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玉京》番外 · 南行记

火车轰鸣着,在初春的原野上奔驰。

这是傅慈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秋商第一次。只是前者是因漂泊,后者是因流亡。

傅慈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买到了两张前往南方的三等车厢车票。车厢里拥挤、嘈杂,弥漫着各种气味——汗味、烟草味、廉价脂粉味,还有不知谁家携带的咸鱼的腥气。

秋商被傅慈安置在靠窗的位置,用厚厚的毯子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脸。他闭着眼,眉头微蹙,每一次火车的颠簸和汽笛的嘶鸣,都让他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这真实的、粗粝的人间,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冲刷着他习惯了死寂的感官。

傅慈紧挨着他坐着,像一道警惕的屏障,为他隔开拥挤的人流和好奇的目光。他一只手始终护在秋商身侧,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所剩无几的盘缠和秋商那些或许还值点钱的玉佩、怀表。

“少爷,喝点水。”傅慈拧开一个军用水壶,凑到秋商唇边。水温是他一直用体温煨着的,恰到好处。

秋商微微睁眼,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水的甘洌暂时压下了喉间的腥痒和车厢的浊气。他看了一眼傅慈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又重新阖上眼。

他娇贵的身体,正在为这次仓促的逃离付出代价。咳嗽时断时续,低烧反复纠缠。傅慈身上的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在沿途请郎中、抓药的耗费中。

他们在一个南方小城暂时落脚。

旅馆是简陋的,墙壁斑驳,被褥带着潮湿的霉味。傅慈用自己最后一件干净的里衣,重新浆洗晾晒了被套。他找来小火炉,在走廊里为秋商煎药,苦涩的药香混合着南方潮湿的空气,成为一种独特的印记。

秋商靠在吱呀作响的床上,看着傅慈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如何用有限的铜板,与市侩的店伙计周旋;看着他如何在陌生的街巷,准确地找到药铺;看着他如何将粗糙的米粥,吹凉了,一勺勺喂到自己嘴边。

这个他曾经连目光都吝于给予的仆人,此刻却成了他与这陌生人间唯一的连接,是他全部的生之所系。

“傅慈。”他忽然开口,声音微弱。

傅慈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床边:“少爷?”

秋商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从枕边摸出那枚一直带在身边的、触手温润的祖传玉佩。

“拿去。”他将玉佩递向傅慈,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当掉。”

傅慈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秋商平静无波的脸。他知道这玉佩对少爷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与过往那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体面的连接。

“少爷,这……”

“我们需要钱。”秋商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将玉佩塞进傅慈手里,冰凉的玉石硌在傅慈粗糙的掌心。

“或者,”秋商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陋室,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你想看我死在这里?”

傅慈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握紧了那枚带着秋商体温的玉佩,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最终没有当掉那枚玉佩。

他拿着秋商另一件材质尚可的旧式长衫,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规矩的当铺。当他拿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回到旅馆时,秋商什么也没问,只是在他递上温水时,极轻地说了一句:

“委屈你了。”

不是“谢谢”。

是“委屈你了”。

傅慈的鼻腔猛地一酸。

他知道,少爷委屈的,不是自己当了他的衣服,而是他傅慈,要为他做这些典当度日、锱铢必较的、曾经最为不齿的“俗事”。

他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再抬头时,脸上是努力挤出的、带着生气的笑容:

“不委屈,少爷。等您好了,我们……我们再去买新的。”

秋商看着他脸上那勉强又真诚的笑容,看着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沉重的基石,落在了他们漂泊无依的未来里。

窗外,是南方小城陌生的街景,嘈杂,混乱,充满烟火气。

他们失去了煊赫的宅邸,失去了优渥的生活,失去了过往的一切。

但在这间弥漫着药味和霉味的简陋旅馆里,在彼此相依为命的呼吸间,某种更加真实、更加坚韧的东西,正在破土而生。

那不是旧梦里的白玉京。

是人间。

这其实不算番外哦,但是白玉京只讲到他们进人间,所以不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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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白玉京》番外 · 南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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