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住陶秋珩手臂的两个演员松了手,他感觉头重脚轻,差点没站稳。夏知怡连忙跑到陶秋珩身边,她快吓坏了,不是因为程竟刚才吼的那一声,而是此时的陶秋珩面色惨白。
她包里常常备着巧克力和糖果,剥了一颗糖果递给陶秋珩。
陶秋珩想跟她解释自己不是低血糖,但又怕越解释夏知怡越紧张,接过糖果放进嘴里。
是草莓味的硬糖。
他走到监视器旁,捡起刚才被程竟摔在地上的剧本,“程导……”
准备好被痛骂一顿。程竟什么也没说,拿过他手里的剧本。看样子要么是还在气头上忍住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要么是对他失望,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看着气氛尴尬,钱副导让他去休息一会儿,戏还得继续拍。
陶秋珩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坐着,剧本放旁边。
在片场他很少看剧本,台词已经全部背下来,带剧本来只是方便记录一些重要的细节。
他两条胳膊撑在膝盖上,垂着头。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白色的球鞋,他有恍惚。刚才见到霍黎,他好像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装。
“陶秋珩。”
果然是霍黎的声音。
陶秋珩没抬头,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现在这样就像一座沉思者的雕塑。
霍黎把口罩拉到下巴,蹲下单膝碰到水泥地面,抓着陶秋珩的后脖颈强迫他抬头,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忘了?”
陶秋珩看着他,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不敢眨眼,用力咬着下嘴唇。
霍黎见到他这样,更是一肚子火,演成这样还有委屈上了?他手掌用了力:“早知道你拍戏时是这样,当初程竟力保你的时候我就不该答应。”
陶秋珩缩了缩脖子,倒吸一口气,后脖颈被霍黎捏得很疼。
为什么这个时候霍黎要出现,看见他不堪的样子。他是韩洋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他成了陶秋珩还是这样。
他推开霍黎搭在他肩上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滚”。
霍黎短暂地一怔,唰地一下站起来,甩手离开。
程竟正在查看刚才拍摄的镜头,抬头看到霍黎,惊讶道:“欸?你怎么来了?没回北京?”
霍黎没好气地说:“马上就回了。”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程竟问:“留下来看拍摄吗?”
“我这个多余的人就不打扰你们了。”
霍黎刚迈出去一步,又倒回来。
程竟以为他回心转意了。
霍黎说:“程导,你知道尖物恐惧症吗?”
“啊?”程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霍黎已经走远了,他看着校门的方向,有一个人追了出去。
陶秋珩追到校门口,霍黎的车从他面前开过,车窗紧闭,他喊着霍黎的名字,那辆黑色保时捷忽然加速,只留下扬起的一路尘埃。
陶秋珩回到拍摄现场,程竟把他叫监视器边。
“等会儿我们改一下镜头。”程竟语气平和,好似刚才发火摔剧本不是这个人。
陶秋珩恭敬地听着。
“接着刚才的继续拍,直接拍教导主任强行帮你剪头发,你的面部特写过后单独拍。”
“好的,程导。”
陆凡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师固定着,班里的同学都聚集到窗边和前后门,一个个探出头,像看猴戏一样。
刚才被他踢了一脚的人,嘲笑道:“你刚才不是挺能耐的吗?继续啊!”
一群男生跟着笑起来。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陆凡成使出浑身力气,手被扣住了就用脚,押着的他的其中一个人,从后面踢了一下他的膝盖,陆凡成双膝着地发出“咚”的一声。
他转头看了又看,这两个人面生,穿着教职工的衣服也半点没有老师的模样,其中一个人的太阳穴上还有道疤。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老师!
他的小腿被其中一人踩着,动弹不得。教导主任趁机揪住他一缕头发,一剪刀下去。
陶秋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惊动别班的人,走廊像雨后的土地一样冒出一个个头。害怕地,冷漠地,嘲笑地看着教导主任把陆凡成的头发一寸一寸剪断。
没了刘海的遮挡,少年露出整张脸,眼里布满血丝,目光如利剑射向他面前的的人。
还有你们,你们这些袖手旁观的人。
“哎哟,主任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又说:“小孩子不懂事,我来管教就好了。”
她拉住教导主任的手,阻止他继续剪陆凡成的头发。陆凡成抬起头,见到是自己的母亲李禧。
下午李禧正在食堂打扫卫生,听学校的保安说,陆凡成被教导主任当面训斥,还起了冲突,她二话没说,扔下手里的拖把,直接赶过来了。
陆凡成见到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无措。
李禧想要夺下教导主任手里的剪刀,教导主任收回手:“你想干什么?”
李禧再次扒拉上去,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沓钞票,“主任,主任,念在他是初犯,就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厚度不薄,少说得有五六张。教导主任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把钱放进皱巴巴的西装口袋。
“行了行了,放开他。”
闻言,两个人放开陆凡成。陆凡成站起来,他的头发被教导主任剪得乱七八糟,脸上蹭了灰,样子十分滑稽。
见走廊上一个个伸出来的头,教导主任扯着他的公鸭嗓喊道:“都看什么看,还不回去上课,小心高中毕业证都不发给你们。”
接着听到此起彼伏的“嘁”,没有几个学生服他,但都老老实实进到教室。
教导主任继续巡查别班。
走廊上只有陆凡成母子二人。
从教室里飞出一个纸团,正好砸在陆凡成的脸上,他却毫无反应。
李禧牵起陆凡成的手:“跟我回家。”
回到家后,李禧从饭桌旁拉了一张凳子,摆在客厅中间,这间屋子统共才六十平,客厅和饭厅区分不大。
三个人的家,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气息。
李禧又在茶几下面翻出几张旧报纸,垫在凳子下面。
“你坐这儿。”她让陆凡成坐下,走到屋里,过了一会儿拿出一把剪刀,不是普通的剪刀,是理发专用的,有一边带梳子的那种。
陆凡成坐在凳子上,坐得很直。衣领里也被塞了几张报纸,搁着皮肤,不太舒服。
陆凡成的头发没法看,有一块短得都快能见着头皮了,“你的头发只能剪成寸头了,行吧?”
到这个家一个月,他每天和李禧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无非是李禧叫他吃饭睡觉之类的琐事。陆凡成还没适应叫这个人一声“妈”。
“都可以。”
陆凡成看着细碎的头发从眼前落下,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电推剪的声音。
剪完后,李禧让他去照照镜子。陆凡成说什么都不愿意,他长这么大,还没剪过短寸,摸上去还有点扎手。
“挺帅的一小伙。”李禧看着他笑道。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禧又让他把校服脱下来,帮他补。
那天晚上,晚饭后负责洗碗的是陆凡成。后来他回忆起来,这是他和李禧唯一的温情时刻。
*
陶秋珩回到酒店已是深夜。
这一整天他除了拍戏,状态不是很好,晚餐也是随意应付两口。夏知怡打内线电话让酒店送了一碗白粥和几样凉菜上来——本来以为这么晚酒店后厨都下班了,她都打开了外卖APP,谁知道那边应得特别快,送餐也很快。
陶秋珩看着桌上五六盘下饭的小菜,招呼夏知怡过来跟他一起吃。
夏知怡立刻拒绝:“你别打乱我的减肥计划啊。”
陶秋珩笑了笑:“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吃完以后发照片给我看。”
“为什么?”
夏知怡双手合十:“你今天在片场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好好吃饭吧,求求你了。”
陶秋珩被她逗笑:“知道了。”也不知道谁才是发工资的那个人。
夏知怡走后,他就靠在单人座椅上,软乎乎的很舒服。呷一口白粥,煮得很粘稠,米香里带有一点清甜。几样菜里有干炒肺片和辣子鸡丁。
不免让他想到上次吃这两样菜的时候……
陶秋珩握着筷子出神,霍黎应该还没休息吧,他应该当面解释,拍戏得连轴转抽不出时间。
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他发现自己还没有霍黎的电话。拿起桌上的手机,往下翻了很久才找到霍黎的头像,他打了一串:睡了吗?
这样问霍黎是不会回的。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左思右想不如直接解释了,管他看不看呢。
陶秋珩发完信息,把手机翻过来往桌上一盖,什么都不管了。
他吃得快见碗底的时候,响起一阵门铃,按得很急,他应了一声:“来了。”
来不及收拾,他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的是程竟。
“程导?”
程竟问:“我方便进去吗?”
他没想到程竟会来找他,立刻侧身,让程竟进来。陶秋珩关上门,跟在他身后
程竟看到桌上没收的饭菜:“看起来不错。”
“比不上剧组的盒饭。”
“不在片场就别拍我马屁了,没用。”
程竟走到方才他坐的对面坐下,不像是说两三句话就走的模样,陶秋珩把桌上的的饭菜盖上盖子,放进塑料袋里。
收拾完后,他坐下:“程导,我应该先去找你的,没想到让你亲自过来。”
程竟往后靠着椅背,看着陶秋珩,留着短寸使得他的五官更为突出,尤其是略微上挑的眼尾,天生带着一种倔强。
当初他选陶秋珩,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这张脸,十分张扬的长相,配上了柔和的性格,很矛盾,也是陆凡成的成长经历。
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慢慢和这个小镇上大多数人一样,自私,悍戾,又偶尔透露出善意。
后面的戏份,陆凡成保持着短寸的发型。他对陶秋珩这个造型很满意,让他看起来更有攻击性。对,就是攻击性,陆凡成需要这样的攻击性,他的选择没有错。
晚上他调看了今天拍摄的内容,抛开他没演对的那一段,其他的都表现得十分出色。
“我过来,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害怕尖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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