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坐在时不时颠簸一下的自行车后座,抓紧了江白榆的书包带。
他看着风吹起江白榆沾着光的发丝,看见他的校服外套被风带得鼓起,闻见他身上那点很好闻很好闻的茉莉花洗衣液的香气。
偶尔有车鸣响喇叭,混着热闹步行街的吵嚷人声。
偶尔路过一个繁华路口,自行车停下,行人在马路两旁越聚越多。后来,路灯跳到绿色,人群穿过斑马线,他们和其他自行车小电驴混在一起继续前行。
路边有歌手在卖唱,小音箱放大了他沙哑的嗓音,和路边摊的烧烤香气一起混进了空气里。
有那么一瞬间,陆瓒真想让这条路再长一点。
年少时抓不住的喜欢在这一刻汇聚成形,他的喜欢是傍晚的光、是高楼间的风、是城市的烟火气。
它们都在替他拥抱那个少年。
其实刚才,陆瓒还有话没跟江白榆说。
他很想告诉他当年的初遇来着,可又觉得,有些相遇,如果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再提起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是陆瓒一个人的宝藏,不给别人看,却可以在无人时自己偷偷怀念。
现在回想起来,他第一次见江白榆,是在很多年前。
北川的世家通常都会给孩子选择昂贵的国际私立小学,但可能是陆少华和许知礼不太想让陆瓒从小受所谓“上流”之别的影响,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陆瓒上的小学是按片区分配的,初中是他自己考上的,只有高中搞了个特殊进了私立。
陆瓒社交悍匪的属性从出生起就带在身上,他从小活泼,见到谁都能说两句,最喜欢拉着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但他的交友之路起初其实并不顺利。
刚上小学的时候,班里的小朋友都很喜欢抱团,他们有的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有的是家住一个小区的发小,再就是一呼百应的孩子王。那些男孩一下课就聚在一起,分享辣条小零食、玩泥巴、折纸飞机、打卡片……很容易就能玩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陆瓒站在中间,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他没吃过辣条,也没玩过泥巴,更没买过学校门口五毛钱一包、十分受男孩欢迎的小卡片。
但他有别的优点,他能讲一口标准流利的英式英语、还会弹钢琴会拍好看的照片,但这些东西,小朋友可不认账。在他们眼里,陆瓒就是个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的怪孩子。
就这样,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陆瓒都被同学们划分在外,他们不带他玩,陆瓒也融不进去,每次只能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他们笑闹。
那样的孤单日子持续了很久,最后的转机,还是陆瓒整理东西时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钱。
从小到大,陆瓒最不缺的就是钱,许知礼每天都会往他的小钱包里装些零钱,虽然不多,但让他拿出去称霸学校周边的小卖部还是绰绰有余。
大概是从小的生活环境优越,陆瓒并不觉得自己这些钞票有什么特别,但对别人来说可不是这样。
那个时候,班上要交班费,一个孩子王大块头看见陆瓒小钱包里数额不小的钱币,眼珠一转,最终示意几人,一起乐呵呵走过来搂住了他的肩:
“哎,陆瓒,你是不是特想和我们一起玩啊?每次我们玩的时候都看你在旁边站着,怪可怜的。”
陆瓒突然被关心还有点意外,茫然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看见大块头冲他堆起了笑,看起来十分大方地拍拍他的肩,指着旁边其他几个男孩说:
“这样,你放学之后给我们几人一人买辆小赛车,以后我们就带你一起玩。”
陆瓒那时候年纪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以为自己终于要有好朋友了,所以很高兴地点了点头。下午放学后,他很配合地跟小男孩们去了附近的玩具店,任他们每人挑了一辆精致的小赛车。
那天之后,小男孩们人手一辆小赛车,果然也兑现了承诺,开始带着陆瓒一起玩。
不过这种“一起玩”和陆瓒以为的并不一样,这仅限于他们游戏时叫陆瓒一声,陆瓒还是无法参与,只是从以前的站在远处旁观,变成了现在坐在边上旁观。
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如果那些男孩们有了想要的新玩具,就会稍微跟陆瓒亲密一点。
陆瓒小钱包里的钱好像永远也花不完,那些男孩尝到了甜头,从赛车到溜溜球再到模型,从家长那里要不来的东西他们都会问他要,到后来,甚至变成了直接索要现金。
他们需要的数额越来越大,陆瓒不得不打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来维持这段可怜的“友谊”。
说实话,那时候的陆瓒不懂很多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开心。
倒不是说他不乐意给朋友花钱,只是他觉得,朋友们看中的、需要的好像并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小钱包。
这样的友谊,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陆瓒有点难过,所以,在那个大块头孩子王再次冲他伸出手要钱时,陆瓒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今天没带。”
听见这话,脸上原本堆满笑的大块头立马板起了脸:
“什么意思?你没带钱啊?你家不是很有钱吗?”
“是,但我不想继续带了。”
陆瓒皱起眉,顿了顿,他又试探似的看向大块头:
“难道我不给你们买东西了,我们就不是好朋友了吗?咱们这段友谊,难不成是我用钱买来的吗?”
大块头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不屑地冷笑一声:
“没钱还好意思跟我们一起玩啊?看你可怜带带你罢了,收点幸苦费还不行了?你还真当你是谁呢。”
说着,大块头很大力地推了陆瓒一把:
“今天没带就算了,明天记得带,我还想买限量版模型呢,晚了就卖光了。我警告你,你不许告诉老师,也不许告诉家长,否则我就让班上所有同学都别跟你讲话,哦,反正他们原本也就不想跟你玩。”
说完这些,大块头转身带着他的小兄弟们没事人似的离开了,只留陆瓒一个人委屈。
那天晚上,他回家对着小猪存钱罐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动。等第二天大块头找上他的时候,他勇敢地摇了摇头。
“怎么?又忘了?陆瓒,你猪脑子啊?”
大块头气急败坏:
“我想要的模型都要卖光了!”
“没有忘。”陆瓒皱起眉:
“我就是单纯地不想给你,我没有义务给你买模型!”
对上比自己大好几圈的男孩,陆瓒勇敢地说了不。但被拒绝的大块头不会欣赏他的勇气,他很生气,他没有在教室里为难陆瓒,却在放学的时候和几个男孩一起堵了他。
他们知道陆瓒有人接,所以在陆瓒进入司机叔叔视野前,就粗暴地把他拽进了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大块头堵在陆瓒面前,他比他高大半个头,人又壮实,往那一站,将光堵得严严实实。
他冲陆瓒伸出手:
“拿钱来!你是想乖乖自己给出来,还是让我们揍你一顿然后搜出来?”
“我没带,以后也不会带,就算带了也不会给你们。”
陆瓒昂起脸,倔得不行。
“你……!”
大块头有些气急败坏,他见陆瓒这倔样子,直接挥起拳头,试图打服他。
见这架势,陆瓒吓得缩缩脖子。
他脾气很好,平时连生气都很少有,打架更是从没遇到过,也一窍不通。真到了这种时候,他第一反应也是先抬手挡着 保护自己,然后闭上眼睛。
他又怕又委屈,只等着灾难快点过去,完全没注意到巷子里其他人的脚步声。
后来,他感觉大块头挥拳的时间也太过漫长了,这才小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但眼前的却不再是大块头圆滚滚的肚皮和脏兮兮的小脸。
他看见有个陌生男孩挡在自己身前,是他抓住了大块头的手,替他挡了这顿揍。
陆瓒有点出神。
后来,男孩扔掉了大块头的手,微微转过头,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那人浅色的眼瞳。
那是个个头比他高一些的男孩,看起来很干净,长得也很好看,特别的是,他眼角和鼻尖侧边还长了两颗小痣。
那家伙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陆瓒总感觉自己被他的目光嫌弃了,但他没有证据。
然后,他被他挡在身后,听他冷声跟大块头说:
“你在问他要钱?你这是勒索。”
大块头一张脸皱的像包子:
“谁勒索了!我们是朋友,他一直愿意给我们给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小心我揍你!”
“?”
听见这话,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甚至弯腰从地上捡了半截砖头。
他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来揍。
“???”
大块头在小学校园纵横多年,还第一次遇见不怕事的,一时人都傻了。
就这样,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动手。
最终,还是男孩抬手挥了挥砖头,人都还没动,就把大块头下了一哆嗦。
“……”
他像是有点不耐烦,叹了口气。
大概是知道这架打不起来了,他随手丢掉砖头,拍拍手上的灰,然后一把握住身后人的手腕,带着他,直接抬手推开了大块头。
那个时候,被大块头挡住的阳光重新冒了出来,陆瓒被男孩拉着手腕,路过那些人走向了出口。
大块头还想再追,但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
“再多走一步,你的勒索行为就会被你班主任知道,你试试?”
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横也怕老师,听见这话,他们果然不动了。
就这样,陆瓒被男孩安全带出了小巷子,出去之后,男孩像是嫌他烫手,直接丢开他,头也不回就要走。
陆瓒连忙追了几步,他抓住男孩的书包带:
“哎,同学,今天谢谢你。”
“不用。”
不知是不是陆瓒的错觉,男孩的声音好像要比刚才面对大块头时还要冷。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陆瓒,没忍住问:
“为什么要给他钱?”
“啊?”陆瓒懵了:
“因为他之前说,给他买东西就带我一起玩,就和我做朋友。”
“……蠢死了。”
男孩板着脸,想是想说什么,但又抿抿唇,没有开口。
不过最后,他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道:
“钱换不来真心实意的朋友,以后少做这种蠢事。”
男孩的语气有点凶,陆瓒听在耳里,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翻了上来。
这委屈还混着刚才差点挨揍的惊吓,他撇撇嘴,最终也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男孩被他哭懵了,他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但陆瓒想哭其实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委屈,他做着不开心的事,交着不开心的朋友,到现在,终于有个人过来骂醒他,告诉他那都是错的。
他哭得伤心,后来,旁边的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他戳戳陆瓒的胳膊,把那张纸递给他。
陆瓒接过,乖乖擦着眼泪,抽抽搭搭地问:
“那我要怎样才能交到好朋友?我好想和他们一起玩,但他们都不理我。”
听见这个问题,男孩沉默了。
要怎样才能交到好朋友?
他哪里会知道。
沉默片刻,他只含糊道:
“……真诚吧。”
听见这个词,陆瓒用力点头,一张小脸上还都是没干的泪痕。
男孩嫌弃地撇开视线,低声道:
“数你爱哭。”
这句小话让陆瓒听见了,他不服气地反驳:
“哪有!我从来不哭!”
“……”
男孩嘴唇微动,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只状似不耐烦地皱起眉。
就是哭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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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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