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这样的古话:
天魔出,盛世乱,血流千万里,不见草木苏。
意思是,天魔出世,哪怕太平盛世也会成为乱世,天下生灵的血涂满大地,连草木也长不出来。
不过古话终究是古话,凡人从不曾窥见其身姿。只有窥见天道的这一小部分,将这种天地诞生的魔放在心上,每五百年由九州之首发起降魔大会,心怀天下之人皆可前来。
而五百年前,他们要诛的那只天魔,就在叶鸢眼前。
师父在世时,曾告诫她:‘我不会管教你救了什么人,又杀了什么人,但你要记住一点:天魔的存在,便是恶。’
天魔,天道诞生之魔,生性残忍,喜好掠夺杀戮。无法驯服教养,也无法扭改他的天性。
这是全修真界都知道的常识,但那时候,叶鸢看见烨荣,忽然便不相信那些话了。
尚未伸展的少女身躯能完全被成年男人控制在身下,指尖微微酸胀,血液不通畅铁定在手腕处是一片青紫。刚才一击已经耗费全部的灵力,再想来那么一下恐怕难于登天,更何况刚才的攻击对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毫无作用。
烨荣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草木香,很难想象这种味道来自世人口中穷凶极恶的天魔。
可这样的男人——
眼中的的确确有露骨的贪婪。
那是属于‘魔’的眼神。
于是叶鸢又想起了师父的告诫,在五百年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失去封魔石,魔终究是魔。
叶鸢合上双眼,任由烨荣微弱的呼吸流淌在自己的颈间,合上的双眼,满是失望。
“天枢宫宫主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她说:“无论你是否已经清楚‘我是叶鸢’这事实,都不会影响这份延续了五百年的‘契约’,是吗?”
师父告诫她关于天魔的事,是叶鸢拜入崇明峰受到为数不多的‘教诲’。所以,她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崇明峰顶晨曦普照之地,在那老头皱着一张脸,嫌弃又担心之时,如绿芽挺拔的姑娘行礼后依然稳如泰山。
叶鸢都忘了自己说的什么,但意思大概是:
无论善恶,只要许下承诺,皆有束缚。
而这份契约的钥匙便是——
“烨荣。”
世间万物,所有存在都有其称谓,越是明确的称谓,越能在上面加入束缚。叶鸢为他取名,赠他封魔石,都是为了某个不确定的未来上保险。
她说出他名字的一刹那,以山云间他们共同所在的亭子为中心,群山草木枯萎,野兽奔逃,飞鸟散尽。
被束缚的这个男人意识到‘契约’的存在以后,他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只剩双眼紧紧盯着她。
以名为契,甚至不需要双方是否拥有灵力,只要灵魂尚在,便能向天地借力,维系履行契约。其束缚的存在越强,那么天地借出的力量也越大,叶鸢在使用契约之前,也曾犹豫,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束缚合体期天魔的契约会是什么样。
从山间席卷而来的狂风形成通入云霄的龙卷,大雨哗啦哗啦落下来,比叶鸢想象地好一点,至少暴风雨的范围只存在这片山中。可是就算只存在这片山中,已经有很多妖兽察觉到这并不是简单的暴风雨,逃的逃藏得藏。
外界狂风暴雨飞沙走石,在龙卷风中心的风眼,男人终于开口:
“你果然有后手,师姐。”
“原来你从来没信任过烨荣。”
“他真可怜”,他悄声低语,用‘他’称呼自己:“我早就劝告过他。”
这称呼不对劲,叶鸢只来得及在心中生成疑问,猛然睁开双眼想要问,则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抵着蠢阻止。
“嘘——”
男人猛然拉开两人的距离,转手一把赤金长剑已然从手中逐渐幻形,剑尖儿垂直悬在她心脏的正上方——
他要杀了她!
那刚刚褪去的恐惧催促着契约,叫她不要有任何犹豫,但对方更快。
啧!
“烨荣!将你的心脏与我交换!”
剑落入心,茶衣天魔单膝跪地,赤金长剑上缓缓流淌着深红的魔气,自主人的手流下去,好像血。
风暴渐渐平息,积云带走雨水,露出广袤空阔的天空。太阳高照,阴影之中总会有暴风雨的黑暗残留。
八角亭影下,铁器顺着红色的纹路发出碎裂的声响,烨荣的嘴中也缓缓淌出几滴艳红的血,血滴在石板上,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契约已成,无得更改。
天魔僵硬在原地,重伤让他无法做出更多的动作,手中的长剑终于无法承受更多冲击,啪地一声碎开,碎屑砸在叶鸢毫无血痕的胸口。
她一脚将天魔踹开,目光严肃,起身手腕一翻,便是一把刀。
架起要彻底除魔卫道的架势,但终究还是没过来。
并不是说叶鸢对这只危险的魔心软,只是……
[他是这世界构成的结点之一,你不能杀他,不过我也算多嘴,凭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杀死他。]
脑海中的系统忽然出声。
天魔的心脏非常坚硬,一柄品级不够的兵器只能做到两败俱伤。心脏被剑贯入,但剑也无法承受其硬度,一并碎裂。市面上有用天魔身体炼成的上品法器,这也足以说明,天魔的强悍天生如此,更何况合体期的天魔。
[‘天魔出,盛世乱’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发现了天魔的踪迹,相信不日便会重新组织降魔大会。]
降魔大会?
叶鸢一愣,忽而才明白过来。刚才的暴风雨应该将魔的气息已经带到这世界上,跟天枢宫差不多的人的卦象上去了吧?世界所有能探测天魔的器具、星星,都会显示天魔再世的消息。
这可真是……
“呵~”
天魔盯着不知何故忽然放下攻势的叶鸢,轻蔑地笑了:“你不杀我?”
叶鸢本不想跟对方再有接触,但他忽然又说:“也对,我曾听说你去魔域,不是历练自己,是本就生出心魔无处可去了吧?哈哈哈哈!我们!可是‘同类’!你当然不杀我!”
同类?
她站在不远处,收了手上的剑,脸上浮起细微的愤怒跟失望。
“我曾为你取名,许下束缚,当呼喊其名之时,便能无视天道对你施行强制命令。自古至今,这种契约达成的条件极为严苛,这是镌刻在灵魂之上,被束缚者必须完全顺从施术者的契约。大多用在奴隶身上,为了加强束缚的效用,有时候名字本身的含义也会被考虑进来。但你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为什么叫[烨荣]吗?”
天魔仍旧笑着,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紧拳:“我怎么知道,你想叫我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你的一条狗,不是吗?”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看见那个姑娘苦笑,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笑过。
“烨荣,将你的半份灵力献与我。”
他身体里的半份灵力被抽走。
“那么,我争取再诛魔台下,送你一程,师弟。”
她用熟悉的手势唤剑,普通的剑载着人离开,他一时间竟然也会跟烨荣那个混蛋一样,有一种时光错开的恍惚
好像五百年前,在崇明峰,她的白衣像流淌的银河,她的黑发像太阳下的瀑布,她站在山巅,站在云里,总是凝望远方。
那远方有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
山顶的太阳凉却扎眼,远方传来悠然的歌声,越行越远。影子里的天魔终于有勇气抬起头,循着远方,望向远方,寻找远方。
只是‘他’的样子,已经不能被称为‘烨荣’。半张脸生着黑色的硬甲,眼瞳竖长血红,黑发中生出角,嘴里长出尖牙。与另外半张苍白的脸有着极为明显的对比。
‘他’一半还是人,另一半是怪物,全都藏在影子里。
“你不该那么说的,师姐她,本就没有杀意。”烨荣说。
“……喂,你为什么叫烨荣?我们以前,没有名字吗?”,像迷茫的幼犬一样,天魔本能的求助自己的半身。
可烨荣合上眼,趁天魔不备抢回了身体的主导。他再睁开时,半边天魔的体征已完全消退,就像那只曾显露出来的手一样。烨荣压低声音,警告:“不要用‘我们’,像今天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你记着了,天魔!”
远方的歌声已然快要听不见了。
天魔的怔愣只在那一瞬,这话他听了几百年,熟悉的对话一下子将他拉回现实,将天魔的凶性与傲慢显露出来:“啧,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我本一体,我无法吞噬你亦如你无法消灭我!几百年了,还学不乖吗?你能做的仅仅是,终将与我成为一体!”
“呵,你倒不如告诉我那老娘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唧唧歪歪的劲儿你真是学了个十成像!”天魔懒洋洋地摊在意识海里,跟逗姑娘似的。
烨荣用灵力疗养伤口,顺便将对方所在的地方重新设下禁锢,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叫嚣。如果想知道,只要听那远去的歌声便好,可烨荣不会说的。
他身体里的魔每天都叫嚣他们一心同体,他就让他尽管去过嘴瘾好了,烨荣永远都清楚自己跟他形成的差别——那就是,他还有师姐。
异样的愉悦慢慢爬上心头,烨荣望着叶鸢消失的地方,转身离开。
“鸢师姐,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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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修为上限提升至练气四层,连升两层,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叶鸢:嗯?为啥?我都快以为烨荣支线已经BE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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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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