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昨夜下了场大雨,窗外雷电大作,暴雨滂沱,吵得洛蓁睡不着觉,至夜深渐弱,浑浑噩噩直到天将破晓,她才渐渐睡去。

再醒时,已是黄昏时分。

火红的斜阳一角落在半开的窗棂上,她看见一池荷塘,满池残荷,早已被昨晚的大雨摧残得不成样子。隐约能听到晚蝉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如同生命最后的嘶鸣。

一个月前,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斩除旧党余孽。

洛太师乃是前太子幕僚,获罪下狱,性命难保,阖族上下全部流放。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洛蓁便一病不起,直到现在。

此时她微蜷着躺在榻上,绯色的霞光洒了进来,暂时掩盖住灰白憔悴的面容,一双眼眸半睁,光落在漆黑的瞳孔上,折射不出半分光彩,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

偌大的院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还未到秋日,便有了萧瑟的光景。

洛蓁恍惚间突然想到那天她和莫彦廷的争吵。

彼时,她刚刚得知父亲下狱全族流放的消息,气急之下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她就不顾一切跑去了书房,找到了莫彦廷。

“莫彦廷,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桌案后,莫彦廷身着藏青色直裰,正捧着卷书册在看,抬头见来人,下意识皱紧了眉,“什么事?”

“自然是我洛家的事!”

“原来是这个。”莫彦廷依旧淡定地翻开下页纸,继续捧着书册阅读,仿佛说的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洛蓁不顾奔跑时的衣衫不整,快速上前,两手撑在案桌,急切道:“我父亲怎么说也是两朝元老,罪不至死,能不能求皇上饶他一命?”

莫彦廷眼皮都没抬,冷冷道:“岳父大人犯的是谋逆大罪,我无能为力。”

闻言,洛蓁脸色顿时没了血色,浑身仿佛抽干了力气,脚步踉跄,及时抓住案桌一角,才没有跌倒,她喃喃着:“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突然,她眼神闪烁,“不对!你也是前太子幕僚,还是我父亲引荐的,为何如今我父亲下狱,你却安然无恙?”

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了,洛蓁的眼神逐渐冷凝起来,厉声道:“这次宫变是你出卖的太子!”

莫彦廷捧着书卷的手缓缓攥紧,带着警告的眼神看了过去,却没有否认。

洛蓁浑然不惧和他对视,胸腔内翻腾着愤怒和失望两重波涛,指着他大骂道:“枉我父亲和太子如此赏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洛蓁看错你了!”

话音刚落,莫彦廷便拍案而起,脸上布满了寒霜,气势迫人。

书房里的气氛一触即发。

莫彦廷大方承认:“没错!是我出卖的太子。”

没有狡辩,没有栽赃,莫彦廷干脆直接的承认了这件事情。

他还真是演技精湛啊,隐藏的这么深,骗过了身边所有人。

事已至此,莫彦廷索性将话说开:“太子的确仁德,胸怀大志,心系黎民百姓,可是他过于善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根本不配做一个真正的君王。唯有敬王雄才伟略,杀伐果断,他比太子更适合坐这个位置。我入仕是为了封侯拜相,还未达成这个目标之前我不能出一点差错,良禽择木而栖,我的选择没有错!”

他口中的敬王正是如今的新帝。

眼前这个男人,洛蓁突然觉得很陌生,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这个男人。

此等背信弃义之举,竟然被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但是朝堂上暗潮汹涌,洛蓁不清楚,无从评判,她在乎是别的。

“那我们洛家做错了什么?你为了自己所谓的目标,就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你当初娶我,也是利用我吗?”

看着对面女人歇斯底里的样子,莫彦廷的神情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不答反问:“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会娶你?”

洛蓁怔住。

莫彦廷目光放空,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语气都柔和了起来:“我曾经喜欢一个女子,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是却因为你和洛家的介入,我与她之间再无可能。”

洛蓁知道那个人是谁。

曾经莫彦廷喝醉酒,神志不清间一直念叨的名字——婉笙。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莫彦廷的表妹,叫崔婉笙。两人以前还曾谈婚论嫁,差一点就成了,后来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但没几年就病逝了。莫彦廷喝醉酒那天,就是崔婉笙的忌辰。

得知一切的洛蓁心情纵然难过,但是她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莫彦廷。她乐观的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斯人已逝,未来他们还有数十年的生活,对方会慢慢放下的。

直到今天,莫彦廷亲口说出这些话,彻底打碎了洛蓁自我欺骗的镜花水月。

她想不通,她对这个男人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真心,尽职尽责的做好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将府上的所有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让自己的父亲扶持他,让他一路青云直上。

她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还是不为所动,一直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想着想着,洛蓁一股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质问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纵然是我对你一厢情愿,可是你当初若直接说明你与她之间的情谊,我断然不会嫁给你!”

莫彦廷讥讽:“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以为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婚事吗?”

“当年在莫家,我们二房处处受长房掣肘,根本说不上话,而莫家看似尊贵荣耀,实际上早已外强中干,一个虚壳子。你的出现正好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大靠山。洛太师权倾朝野、德高望重,你是他的掌上明珠,却偏偏对我这个二房子弟情有独钟,莫家为了抱紧你父亲这条大腿,必定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于是他们对你隐瞒了我和婉笙之间的事情,又拿我父母妹妹做威胁,不许我对你透露实情,让我答应和你成亲,只为维持这个家族表面的富贵荣耀。”

听完这些,洛蓁整颗心如坠冰窟。

莫彦廷还在接着说:“虽然你们也是被欺骗的一方,可是追根究底,若不是你对我纠缠不休,我和婉笙之间也不会错过,她也不会入宫,服侍那个昏君,最后死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后宫里!”

说到最后,莫彦廷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之下又是一掌拍在案桌上,巨大的动静震动了桌上的茶杯,洒了几滴水出来。

以往莫彦廷的眼中永远都是淡淡的,像波澜不惊的湖面,平静冷淡,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唯独此时,他眼底蓄满了嘲讽和冰冷的恨意。

莫彦廷缓缓走到洛蓁面前,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洛家、莫家、皇帝,你们都是害死婉笙的凶手!”

洛蓁苦笑:“所以你就要报复我们,替她报仇?”

对方毫不犹豫的回答:“没错!”

面对眼前这个凉薄的男人,洛蓁的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突然笑了起来:“你错了,害死她的人是你。”

莫彦廷的神情蓦然变了,眉宇间有戾气蔓延开来,锋利的眼神带着警告扫射过来。

对方这个反应让洛蓁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答案,心底升起一丝反击的痛快,嘴角不禁勾起讥笑。

“当初你明明有选择的权利,要是你真的爱她,完全可以站出来反抗,可是你没有。说到底,她在你心中还是没有功名利禄重要,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所以才把罪名扣在我和我爹身上!最自欺欺人的人是你自己,你才是害死崔婉笙的凶手!”

“你给我住口!”

莫彦廷铁青着脸将桌上的物件挥扫在地上,地上顿时一片狼藉。他英俊的面容因愤怒变得扭曲,犹如罗刹恶鬼。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虚伪自私的一面,也是他最不敢面对的地方,此时却被崔婉笙毫不留情的戳破,怎能不恼羞成怒?

他满眼血红的盯着眼前的女人,那眼神恨不得将对方活剐了,双手攥紧拳头,关节发出“咯吱”的响声,竭力克制住自己最后一点理智,警告道:“再乱说话,我就杀了你!”

看到莫彦廷难得失控,崔婉笙得到了一丝得逞的快意,可是这一丝快意和她如山如海的悲哀比起来,不值一提。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串联清楚了,他步步为营,协助敬王夺位,害死先帝,又借敬王之手处理了洛家,看似为新皇扫清障碍,实则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至于莫家更不必多说,他现在的地位足以让曾经所有轻视他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却还要拿另外一个女人做幌子,简直虚伪至极。

莫彦廷是个笑话,而她更是一个笑话。

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愤怒缠绕心头,堵的她胸口发慌,眼前水气氤氲,冰凉的感觉从脸颊滑落,开口的声音都是哽咽沙哑的:“我这辈子怎么这么蠢啊?爱上了你?”

莫彦廷一言不发,甚至别过脸不愿看她。

一时间,洛蓁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悔恨居多还是悲伤居多。多年痴情错付,耗尽她的青春年华和全部心力,最终却得不到任何回报,反而还被对方恨之入骨,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寒了。

如今,她已经无所畏惧,淡淡道:“你刚才说我也是凶手,那你现在又想怎么对付我?”

莫彦廷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再度开口时语调平缓了不少,“你至少还是我名义上的夫人,洛家的事不会牵连到你,两相抵过。”

意思就是他不会再追究了。

洛蓁低低笑出了声。

这是把她当丧家之犬,以上位者的身份可怜她了?

“好一个两相抵过……”洛蓁自嘲般喃喃着:“我确实是罪魁祸首,我引狼入室,罪无可恕……”

后面自己怎么回去的,洛蓁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自从那天之后,她就开始缠绵病榻,至今已有半个月了。

期间莫彦廷一次都没有过来探望,彻底让洛蓁心灰意冷。

多么美丽的夕阳啊!

洛蓁还想再多看一会儿,可是日落西山,不可能因为她的意愿而停下,灿烂的霞光逐渐微弱。

内心深处对温暖的渴望,洛蓁情不自禁的想用手去触摸最后的余晖,可是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抬不起手来。

明明才刚转醒,可洛蓁却感觉自己的眼皮又开始沉了,她又想睡了。

她有一种预感,可能这次睡着再也不会醒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是一种解脱,她内心的罪孽,让她无颜再苟活于世上,何况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事物了,她就算走了,也毫无牵挂。

意识逐渐模糊,洛蓁气若游丝的瘫倒在床上,脑海里隐约出现了莫彦廷的脸。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遇见他,不要再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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