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山几乎是跟李慈晏同时出门的,走的偏门。
她也听到了那首歌谣,原来那两个孩子不见人影是去办这件事情了。哪知到了鹤鸣楼,被那三个小子唱了出空城计,还留了一张字条,东倒西歪地写着:“我让他们走的,你没让他们不走,所以他们不算违背誓言。”违背誓言四个字还写的是“为北四言”霍云山气得咬牙,不过转念一想,笑了----那两个人是发了誓,可他没有。
她从鹤鸣楼出来,一抬头看见到对面街角站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一身长衫,身材高瘦,脸被挡住。她直觉这人并非寻常食客。那人侧转了身子,朝霍云山走来。霍云山听到自己的心突然彭通一声,隐隐明白或许这就是在自己在找的人。那人果然奔着她而来,十步、五步、三步……霍云山几乎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奔流的声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烫起来。暗暗告诉自己冷静,只有一步,这人却擦身而过。
霍云山猛然回过头去,正在这时她肩上被人重重一拍,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幸亏强行稳住了心神,她回过头来,看见福王府的门房:“快走,王爷叫您速速回府。”他见霍云山还在发愣,拉住霍云山往回走。
霍云山被连拖带拽,四下没找见那戴斗笠的男人。
“你从哪里回来?”李慈晏问,“怎么一头汗。”
霍云山摸了李慈晏的脉象,明白他这是在做样子,至于给谁看不是她关心的,说:“想去看王驾的,结果街上清道了。就到酒楼里坐了坐。”又说:“这里没事,我走了?”
李慈晏说:“就这么想走吗?”
霍云山一听也有点儿不痛快了,说:“病瞧完了自然要走。”
李慈晏憋了半天,放软口气说:“我想能自己走出去。”
霍云山极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的腿连日来针灸已经起了效用,如今虫症已除,可以正常用些活血化瘀的药,过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好起来的。”
李慈晏还是扭着头。霍云山只得拉了把凳子过来,不远不近地离床坐着,手里摇着扇子,刚刚跑了几步,真是一身汗。
李慈晏见她没走,把脸转过来,说“帮我把这个脱了。”
霍云山上前去把的大氅脱下来,看他脸上要笑不笑的样子,问:“你不热?”
李慈晏问:“真的要走?”
霍云山心说不是才问过么,要问几遍,于是说:“是。”
李慈晏动了气,一个衣袖怎么也脱不下来,抽开霍云山的手,自己发狠劲儿拽下来,说:“走走,你走。”
霍云山应付不来,没说话,转身出了怡性斋。
李慈晏没去看她。
铁七爷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候摸进来,说:“爷,今儿晚了,出去投宿也不方便,不如让霍大夫再住一晚,明日再走。”
见李慈晏没有反对,便让亲自去海棠苑传了话。
夜已经深了,屋里暑气未散,跟蒸笼一样。枫琚不知熏的什么香,霍云山很闻不惯,倒了杯茶浇灭了。回到床上只觉得一时沉闷一时惊悸,辗转到三更反而越来越精神,心焦天热,索性起身,出来走走,晚间的风吹在身上怪惬意的,她想起房里有一把躺椅是竹篾的,也不很重,便自己搬了出来,没惊动旁人。躺了会儿又觉得蚊虫多,便又回房搬了香炉,抓了艾绒点上,想到路上黑顺手把油灯也带上了,又怕夜深了水边凉,就又折返一趟抱了一床薄被。这一番折腾,她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心里好笑,都安置好了,躺在竹椅上乘凉。
夏夜的天空繁星灿烂,一条银河恰在头顶淌过,这些景象又倒映在湖上,天上湖里一片璀璨。霍云山感叹:夜晚哪里是静悄悄的,这么绚丽张扬。她头枕着手臂找见了织女星,再去找牛郎星,这才发觉这对爱人已经快相会了。“这就七月七了呀。”她低吟的话音刚落,忽然发现湖面上有两点星火在空中漂浮,霍云山仔细一看,是萤火虫,一转眼,才发现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忽然升起了一片星星点点的萤火,飘忽窜动。
霍云山起身穿了右脚的鞋子,左脚那只鞋却不知被蹬到哪里去了,用脚在地上探了半天也没找见。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星火繁杂的地方。
冷不丁从背后传出“咔嚓”一声轻微的响声,她此时身在围墙外,里面的动静听得格外清楚。
常年的习惯让霍云山警觉地闪进阴影里。从院墙那边摇摇摆摆走来一女人,应该是不习惯脚下不平坦的草地,走得很慢。她从树影里走出来,借着月光,霍云山看清是枫琚。她松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正在此时一道微弱的反光在院墙上划过。
霍云山眯起了眼睛,月下寒光她太熟悉了,那是兵刃的冷光。枫琚已经看见她了,说:“原来你在这儿,也睡不着吗,天太热了。”
“是啊。”霍云山冷笑,想偷袭也该先把匕首藏好,这样明目张胆,真是太轻敌了。
霍云山用余光扫到身后有一根小臂粗的断枝,她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反手在身后抓住断枝,却没拔 出来,原来这是根从水里发出的新柳枝。这一试探,让霍云山心头生起不好的感觉,她试着握紧拳头,却发现有点吃力。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熏香熏不到那儿,当心蚊子咬。”
霍云山心中叫惨,想起了刚才让她辗转难眠的古怪熏香。难怪这样自持无恐,原来是早有准备。她的四周,一面是敌,三面是水,湖面宽广,孤岛一样的境地。
见到枫琚还在靠近,霍云山说:“你别过来了,这里黑,看不清脚下。我明日就要走了,你摔坏了可送不了我了。”
枫琚迟疑了一下,忽然举起背后的匕首直奔霍云山而来。
霍云山瞅准时机,往旁边一闪,让枫琚扑了个空,顺势在她背上推了一掌。
“来人那!”霍云山闪到竹床边,一脚把灯笼踢进杂草堆里。夏天都是被晒透的草木,一股浓烟窜起来,眨眼的功夫就能看见明火窜起来。无奈海棠苑位置偏僻,那几个小女孩又是贪睡的年纪,霍云山的呼救并未见成效。
霍云山转身看见枫琚已经从直起腰又朝自己扑过来,手中的匕首闪出刺亮的白光。霍云山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没能闪开,只得直面对上枫琚的扑势,双手抵住她的双腕。
枫琚也是个女子,力气有限,一时难以刺下。
霍云山盯着她的双眼,心头一阵发凉,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流失,不禁暗骂,眼睁睁那尖锐的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
枫琚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眼中的光芒越发疯狂。
霍云山眼睁睁看着刀锋插进自己的胸口,先只觉得一凉,过了一会儿才清晰地感觉到痛,匕首还在一寸寸往里送,霍云山此时竟然觉得好笑,那么多千辛万苦没有死掉,反而到了家门口被个小妮子干掉了。枫琚死死盯着霍云山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死了,他们就不会急了,就都好了。”霍云山感觉心脏越来越难受,求生的本能让她拼死一搏,突然松开双手,猛戳向枫琚的双眼。匕首也彻底伤到了她。
枫琚惨叫一声。霍云山趁机将她掀翻,咬牙拔出胸前的匕首,用尽力气插进枫琚的劲间,热血喷涌而出,霍云山滚到一边,看枫琚躺在地上抽搐,经此一搏,失血加上迷药的效果让她难以站稳,回头一看,发现火已经沿着伸进去的树枝烧出来了,后院的门不知怎么关上了,已经出不去了。
蹿高的火光终于引起了人的注意,霍云山听到红英尖细脆嫩的童声,极富穿透力地响起。
霍云山按住伤口,估计自己的伤势颇重,她趁着一丝清明,割开半个袖筒,把贴身的蜡烛和一块大石包住,沉到水下,在沉水处的树根上刻了一道浅痕。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霍云山开始恍惚起来,试图攀上树干,再在树上做个记号,哪知脚下一滑,匕首从手中别掉,整个人朝水中扑去。
霍云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回答了。
外面的人只能绕到院子外的水岸下去游到这边,霍云山死死抓住了一根垂到水上的软枝,虽不能顺着枝子爬起来,但让她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只是胸口上的伤越发厉害,血把身边的水都染红。几个起落,那枝子终于不堪重负地断掉了。霍云山手里紧紧攥着断枝往下沉,窒息的恐惧感袭上了她的心,这样接近死亡。
忽然,她的脑子变得清醒异常,眼前出现了一双如鬼火般幽亮的眼睛,忽然那双眼睛笑了,他说:“女人?”
转眼又是两个女孩子在巷子里飞快地奔跑,后面那个孩子忽然喊了一声:“姐姐!”
回头的却是胖胖的王城,他说:“你别走好吗?”
霍云山记不起王城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句话,她感觉四周越来越黑,身上越来越冷。
就在霍云山快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人捉住了两只胳膊,往上托,终于冲出水面,被人托着往岸边游去,她仰面看着镜湖周围被灯笼围成了通亮的光景,犹如一串灿烂项链,已成火海的海棠苑便是这项链上最夺目的一颗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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