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成长。”达不思眼角泛红,斜刘海湿润地贴在脸上,几根发丝凌乱又倔强地翘起。
云尚盯着她翘起的发丝,发笑道:“你确实不用成长。”
“你们变妖一族又不用担心这些,要是受到刺激,身体本能会帮你们恢复到原始妖态。”
“可是这样也不好。”达不思的关注点成功被云尚带歪。
云尚道:“怎么不好?”
“我会忘记你们的。”达不思声音细微道。
“忘记了就再重新认识。”云尚想也没想地接道,
达不思噎住。她第一次听到,忘记还能再重新认识。
云尚不明白她的震惊,他懒散地把杯盏倒扣又放正,瞥她一眼,反问:“难道不是吗?人生那么短,重要的人自会拼尽全力来找你,与你重新认识。”
达不思仔细想了想,眼中的泪涌出得更多,大滴大滴地落下,打在云尚的手上,她摇着头,“还是不要忘记,你们人的寿命太短。我会努力提升妖力的,小姐说过,如果妖力强到一定程度,说不准我就能控制自己,不恢复妖态。”
云尚愣愣地用拇指拭平那滴泪珠,心中有些讶然。他……他有些奇怪。别人哭,他为什么也跟着难过,还说那么多安慰的话。
云尚目光微闪,岔开话题道:“你身上挂的都是什么,大包小包,瓶瓶罐罐。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变妖。”
达不思哽咽道:“都是些必备的法器,药物和衣物。”
“还挺齐全。”云尚道,“我回京城也要和我爹提一下,让他上报长老,我早就看不惯了,京城的捉妖师出门总是两手空空,这样可不好。”
谢之斡锤他一拳,笑道:“你这次出来不也两手空空,怎么上报?”
云尚瞪他一眼,“怎么老是拆我台?”
平希芸捏捏达不思的脸,掏出帕子擦擦她的泪,随即看向他们,出声道:“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云尚看她。
平希芸道:“宋远前辈答应跟我去京城了。”
“太好了。我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原来是去找宋远前辈了。”云尚激动地站起,手舞足蹈,自言自语道,“宋远前辈离开京城那么久,大抵是没有住处,到时候去京城不会要住客栈吧。不行,这肯定不行,要不让宋远前辈住我家里,我好想与他交流一番。”
谢之斡:“你想得美。”
平希芸:“确实想得美,当然是住在平家刑司。”
乾邵颜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达不思的肩膀,偶然听见这句话,不免吃惊道:“你要找宋远前辈修律?”
如今是天庆四十八年,距离新律的颁发还有两年。一般新律是由有经验的前辈和每年考入刑司的新人两部分组成。
有经验的前辈名单都是敲定好的,根本无需大费干戈地去寻找修律前辈。
莫非是写新律遇到困难?乾邵颜不由想到。
平希芸望向她,脸上丧丧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邵颜姑娘。”
“新律确实出现了困难。那些前辈因有经验,往往脾气大,不和睦,新人见风使舵,拥护各自的前辈,内部早已拉帮结派。”平希芸叹气,“距离律法敲定还有两年之期,在这种风气下,新律不会有任何进展,律法的缺口还是那么大。”
云尚脑海里一下就想到刑司的那个笑面虎,他愤愤道:“那帮老奸巨猾的人不就是仗着有经验的人少,平家找不到其他人,才如此猖狂!肯定是章沢老不死带的头。”
“是。章沢前辈和宋远前辈曾是同窗好友,师出同门。说不准宋远前辈的到来能让他收敛一些。”平希芸想起来便头疼,她揉揉额头。
她后来的话,云尚都没有听进去。他越想越激动,好奇地问:“希芸姐是怎么和前辈说的?分明他说,后半生要志在山水。”
平希芸当时是这么做的。
她和谢之斡绕路在村口堵住他,费尽口舌,可还是说不通。
平希芸踌躇间想到之前和琴音谈话,她以退为进道:“既然老先生不愿,晚辈也不强求。只是晚辈当前有一困惑,困扰我已久,不知可否求老先生解惑。”
宋远沉思道:“可。”
平希芸道:“今日之世,内奢靡,外操劳,内抱异,外起乱,敢问先生此题何解?”
宋远沉默,看她道:“困在何?”
平希芸追问:“晚辈困在想去解救,可发现身后寥寥无人。”
平希芸重复:“敢问先生此题何解?”
宋远大笑,丢给她一个背影,“京城解。”
平希芸脸上展开笑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晚辈平希芸等候老先生至。”
“不愧是你希芸姐。”云尚道。
达不思调理好了,也夸道:“希芸姐真聪明,能吹笛,善口舌,还能修律,好佩服。”
平希芸捂捂有些滚烫的脸,“别说,再说我要飘起来了,与邵颜姑娘相比,我这些都不算什么。”
乾邵颜笑,“哪有,别打趣我,我也就略懂一些皮毛。”
云尚道:“都别谦虚了,我最聪明,也最强。”
话落,他们都大笑起来。
窗外寒风呼呼,偌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很快打湿地面。
云尚走到窗边,看到的便是落在地上的雨泛起似星辰的水花。
他伸手,“好大的雨……”
他的话猛得钝住,达不思也走到一旁,雨水裹着雪花飞舞在百花村,她惊呼:“还有雪。”
乾邵颜站起来,朝窗外看去。
确实是雪花。三月渐暖的春天怪异地飘起雪花。
在中北以往的雪天很冷,冷到乾邵颜裹紧棉被躺在床上看书,但今晚她穿得单薄,却感受不到寒意。
乾邵颜握紧拳头,感受着掌心遍布全身的温暖。
嘴角微扬。
谢之斡走过去拍拍云尚的肩膀,道:“我就说,你别一语成谶。看着雪势,明天必会定铺满整个百花村。”
达不思不明所以,“云尚讨厌下雪?”
云尚摇头沉默。
平希芸过来,准备拉走达不思。
这时云尚出声:“就是觉得雪,太白了,看着有点闷得慌。”
达不思道:“不闷啊。冬季我最喜欢下雪了。这时老爷不会考核我们的功课,我既可以和小姐拷地瓜吃,也可以缩在床上睡懒觉。自由又惬意。”
云尚看向她,“我下次试试。”
云尚只觉得以前下雪的日子很枯燥,现在回过头去想具体干了什么事,一件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爹和阿姐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陪他,他娘对他有些冷淡,总是交代他,不要出去。
云尚不懂,为什么他们总交代他不要出去,明明他是人,是一个捉妖师。
达不思犹如打开了云尚的话匣。
接下来的云尚一直在问达不思她们在中北的趣事。
“地瓜好吃吗?”
“好吃。”
“什么味道?”
“甜的。”
“你平常在中北喜欢玩什么?”
“学弹弓,练射艺,看古书,学捉妖……”
乾邵颜听见,忍俊不禁地咳了两声。
达不思不好意思地低头,说实话道:“好吧,捅蜂窝、掏鸟蛋。”
“捅蜂窝,讲讲。”
达不思狐疑地看着他,心里想他后面会不会还要问:被蛰了吗?掏鸟蛋怎么掏,掏到了吗?
谢之斡扶额,对达不思道:“别搭理他,他就是想到要离别,有些难过。我都习惯了。”
“你又拆我台。”云尚叹气,“回京城后,我要过生辰了。你们能不能过完我生辰再启程?”
云尚补充:“三天后便是我的生辰,不会耽搁很多时间。”
达不思看向乾邵颜。
乾邵颜点头。
达不思接到信号,斩钉截铁道:“去,我们去。”
云尚脸上流露出笑容,“我提前通知了。希芸姐这次可不要忘了。”
“放心。”平希芸只能噎住回。
其实她没忘过。
每次送给云尚和谢之斡的生辰礼都被她阿弟拿走了。
平居安也是令她头疼的一个人。
窗外的雨渐小,雪漫天而降,窗沿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
云尚幼稚地抓了一小团,按压成球,轻轻砸到达不思的脸上。
达不思冲上去打他,边打边喊:“京城最讨厌的人,没有第一,没有第二,就是你云尚了!”
…
…
听到门关上,随惜羡睁开深邃的眼眸,望着漆黑的房梁。
他缓慢地摸唇,思考着那股柔软的触感来于哪里。
他感受到她很近很近的呼吸声,还有来自她的视线。
他也感受到她撤离后的慌乱。
随惜羡想,她亲他了。
亲了又慌了,是何意?
随惜羡的心似雪般融化,慢慢回温,他坐起,又躺下,久久不能平复。
隔壁的房间还时不时响起悦耳的笑声和谈话声。
随惜羡很慌,慌到他的手心沁出了薄汗。一只手胡乱搭在腰间的衣衫上,摸到了云尚强逼他挂上的锦囊。
他从来不信神算子,也不听空口大白话,虽然他这样想着,告诉自己没什么用,但手却鬼使神差地拆开锦囊。
无意识间,他透过窗外的月光看到了上面所写:
弃壳为蝉,破茧成蝶,人仿其舍,涅槃重生。
一息间,字条和锦囊焚烧为灰烬。
随惜羡面色淡淡,果然是空口大白话。
另一边房间的打闹声愈大,随惜羡靠在床角。
床上的帷幔不知何时遮住月光,黑暗笼罩他的全身,似在无声地逼他做选择。
要生,还是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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