉刚入冬,他却觉得春日即将来临。
“先喝药。”陆衍转身将药碗送到苏玥嘴边,亲手喂她喝。苏玥不太自然,去碰碗,但他还是不松手。
喝完药,嘴里虽然苦涩,但苏玥却像是初次感知一般,觉得能尝到的滋味很奇特。
陆衍的服侍太过周道,他熟练地用帕子擦她的唇瓣,苏玥却慌张得像是小鹿,向后缩着脖子。
他看出她不好意思,轻笑着说了句,“这有什么。”
这几个月他干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和她的平安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
“你终于回来了,玥玥。”陆衍如释重负地沉了一口气,从不曾哭的他,眼眶竟也湿润。
他紧紧搂着她,苏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现在总是慢半拍。她也搂著他的肩膀,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两人相拥,没再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彼此的温度。
苏玥喘不过气来,才拍着他的手臂,让他稍微松开点。
陆衍低下头,等着她说话,却看她眼神愣怔,好一会她才说了句,“我现在反应好慢。”
“没事,这只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陆衍揉着她的手臂安慰道。
苏玥隐约不相信他的话,她自己有感觉。
但她还是“嗯”了一声,隔了好久才给出回应。
陆衍一直没有将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她,这会她刚苏醒,不能再受任何惊吓。
还有她二哥遭牢狱之灾的事。
苏玥想说“我想回家”,但是她抬头,呆呆看着他好一会,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陆衍双手捧在她耳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带你去京城过生辰如何,你父亲也在京城,正和你二哥在一起。”
苏玥皱眉,十分疑惑。
她父亲怎会突然去京城,还有她二哥,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他了。
她迟缓地点了点头,陆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晚上,陆衍提了好几桶热水,去床榻边找苏玥,熟练地解开她腰间的系带。
苏玥坐在床榻边,还没反应过来,里衫就被剥落。
她眼神震惊,但整个人都很呆滞。
陆衍也是习惯了照顾她,头一次面对清醒时的她。
他抿着嘴唇,迅速收回手,揉了揉后颈。
“水好了,我抱你过去。”
他想打破这种气氛,手臂横过她腿弯,抱她几乎不费任何力。
三两步到了浴桶边,他才听苏玥说:“其实我自己能走。”
他也是一瞬间忘了,还当她是神智不清时来照顾。
他唇角扬起,淡漠的俊脸上多了一丝不融洽的绯红。
陆衍背过身,直到听到她入水的声音,才想着到底要不要再过去看看。
在他思忖时,苏玥喊了一声:“子渊。”
他的步伐不容他思考,果断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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