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白的刺眼，周舒桐坐在桌子前，旁边是赵茜，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记录着。

王国勇坐在对面，蜷着身子撑在面前的小桌上，神色自若。

“……这份保险你认识吧？”

周舒桐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那份周巡他们在李洁梅家发现的保险。她把这东西举到男人面前，让他能好好看清楚上边的字。

“认识。”王国勇只是抬了下眼皮，两只手捏在一起。

“一月七号，你给李女士买了这份人寿保险，仅仅过去了两个月，前天晚上，李女士就遇害了，还真是巧合呢。”

周舒桐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的反应，但王国勇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依旧默不作声地坐在那。

小周警官回头看了一眼赵茜，二人对视，都察觉出了不对劲，赵茜开口道：“我们说李洁梅遇害了，你没有什么反应吗？”

男人似乎把头低的更深了，过了两秒，才传来低声啜泣的声音。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声道：“……警察同志，那保险的钱什么时候能给我？”

“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钱吗？”周舒桐把那份保险摔倒桌子上，“到底怎么回事！说！”

赵茜在一旁唱白脸：“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啊，就算要赔保的话，人家那边的公司也要派人来核查情况的。”

周舒桐继续：“你不要以为跑到河边去，我们警察就搜不到任何证据了，我告诉你，现场可是提取到了两个人的DNA，只要拿去和你的一对比就没跑，最好老实给我交代清楚。”

真要定罪，光凭那块精斑的DNA可不够，警方实际上重点检测的是他家里那把刀，在那上面发现李洁梅血迹信息，那才是真的板上钉钉。不过这些她还不打算说，审讯的技巧么，最好用一些在嫌疑人完全信息盲区的事情，说白了，就是靠诈。

诈，但不是诱供，是靠事实给对方造成信息差，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关老师的教她的高招，高远的案子里用过，现在发扬光大了。

男人果然有些慌神，终于抬起头，艰难的看了二人一眼，又垂下眼皮盯着地面：“是我杀的。”

周舒桐坐回到椅子上：“前天晚上你在哪？”

王国勇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李洁梅早年有过一段婚姻，大概维持了六七年，老公和人跑了，孩子也断了联系，而王国勇则是实打实的老光棍，年轻时谈过几段恋爱，但基本上都是不了了终。

二人认识的也巧也俗，无非是王国勇总去李洁梅的鱼摊买东西，一来一回的就熟识了，时间再一长，一块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二人都是租的房子，好上以后一合计，为了省钱，干脆就住到一起去了。

“我俩都这个岁数了，每个月那几百块剩下来也没甚用，干脆就给娃娃了。”

睿睿是福利院里的一个孩子，半年前，李洁梅查出癌症那天，这小孩摔折了胳膊，被福利院的人带去医院治疗。拿药的时候，大人和药房的护士争执，非要只拿一半的药，说是钱没带够，李洁梅看不下去，替他把药钱掏了。

于是后来，两人每个月省下来的钱就全给了那个孩子——其实也没有多少，那福利院也不是什么富裕户，里面吃不饱，小孩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钱有一半都用在吃上，剩下的拿来买几件衣服，也就不剩什么。

说到那个小男孩，王国勇脸上露出些欣慰的神色：“娃娃成绩好，拿了好些个一百分回来……但他现在六年级么，那个好的初中学费要不少呢。”

于是某天，二人去复查的时候，在医院门口遇上了个推销保险的男人。见他们感兴趣，男人就声情并茂的描绘了他家的人寿保险，鼓励二人给自己买一个。

几人站在审讯室外，隔着玻璃听到了这里，周巡开口道：“那个保险我看了，上面第二受益人填的是一个叫严永睿的，我估计就是那个小孩。”

小汪撇了撇嘴：“这下好了，骗保的话这钱肯定是拿不到了。”

“这钱本来就不可能拿到。”关宏峰摇了摇头。

“啊？”小汪转过头，“为啥？”

周巡啧了一声：“我问你，哪个卖保险的，专门去医院门口给病人卖人寿？还专挑癌症患者，那公司赔死算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审讯室里老实坐着的男人，说话也咬牙切齿起来：“我靠这群死骗子，没人性的畜生！”

五千块的保险，死了能拿到十万，老两口一咬牙，东拼西凑的把钱交上了。

“……当时想着，小梅也没几个月了，要是真出了事，好歹还能有笔钱给那个孩子。十万块，足够他上到大学了。”

胃癌是个折磨人的病，隔三差五的就得买药吃。李洁梅无数次深夜痛醒，人刚买完保险身上钱又不多，药很快就吃完了。

再买，还得要钱，两个人就起早贪黑的干活。可要只是他们两个的话，日子凑合凑合也就过了，可偏偏两人瞧不得孩子受苦，这钱翻来覆去怎么也不够用。

“要不我早点死吧？有钱了你们还能好过点。”李洁梅坐在床边说，“你不是有刀，你给我，我把自己捅了。”

王国勇不肯，她就跑到厨房去，把做饭的菜刀找了出来，对着自己比比划划，问砍哪能死得快一点。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到第二天，李洁梅又早早的起来：“我不能死在家里。”

“为啥？”

“那警察不就以为是你杀的了，那你要是被抓去枪毙了，睿睿咋办？”

两人一合计，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好了。

于是前天晚上，趁着月色，王国勇蹬着他的三轮车，一路骑到河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两人顺着芦苇丛走了很久，最后坐在河岸边上，抬头看星星。

他们一直是和太阳打交道的，每天天不亮的时候，李洁梅就要起来去早市上卖鱼，再拉着一车的鱼跑不同的小饭馆售卖，或者骑着空车子去进货；而王国勇则骑着三轮去收废品，回家收拾，又拉出去卖给大回收站，或者其他工厂。

等晚上回到家，天又是不亮的。

其实那天晚上没什么星星，反而是风很冷，两人坐在河边，都不约而同的缩起了脖子。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两人也不懂的什么浪不浪漫的，只是觉得气氛很合适。

“月亮很亮。”王国勇这么说，“河也是亮亮的。”

眼睛也是亮亮的。二人进行了最后的温存。王国勇用手里的刀捅了李洁梅。

一下，两下，三下，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随后把人拖进了河里。由于癌症，女人变得很轻，很容易就被河水推走了。

王国勇愣愣的站在那，低头看着被污染的河水，很快就清澈如初。他回身想走，却看见俯倒的芦苇丛里也亮亮的，是新鲜的血液反射的月光。

凶手快步离开。

“警察同志，”他叫住准备离开的周舒桐和赵茜，“那个钱还能给睿睿吗？”

小周警官深吸一口气：“能。”

两人离开审讯室来到隔壁，这里只剩小汪一个人了。

“关老师他们呢？”

“外面呢，说是要聊两句。”

周舒桐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拿起刚才做的纸质笔录整理起来。赵茜见状，做到一侧的电脑桌前，和她一起收拾刚才的记录。

门外的走廊下，周巡点了支烟。

关宏峰先开口：“你去向阳有什么收获么？”

周巡苦笑一声：“嘴都严，问不出东西。”

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哎，你说这老两口子也是，但凡多了解一下保险制度，也不至于上这当。”

“林嘉茵还在你那吗？”

周巡好像没听见似的：“你说说，这下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也死了，钱也没捞着，剩这一个老头还得蹲进去，最后受罪的不还是孩子吗？”

关宏峰静静地看着他。

“而且说真的，就算那保险是真的，就算钱真能给了，这孩子要是知道真相了，还怎么心安理得的花钱？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吗？”

他盯着周巡，居然一时间没看出来这是他的有感而发，还是在转移话题。

沉默了两秒，关宏峰透过烟雾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什么？”

关宏峰难得说了几句案子之外的话：“如果我是那个孩子，我就好好上学。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不心安理得都没有意义，倒不如把书读好，至少让李洁梅死得没那么冤，也算对得起他们的良苦用心。”

“那是人，不是机器。”周巡也很少感性，“再说了那还半大点的孩子呢，初中都没上……”

往后的话他没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做”，这是老关一向的风格。周巡明白，有时却很难共情，特别是在213的案子上，所以此时此刻，他不想再提任何有关这方面的东西。

关宏峰偏不随他愿：“林嘉茵还在你那吗？我有事要问她。”

“你都不知道，李洁梅那个家里有多拮据，”周巡继续絮絮叨叨，“铁架子床都快散架了，被子也都是缝缝补补的，俩人的衣服一共都没几件，两只手都能数过来，还有鱼缸……”

这是很明确的拒绝，可关宏峰非要和他死磕：“我只问一件事，你可以代为转达。”

“……那个鱼缸，上面玻璃；都磕坏了，平时也不怕拉着手。还有那鱼，哎刚去的时候看那鱼可不老少呢，你说这人走了鱼留着，时间长了不得饿死……”

“或者你告诉我她的行踪，我自己去找——”

“……你家鱼缸不是空了么，要不你弄回去得了，什么时候饿了就炖一条，人那可都是正经草鱼啊，肯定比老虎好吃……”

关宏峰顿住了。

“……一说到这个，我这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哎呀突然饿了。”

周巡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表，准备转身跑路。

“等等，”关宏峰叫住他，神色凝重，“我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老虎被吃了？”

周巡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脊发凉，强装镇定道：“嗯？不是你之前说的吗？”

关宏峰快速检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没有结果。不是他说的，那只能是另外一个关宏峰说的，但他们每天说话做事的任何细节都会互相报备，就是为了防止某天会出像今天这样的纰漏。

只有一种可能，关宏宇大约是当时随口说的，事后自己也忘了。

人一定只能在放松的状态下才会做这种事，关宏宇和周巡在同一个空间的情况下，精神应该是极度紧绷的，怎么会放松？又怎么能随口说出这种私密信息，事后还忘了报备？

关宏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

“……他和你说的，是吗？”

巡：完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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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