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约

噢,渴了,所以出去摘果子……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岑如练扭头往院里瞥了一眼,视线落在那一口新近打好的水井之上,再看向戚明诀,眼神就变得略微怪异起来。

此间一时无言。

“戚明诀?”裴济川率先出了声,言语中不无疑惑,“你怎会在此处?”

神思恍惚的戚明诀听见这话,没有应答,脚下却有了动作,微垂着头,自顾自地抱着果子进茅草屋去了。

岑如练注意到,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他不理你。”

她转过身,看向这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家伙,此刻正眼含笑意地沐浴在早间的日光之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非同一般的气质,来头定然不小。

裴济川干笑两声:“无妨。”

“进来再说吧。”岑如练决意将他请到屋里一叙,抬步,问道,“你们认识?”

“蓬莱少主嘛,说不认识,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裴济川答得坦荡,眼睛却微微眯起,“刚将玉霄宗那位脾气古怪的的二长老戏耍一通,如今的名气正大得很呢。”

“蓬莱……”岑如练在草屋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他家?”

“也是当世三大仙门之一。”

裴济川虽不知晓她为何会忘却了先前的事情,但此刻也耐心地同她解释道:“天下仙门不知凡几,昆仑最高,而昆仑以下,当属玉霄、蓬莱,和我天启三家。这个戚明诀,将来是要继承蓬莱大统,成为下任掌门人的。”

岑如练估摸着,那也算是号响当当的大人物了——不对,他不是无家可归吗?

这小子,敢情是骗她的。

进了屋,戚明诀就坐在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那本小册,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来,有些心不在焉。

桌案上堆放着的青果像一座小山,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分崩离析。

岑如练立刻抬手施了道术法将其稳住,压在最下面的青果才不致于咕噜噜地四散滚开。

她走到桌案前坐下,将一块蒸饼塞给戚明诀:“请你吃。”

戚明诀见岑如练已经在咬手里的那块,颇为不自在地看了眼裴济川,问道:“要不然还是……客人先吃。”

岑如练轻轻笑了一声:“你也是客人,为何相让?”

戚明诀立刻咬了一大口,护食似的——让什么让,他才不想让。

蒸饼还温热着,入口有淡淡的南瓜香气。

“好吃吗?”岑如练看向他。

“嗯。”戚明诀点头,表情真挚,“很好吃。”

“吃完就走人吧。”岑如练打量他的神色,“回你家去。”

戚明诀咀嚼的动作骤停,难以置信地迎上她的目光,见她不是开玩笑,问道:“……为什么赶我走?”

“那你不妨先解释一下,昨夜为何骗我?”岑如练三两口解决了蒸饼,又拾起一枚青果,在袖口上蹭了几下,“为什么说你是无家可归,要跟着我?”

一直安静听着的裴济川不禁笑出了声:“蓬莱仙岛的大公子,如何能跟无家可归四个字扯上关系?”

戚明诀就知道是这家伙说的,没忍住甩了记眼刀给他。

裴济川脸上的笑意一僵,甚是诧异——他居然从戚明诀刚才扫过来的眼神里感受到一闪而逝的杀意。

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这位哥,两人为数不多的照面就是仙门宴会和宗门大比了,既未交好也无交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难不成是看错了?

裴济川暗自琢磨。

“是,我骗了你。”戚明诀坦白,“对不起。”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问罢,岑如练咬了一口手中的青果,入口满是清甜。她眼睛一亮,追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我竟不知村里还能采到这样甘甜爽口的青果。”

“我……迷路,拐到了南边的一座山头,山上长得都是这样品质口感上佳的青果。你若喜欢,我……”

“不必。”岑如练预判了他的后话,“反倒是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它们都拎走,一个都别落下。”

“?”戚明诀又不知所措起来。

岑如练扶额,大拇指指了指南边的方向:“南边那山头,是赵员外包下的,你这小贼不问自取,怕是有大祸临头。”

她刚来墨河村时也采着吃来着,被赵员外的家仆发现,好生教训了一通,小册上记得清清楚楚。

“啊……”戚明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不知。”

“好了,不说这个,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来。如你所见,我这里破败寡陋,同你在蓬莱的住处应当是云泥之别。而我和你,素昧平生,毫不相干——”

戚明诀和裴济川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

“今早还因为这怪病险些将你一剑劈了——”

岑如练没有察觉,兀自摊开小册,拿起笔,俨然一副他怎么说她怎么记的架势。

“你好好的少主不做,跟着我一个恶疾缠身穷困潦倒之人作甚?”

裴济川也眼带探究地看向他。

戚明诀心知无法糊弄,但也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实话实说,说她其实不过是几行文字,是他看小说的时候寥寥数笔便爱上的白月光一般的存在吧。

为什么别人穿书都有系统和金手指,他就只能两眼一抹黑啊?!

“我……”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两眼一闭就是编:“闯了祸,对,滔天大祸,被我爹逐出家门,与无家可归已没什么分别。”

“我万念俱灰,不知修行的意义何在,偏巧行经此地,见你为民除害斩杀魔物,顿时心生向往,欲改邪归正,就此做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届时改头换面,定叫我爹后悔赶我出门!”

编瞎话就是要半真半假才好叫人相信,你别说,这编着编着还给他编激动了,莫欺少年穷的雄心壮志自他心中冉冉升起。

裴济川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阁下……志向远大。”

岑如练将信将疑地抬眸:“父子反目?”

戚明诀睁开眼,诚恳道:“何其悲哀。”

岑如练遂提笔在小册上补充道——正月初二,知此人非无家可归,乃蓬莱少主,因闯祸,父子反目,离家出走。

“既如此,你……”她写罢,迎上他含着三分期盼七分讨好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地下达逐客令,“可以走了。”

戚明诀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

裴济川见缝插针地嘲弄道:“倘若阿练不赶你走,你难不成便好意思跟着别人的未婚妻?”

“停,别这样叫我。”岑如练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制止了他,“现在才是你。你说我们曾定下过婚约,有何证据?可没有嘴巴一张一合就想让我跟你走的道理。”

“这个自然。”

裴济川表示理解,但表情还是很受伤。他手在腰间一抹,取出一纸信函,将其掀开,三段文字渐次浮现于眼前——

天启宗秦敛敬此拜上

明山剑宗九仪真人台鉴

今以座下弟子裴济川

之贵派月华仙子岑如练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相敬如宾,共盟鸳鸯之誓,永谐鱼水之欢,谨订此约。

戚明诀只草草看了眼名字。

他现在所经历的事情都是小说中不曾提到的。小说中的岑如练,自灭门之后便极少有文字提及,在他那条评论发出之后,才偶有三两句话交代她的近况。

当初只觉得她和裴济川成亲一事突兀且莫名其妙,原来是这样认识然后走到一起的。

他转头去看岑如练,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抬手,将她眼下的一滴泪轻轻拭去,随即见她的眼珠动了动,顺着他收回的手看了过来,其内茫然与困惑一览无余。

戚明诀抿唇,回避她的目光。

“喂……”裴济川皱起眉,“你这个人,当真是没有分寸感。”

他还在这儿坐着呢,这人竟直接上手去摸他未婚妻的脸。

戚明诀没有理会他。

“我……哭了?”岑如练眨了下眼,抬手去摸,果不其然触到几点湿润,“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人徒手剖开,疼得她指尖几欲痉挛。

“明山剑宗……”她轻声喃喃,看向裴济川,“是我的师门吗?”

裴济川眸色沉沉:“是。”

“我的师尊……九仪真人?”

裴济川看她脸色煞白,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点头:“是。”

“我怎么可以连这些都忘记了呢?”

岑如练垂头,视线移至面前的小册之上,右手手指突然没来由地脱了力气,原本紧握着的毛笔便啪嗒一声摔在了桌案上,顺着不甚平整的案面滚下去,蹭在她的净白色衣衫上,划出一道惹眼的墨迹。

“你还好吧?”裴济川弯下腰将毛笔拾起来。

“没事。”岑如练摇头,问他:“你可以带我回明山剑宗吗?”

裴济川面露难色,神色微妙地看向许久未有动作的戚明诀。

戚明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济川心里满是困惑——数月以前,这家伙一力揭发明山剑宗叛道一事,并率众仙门合力讨伐,有肃清修真界之功,作为年轻一代的弟子自然名声大噪,连玉霄宗的二长老都同意了他和谭筝的亲事,合该成日大脸朝天鼻孔看人才对——且不说他莫名其妙找上岑如练是有何居心,单看他今日这副模样,哪像那等有出息的人物?

“怎么了吗?”岑如练见他反应不对劲,“你好像很为难。”

“嗯……”裴济川考虑到她如今的状况,斟酌着回答道,“出了些事情,你如今不能回去。”

明山剑宗灭门的时候他也在场,亲眼看到了巍巍青山血流成河的惨状,又没有人帮着善后,如今的明山,想必已是腐臭脏乱如同坟场。

岑如练察觉他有意隐瞒,倒也不再问,毕竟她也不会尽信此人。

她重又拿起笔,在小册上写道:

明山剑宗。

婚约,天启宗,裴济川。

写罢,她对裴济川说道:“你此行是为寻我回天启宗成婚?”

“是。”

“但我如今过着今天忘了昨天,不敢信任何人。”岑如练略一思索,想了个法子,“这样吧,这婚约上的秦敛想必是你们天启宗说得上话的。”

“是我师父,天启宗现任掌门。”裴济川解释道。

岑如练看着他:“我需要秦掌门的一封信函,可以证明你所言非虚的信函,如此,我才可放心同你回去,履行婚约。”

裴济川张了张嘴,又闭上。

“这也不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裴济川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便劳你在此处稍候几日,我请了信函定来寻你。”

“好。”岑如练面露微笑,“早去早回。”

裴济川起身,再次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戚明诀,叮嘱道:“此人居心不明,你防着些。”

见岑如练点头,他拂袖离去。

“你要跟他走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戚明诀冷不丁出声问道。

“与你无关。”岑如练将小册一合,抬眼看着他,催促道,“你也该离开了。”

“我不走。”戚明诀耍无赖,“说好了要帮你找回记忆的,而且,我爹真的会打死我的,绝对不能回家去……”

“天大地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躲一辈子也行,只要别跟着我。”岑如练站起身,又拾起一枚青果,在手里掂了掂,“意思就是,我不信他,也信不过你。”

戚明诀心里着急,越急越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往桌子上一趴,两条胳膊伸展开来各拢住桌案的一边,大有一副谁也别想把他弄走的架势。

岑如练咬着青果,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那把断剑,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擦着戚明诀的鼻尖插在桌上。

戚明诀霎时间屏住呼吸。

“你不走,我走。”

岑如练三两口把手里的青果啃干净,收拾起寥寥无几的家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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