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山阴沉着脸回了海棠苑。
铁七爷满脸愧色地跟李慈晏回禀。
李慈晏闻言,半晌没说话。铁七爷都做好准备李慈晏会大发雷霆,毕竟这样的小事竟然让他给办砸了。
谁知李慈晏等了许久,语气平静的说:“事情是没办好,你这责任推不掉。但主意是我出的,归根到底是我想得不周全。”
这两句话让铁七爷真真惊奇。他都已经习惯了李慈晏阴晴不定的脾气,多久没有这样平稳的心态了。他愣了一会儿。
“看着我做什么,去问问霍大夫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向她请罪。快去吧。”
铁七爷眼睛瞪得都快圆滚滚的了,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小王爷竟然要去上门给人赔罪。还要再问,看李慈晏一挑眉,铁七爷赶紧一溜烟跑了。
霍云山听了铁七爷的解释,虽然明白并非自己露出了马脚,但也决定不在王府多待了。她也不敢真让福王爷亲自来找,等铁七爷一走,她也就后脚跟着去了怡性斋。走到院门外,听见里头一声大叫:“殿下!”
霍云山以为出了事,两步跑过去一看,院里一棵丁香树横倒下来,满院狼藉,茂密的枝叶当中露出李慈晏圆圆的脑袋,两只黑嗔嗔的眼睛,一反常态的显出有些搞不清状况地望着门口。
霍云山赶紧上前两步,问:“砸伤了吗?”却见李慈晏面上毫无痛苦之色,只是惊讶。再往下看,断枝正在李慈晏手里抓着。
“殿下,您这是……折花?”霍云山再看了一回,心道这花折得有点儿彻底,半边树都撇下来了----真心疼这棵丁香。
铁七爷一直在暗处盯着,看到这里赶紧出来救场。从几乎密不透风的枝叶里摸到树干,接过来,边说:“殿下,说了您坐着够不着,还不让人帮忙。这丁香才种了没几年,您这百十多斤吊上去,哪受得住。”又看了霍云山一眼,说:“王爷,这太沉,霍大夫可能扛不动。”惹来福王一记眼刀,赶紧改口:“王爷好身手!”
李慈晏身上落满了叶子和花,不敢抬眼,拿眼偷偷瞟了瞟霍云山,烦躁地说:“送我回房”。
霍云山等两人进屋后,试了试那根树干,果然扛不动。人却忍不住笑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很不厚道地伏在窗边笑得双肩抽动。
等她进门的时候,李慈晏已经整理完毕,他转头看见霍云山一脸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有些不自然地看了霍云山一眼,说:“你怎么来了?”他也没料到话出口的语气这么不好,想收回又不能,又想方才出的丑被她嘲笑,越发恼,灵机一动,以手扶额装作痛苦。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霍云山也算知道李慈晏的脾气,知道他是爱面子。方才这一出大约是想跟自己道歉,心中也便释怀了,反正就要走了,自己也的确动机不纯。这时从李慈晏的手指缝中瞧见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她一下。顿时心中好笑,决定还是不拆穿,配合王爷把戏作下去。上前问:“王爷,您不舒服?”
其实李慈晏偷瞧霍云山时正碰上她的目光,哪里不被发现的,脸上一红,见她还算聪明没拆穿,顺势放下手,悠悠地说:“无妨。”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
李慈晏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挺好笑,用手搭在鼻梁上,遮着嘴偷笑了一下。
霍云山转身去抓凳子的时候正好又看见了。
见对方心情正好,便抓紧说事:“王爷,我来京师也有些日子了,来前一直向往京师繁华,没来得及好好四处看看。我前日跟您提过,想告两日假,出去走走。”
李慈晏听完不知怎么脑子里闪现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穿得跟个花蝴蝶样出去会情郎。”第二句就是“都出去这么多回了,还当我不知道。就知道心不在此,想到处跑。”他心中腹诽,但还是很风度地点头,说:“这是本王招待不周了,过两日忙完了,就让七师挑两个熟悉京师的人带霍大夫四处走走。”
霍云山听他这样说,一时不知道是放人,还是缓兵之计。她经常分不清对方说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推辞,只得把话当真话听,估摸着也得把病治好了,才好出府。便没再做声。仔细给李慈晏诊脉,心里暗暗算了下时日,说:“差不多了,可以拔除体内的邪虫了。准备准备,明儿夜里就驱虫。”
“这么快?”铁七爷道。
霍云山对李慈晏说:“你这好好休息,明天夜里要力气。剩下的我会准备好,你不用太担心。”
霍云山那里说完,见李慈晏没反应----当然了,他一直都没对什么表示激烈的反应,以为李慈晏跟往常一样,没说话就是不反对,想着自己这边准备时间够但略紧张。于是,霍云山以为与对方已经沟通好了,便甩甩衣袖去忙自己的了,留给李慈晏跟铁七爷一个貌似潇洒的背影。
其实李慈晏是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等他想明白张嘴,霍云山已经只剩个黑点儿了。
铁七爷伸头看了他家主子一眼,他在李慈晏身边这么久,还没人敢这么对这位小爷。他瞧着李慈晏愣愣的样子,又想起方才折花那一幕,心里憋着笑,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发现,霍云山是个有意思的人,大约她长在北地,跟王爷的套路不一样,总能搞得李慈晏一愣一愣的。
李慈晏干干瞪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霍云山的背影在院墙外消失。
霍云山按时到达,进门就看到李慈晏直挺挺地躺着床上,李慈晏的眼珠往外动了下,但是人没动。霍云山有些奇怪,走上去前去,低头一看,李慈晏两眼充血,神色倦怠。
她吃惊的问:“你怎么了?他怎么了?”后半句是问铁七爷的。
铁七爷在一边跃跃欲试。李慈晏用一个眼神狠狠制止了他。
霍云山看了看他二人。
最终在李慈晏坚决不许的威胁声中,铁七爷还是说了:“殿下听说今晚要拔除邪虫,兴许是太兴奋,您走后到现在一直没闭眼。”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害怕的。”
李慈晏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瞪着铁七爷。
这是霍云山没想到的,见状笑道:“这孩子眼珠真圆。”
“那是!”铁七爷那得意的口气,听得霍云山没憋住喷笑出来。
李慈晏气愤难当,却无可奈何。
黄昏时分,晚霞满天。
霍云山对李慈晏说:“殿下的身体已经调理好了,今日用药将邪虫逼出来,拔除根子,再慢慢祛除残毒,再慢慢调理过来就大好了。”
李慈晏盯着霍云山问:“如何逼出来?”
霍云山发觉李慈晏一紧张话语速就比平常快几分,于是笑慰道:“放心,在邪虫活动的地方破个口子,用针挑出来,就跟挑刺一样,不怕。”
李慈晏被她说得一愣,这分明是哄小孩子的口吻,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到底心中有些憧憧。
霍云山说:“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再热下去,不知怎么过了。夏天里河边最热闹,都是些光屁股的娃娃。”说完她发觉有些不雅,果然是没甚谈资的粗蠢之人。
李慈晏多聪明,知道她的用意,这是转移话题,让他别那么紧张,于是笑了,说:“我小时候夏天最爱偷偷去河里,但是一直学不会游水,总把水搅得混不见人影。”
“我们管那叫狗刨。”霍云山实在想不出他这样精致的人光着屁股狗刨的样子,“后来学会了吗?”
李慈晏说:“有一回掉进河里,开始怕得很,后来沉下去,踩着实地反而不怕了,往上一蹬,窜上水面,就会游了。”他挺喜欢脚底心贴着河底软泥的感觉,还有破水而出时的畅快。
霍云山说:“看不出你也有调皮的时候。”
李慈晏知道她想错了,说:“不,是被人推下去的。能长这么大,倒是不容易。”
铁七爷在一直在门外,伸头进来,见李慈晏正好看到他,又把头缩回去。
里头再没说什么。
霍云山见状,再没言声。见桌上有笔墨,就揭开砚台,研起墨来。
天边正是晚霞灿烂的时候,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在霍云山身上,有一层朦胧的光晕,微黑的肤色也在这光影下不明显了。李慈晏看了几眼,又扭头看窗外的夕阳,一直到暮色四合,他也就懒得把脖子扭回来了。
风里有丁香的香味,静的久了才觉出阵阵微风,霍云山手上一直未停,墨和砚发出规律的厮磨声,于是拂到李慈晏面上的风里又有了墨香。他白日里想睡足了晚上撑得住些,却辗转了许久一直没睡着。这时候听着沙沙的研磨声竟然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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